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圣心难猜
皇帝的胡子抖了又抖,终于铁青着脸发出怒吼:“李晟,胡言乱语些什么!”
李晟掀起袍角跪下,却一言不发。
“朕已有太子,何来换立太子一说?此话从何而起,由谁传出,给朕从实招来!”
李晟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说:“世皆知陛下喜爱二皇子,二皇子的骑射也是陛下您亲自教的。陛下您不止一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众皇子之中,只有二皇子最肖陛下。若是陛下要寻这换立之言的由来……”李晟抬起头来,面色沉静地看着皇帝,“正是从皇上您口中所出!”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指着李晟半晌说不出说来。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多少看着您的脸色,多少揣测着您的想法。只要您稍露端倪,便不用去说,也有无数抢着去做。朝臣之中,为着太子和二皇子谁最适合储君之位已争得头破血流。陛下您高居上位,耳聪目明,臣就不相信,您就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一点势头也看不出。”李晟吐字极清晰,不急不徐,不紧不慢,却是掷地有声,“到底是因陛下生了犹豫动摇,还是故意让朝臣们站位,故意要让朝堂上搅起一团浑水,便是臣,也看不出来。”
皇帝放下了手。
“现,不止朝堂之上,便连百姓中也开始传些流言。长此以往,朝野动荡起来,必非大齐之福。臣为大齐子民,恳请陛下决断。”
“要朕决断什么?”
“决断究竟何为储君。”李晟双手撑地,一头磕了下去,久久不肯起来。
“朕已有太子!”
“但陛下心中却偏向二皇子!”
“……惟儿最肖,无论性格脾气,只可惜他非嫡长。”皇帝终于叹了一口气,“朕只是偶尔会想一想。”
“便是这么想一想,也会让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李晟直起身,看着皇帝。
“知道陛下有更立太子之心,皇后会怎么想?太子可会有怨恨之心?淑妃娘娘又如何?二皇子和拥立他的朝臣世家们又会如何?这些陛下您没想过吗?”
皇帝默然不语,只摸着拇指上硕大的碧玉扳指沉思。
“陛下也不愿见到将来兄弟阋墙,血染宫闱吧。”
“太子仁孝,但行事懦弱犹豫,不是个好的君王料子。”皇帝叹了一口气,“若他能争气一些,朕也无需有此烦恼。李惟聪明果断,但行事有些偏激,心胸不够开阔,若是将来由他为帝,也未必是大齐之福。”
短短两句话中,李晟似是抓到了什么。
两位皇子都有缺点,皇帝的心中都不是最完美的储君选,他却前后,做出对二皇子格外宠爱,甚至流露出想要易储的念头,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他要学着山中的虎王,故意要让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以血来磨砺他们的性情,能拼成功的便有了资格登上这个宝座,成为下一个帝王。
那输掉的呢?他真的想看着儿子们互相厮杀,残忍争斗,最后以胜者为王吗?
李晟的后背渗出冷汗,看着皇帝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层惊惧。
似是看出了李晟的想法,皇帝苦笑了一声:“成器,既然生为皇家子弟,便不能有寻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弟同心的期待。看大齐这百余年来,为了朕身下这个位子,咱们李家死了多少?圣祖开国封了十二位亲王,如今只剩下了宣王和荣王两家。非是们心狠,实是这个位子身系天下万民的福只。为了大齐江山万年稳固,为了百姓能有太平安稳的日子过,必要的牺牲和献祭便少不了。
立长还是立贤争论了千百年,朕以为,不论是长还是贤,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让国业家业繁茂昌荣,有此能力者,方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他拍了拍椅把上的鎏金龙头道:“或许不知道,自圣祖皇帝起,所有后世的帝王,都是这么一步步杀出来的。”
李晟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看着眼前面容清癯,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伯父。
“朕,当年也是如此。”皇帝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稳稳地,清晰地说,嘴角挂了一丝苦笑。
皇帝的目光里似是蕴含了什么,