第74章 44
第十一章
深夜，四根小儿手臂粗的大白蜡烛点亮书房。
王道安坐桌前翻阅着手上的纸张,澄心堂纸上是一排排的簪花小楷,倩姐苦练了几年的字,他眼里也不过是还能看罢了。就算是他这种被安排经商的子弟,从小也是有名家师父教着写的,而倩姐,最多也就是章文庆指导指导。
但是这里面的内容,却令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公子,已经快子时了。”一个十三四的圆脸少年走过来,这是他的贴身小厮平珠。像他们这样的子弟,府里自然有着大堆的丫鬟妈子,府外,本也应该有丫鬟随行的,但他这次出来要行走六省，为了避免麻烦，除了护卫，就带了两个小厮。平珠年幼就被他带了进来，另外一个平本则被他打发到了外面。就是这样，他这个院里也只安排了几个妈子没有安排丫头，王掌柜本想给他两个有姿色的被他拒绝了。
“早些歇着吧，否则回去姐姐们知道了又该挨骂了。”
王道安嗯了声：“给倒杯茶。”
“这马上就要睡了，公子还喝什么茶，喝水吧，再给公子加一点玫瑰露，姐姐们都说这个好呢。”
王道安抬起头：“是不是只听姐姐们的话了？”
“公子说的是哪里话，姐姐们也是担心公子……公子要喝什么茶？”他是王道安乳娘的小儿子，虽然不是从型他一起长大的，却是从小就被抱到他院里去玩的。长到j□j岁就进到府里当差。他年龄小，又有这么一重身份，谁也不会让他做什么活儿，王道安也把他当半个弟弟看，所以他也不是怎么怕他。
“菊花吧。”
听他要喝不是那些提神的，平珠也不再多话，出去泡了一杯茶又端了进来，见王道安还认真的看那些纸，不由有些好奇：“公子看什么？”
王道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平珠心里纳闷：“公子为什么这么看？”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和，差别真大。”同样都是十三岁左右的年纪，倩姐恐怕还要比平珠小些。而这个从小就跟他身边的小子，每天还只知道什么姐姐，另外一个，却已经可以写下这些东西了。
“和的差别当然大了，就拿和平算来说，他喜欢吃辣的，就喜欢吃甜的。”
王道安没有理他，继续看着手中的纸，这上面，写的是倩姐对于知味的规划，今天下午，那个小姑娘面对他侃侃而谈：“既然公子看得起们的铺子，那也就不绕圈子了。公子给的条件是足够了，们也没有别的什么念想，就是有一点，希望这个条件放三年后。公子不要误会，店，现就可以转给公子，随时都可以到衙门那里存档，就是希望爹的事往后挪挪。”
“这是为何？”这要求怎么看都是章家更吃亏了。
“公子是知道们家的，这里也就不说别的虚化了。”她说着就把对柳氏说过的那番话说了一遍，之后还叹了口气，“说实的，们母女呢，都觉得现挺好的，所以，很怕这里面有什么变化。这一点，还望公子体恤了。”
“那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要求吗？”这实不算个什么要求。
“其实还是有的，不过……公子还是看看写的这些东西吧。”
她说着，就把这些东西递了过来，他一开始还没有太意，后来却越看越心惊。这些纸上并不是简单的论述，也不是泛泛的谈些要怎么发展，而是分成了一个个版块。什么文化篇、掌柜篇、员工篇、装潢篇……
虽然每个篇幅都没有用太多的描述，却言简意赅，从这些篇幅里他仿佛能看到一个个知味小食，大留朝的各个府城、县城立起。看完后他久久盯着倩姐不动，如果倩姐是一个老先生……不，哪怕只是一个一二十岁的小年轻，他这时候也会长身而起深深的行礼，像演义话本里所说的那样，来一句先生大才，某得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之类的话。可是倩姐不仅仅是一个女孩，还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所以，他也只能盯着她不动了。
他看的过程中，倩姐一直站窗前，盯着那朦胧的窗外，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公子看完了。”
他点点头。
“公子觉得如何？”
“……极好。”有这些东西，不说知味小食，换一个铺子，只要严格执行，东西能过得去，他相信也是能开遍大江南北的。
“那么公子觉得有可能实施吗？”
王道安闭目想了片刻，重重的点了下头：“有。”
虽然他现还没有全部掌权，大事不仅需要他爹把关，还需要家里点头，但只要能赚钱，不管是谁都没可能反对的。何况倩姐的规划里是由小做大，一开始基本上就没有投入。
“公子说有，却说没有。如果没有公子，这个规划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
王道安微微一怔也就明白了，章家护不住这么大的规模，就是现若不是有他大哥当年的交代，也不知道被谁撕了。
“公子可有梦想？”王道安没有说话，倩姐也不是要他的答案，问完这一句径自就又道，“从小就有一个不能说出来的梦想，那就是想证明不比男子差。娘成亲六年才有了，之后又多年无所出，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么一句——若是个男孩就好了。自己也希望是个男孩。是啊，若是个男孩，娘就不用为难；若是个男孩，就能为家里支撑门户；若是个男孩，就能为爹传承子嗣；若是个男孩，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可，偏偏就是个女孩。”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恍惚了。她为什么要是女孩啊？为什么要是那个凡事一定要让弟弟的姐姐呢？她也有需要，也想休息，也想和她的那些同事一样拥有几个也许并没有多么好，但拿出去会让羡慕的包包，也想像她那个弟弟一样回到家里就躺沙发上刷手机，被母亲叫起来吃饭的时候还满脸的不情愿。
“是个女孩，所以就注定了这辈子要相夫教子，要端庄贤淑。不管有什么抱负什么心胸，统统都要压下。所能做的，就是和母亲一起睁大眼睛，好好的看一个品德格过得去的男子与他成亲，然后，就这么一辈子的过下去。”说到这里，她看向王道安，“不得不认命，因为比不过这命。君子不与命争，君子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小小的女子了。可是，不甘心。”
说到这里，她双手抱拳，以男子的身份对着三公子长长的行了个大礼，三公子一怔：“这是……”
“这是对三公子的感激，是三公子，让有了不甘心的机会。哪怕走不到前台，只幕后能让一展抱负，也再无所求。”
此时想到这句话，王道安的心中还不由得有些感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早先他从没把这话放心上过，而现他好像懂的其中的意味了。他觉得就冲这一点，他也要好好的待章家，待……倩姐。
士为知己者死，倩姐虽还只是个小姑娘，但因为他能给她机会，她就决定全力相报，这样的，他又怎么能不珍惜？只是手中的这一叠纸就能看出倩姐这几天的时间里，是以什么心情来度过的，说不定现也还回想着今天的一切。
他不知道倩姐现正趴自己的荞麦皮枕头上睡的如同死猪，她连梦都没有做，心情极为放松。她怎么能不放松呢？三公子那样的眼里都露出了珍重，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以后银钱不济吗？别看玩笑了。只要铺子能赚钱，三公子只要不是白痴就不可能亏了她。而三公子是白痴吗？显然不是。
所以她睡的很好，一觉睡到柳二姐带着慧姐前来才被柳氏叫醒。
“二姨和大姐都来了？”倩姐一边用热毛巾擦着脸，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那边小桃红已经给她准备好了牙具，此时一般还是用杨柳枝洁牙，但倩姐对这个要求高，是专门到店里买的用竹子和马尾做成的牙刷，如果要求不高的话，只看样子还能看出一些古朴的雅趣，牙膏则是用中草药做的粉末，当然不是白色的，不过很管用。倩姐自觉对着铜镜，是没见到什么黄黑的。
“已经堂屋等着了，快点过来就是了，让尤妈子先给热饭。”
倩姐点点头，一会儿洗漱完毕，来到堂屋，就见慧姐母女正坐那里吃烤红薯。现她已经平静了，但刚来的时候，每次看到红薯，她都会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据她所知的历史上，红薯是明朝万历年间被冒死带回国的，这之前有没有她不知道，也许有，但就像辣椒一样，最初是被当花看的。
所以像红薯啊土豆啊玉米啊，这些都成了穿越众们的必杀技，一旦祭出，无往不利。而这里红薯却非常常见，不见街头就有卖烤红薯的吗？两文钱一块，不知是多少孝们的最爱。据说这是前朝的开国皇帝推出的，所以每次看到红薯她都会不由得想到那位帝王，继而再联想联想，他们会不会是老乡？
“傻站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坐了？”
倩姐给柳二姐慧姐见了礼才坐了过去，这时候尤妈子也把饭菜端了上来。主食是杂面窝窝蒸饺和油丝卷，汤是熬的糯糯的红豆大米粥，此外还有从外面买的豆浆。小碟子上放了一个煎鸡蛋，旁边还有一份凉调木耳，一盘酸辣白菜。
“娘吃过了？”见只有一个鸡蛋，倩姐道，柳氏横了她一眼，“都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亏得这儿都没外，否则笑也要笑死了。”
这话倩姐耳里早磨出了茧子，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先喝了两口豆浆，才开始吃饭。都不是外，也没那么多忌讳，柳氏道：“二姨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那天都和那位东家说了些什么。”
倩姐早就想到是为这个了，当下微一回忆，就一边吃着饭，一边就把那天的话给重复了一遍。其实大意柳氏早给他们说过了，但他们还是听的很认真，几个地方都又详加追问，好倩姐过去的职业对情景性记忆要求的比较强，现虽然已经过了几天，回忆一下还是能想到。等她把饭吃完，柳二姐她们才算是问完，停了停，柳二姐又道：“怎么看的？”
倩姐把身体靠椅子上：“二姨不准备让大姐去见那位先生吗？”
柳二姐道：“是有些犹豫，不过不谈别的，要是见都不见也太说不过去了。”
“那就见过再说呗。大姐先跟着去见见，过几日，二姨也去见见，等见过之后再做决定不就好了？”
“是想先有个准备。大姐不比，她……”她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她是没出过门的。”
倩姐想了想：“二姨，说句不该说的话，别小看了大姐。没听那位李先生说吗？大姐的绣品中另有乾坤，这里面的东西没看出来，娘也没看出来，但家看出来了，这不光是家的水平比咱们高，也是大姐的确有。大姐就是被拘的了，否则定要是比强的。”
一番话说的慧姐满面通红，连连摇手：“别乱说，、没有的，、就是想到哪儿绣到哪儿，没有那位先生说的那样的。”
“这才更了不起啊大姐，这是天份！这么多写毛笔字，但有几个写成二王了？是真的都比不上家用功？这就是天份！”
慧姐的脸更红了，柳二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看看自家闺女又看看倩姐，最后有点无奈的道：“那就先见见吧，倩姐，这还要麻烦了。”
倩姐露出一口白牙：“小事。”
过后，倩姐把慧姐拉到自己屋里，又把小桃红打发出去：“大姐，觉得那李先生一定是会立刻见的，但想过同她说什么了吗？”
慧姐有些发怔：“这个，不知道啊，不是要看看她问什么吗？”
“如果大姐没想法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
慧姐眨了下眼：“什么想法？”
“大姐！”倩姐有些无奈的开口，“大姐，现家摆出这个阵势，就是相中了。不知道那位李先生的想法，但猜起来不外是那几个，要不，就是想把的绣品推广出去；要不，就是还想再指点指点。当然也许还有别的，这些都要看自己怎么想了。若想过和现一样的日子，那只要拒绝就好了；可若是想改变改变，总要自己有个想法吧。”
“……”慧姐咬着下唇，“娘……”
“是是是，知道二姨是怎么想的，其实要放以前，就连都觉得这日子不好做太大的改变。可是现不一样了，现……”倩姐想了想，决定还是多透露点风声，“大姐知道宁国候吗？”
慧姐点点头：“这自然是知道的。”
和长平侯爷一样，宁国候也是话本演义里经常出现的物。
“那位李先生应该就是宁国侯府家的小姐，若没猜错的话，恐怕还是嫡出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自信。至于这位小姐怎么流落到青茗，又为什么会独居这么些年就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了，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位小姐还有影响力，还能办事就行了。
慧姐长大了嘴：“那、那……”
“所以大姐看，如果有什么想法，现是能实现的！”
慧姐看着她，慢慢的，眼睛亮了起来，倩姐对她重重的点了下头。她不知道这样启发慧姐对不对，但她觉得就算没有她，那位李先生恐怕也是要做同样的事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看到慧姐坐桌子前，对她感叹，除了刺绣，她没有别的可做了。虽然刺绣是她的兴趣，虽然她这上面有天份，可是，她不想让她觉得她只能有这样的命运。
既然有天份，现又有了机会，慧姐，为什么不能改变改变？
果然就像她所想的，她一把消息传上去，李先生就同意了，第二天就让倩姐带着慧姐去了一品绣房。还是那间屋里，但倩姐略坐了一会儿，就被引了出来。她不知道李先生同慧姐说了什么，但她发现从那里出来后，慧姐整个呈现一种晕乎的状态，走路都是摇椅晃的，满脸的兴奋，眼中还带着一丝疑惑。
倩姐微微一笑，这种状态她非常能够理解。想她刚上小学，被老师封为副组长时也是这样，那时候她从班里出来，看天都是蓝的花都是香的都是很好很好的，她被封为副组长了耶，她能当副组长了呢！
后来她还当过组长、当过班长，但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
柳二姐是经常到一品绣房卖绣品的，倒不用她带过去，事后怎么样她也没有去问，柳二姐也没有再来找过她们。柳氏倒是去过一次，柳二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就看这孩子以后的造化吧。”
三公子临走的时候，把她叫过去了一趟，给她留了十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个扳指：“若有事，可以拿着这个扳指找王掌柜，或者到府城的雨前楼找大掌柜去。”
倩姐拿着那个扳指有些囧囧的，这算是长平候府的习惯吗？都爱送扳指，她能说幸亏不是戒指吗？
“回去后会再派过来，不用多想，这些就是辅助的，有个什么事由他们出面也方便些。”
他都这么说了，倩姐当然不能拒绝：“那两间铺子……”
“也等回去再说，这段时间铺子里的赢利也还属于们。还有，想做什么，这段时间已经可以开始做了，不用等将来再说。这五千两就是让拿来用的，若是不够，再找王掌柜要。”
倩姐只有继续点头，三公子一笑：“不用担心，有，们家不会有事的。”
倩姐摆出一脸感激，心中则有一群神兽奔腾。三公子啊，不是大家子弟吗？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亲啊，这么说，是对别有用心啊，还是已经不把当女看了？她不知道，她后面的这个想法已经无限接近真实，自三公子听了她的抱负，看了她的规划就觉得不仅不能把她当一般的闺中女子看待，更要把她当成一个有才之士来认识。
甘罗十二岁拜相，可见这世上的确有生而知之的。倩姐虽只是个女子，又难得遇上他这样的伯乐，可既然有才，就当受到重用，最起码也不能寒了她的心。
有了三公子的交代，倩姐也没什么顾虑的了，她决定先把早餐也给弄起来，第一，这个不难，东西也都是现成的，只要再想些早餐就好了；第二，三公子都说这一段的赢利是他们的了，她还需要客气吗？不趁这段时间多赚点钱，她给谁留着啊。
柳氏有些担心，怕这样不合适。倩姐道：“娘，没什么的，本来那计划上就是这么列的。而且这点钱算什么，真要说起来，也是长平候府沾光，只不过是咱们不敢争罢了。”
“这孩子……”对于倩姐的言谈柳氏已不知道说什么了，好这孩子还有分寸，前并不乱来，她叹了口气，“这铺子卖两万也就罢了，只是……”
她过去听他爹说过，就算那一般的铺子也有女子背后管事的，但那都是已婚妇，倩姐一个小姑娘家，亲没还定，这以后……
“怎么，娘担心吃亏吗？”倩姐搂着她，她这两年抽条，已只比柳氏低半头了，“咱们买的那些地是做什么的？要买哪儿的菜？哪儿的粮食还不是说了算？要是铺子开遍了整个朝廷，咱们才是赚大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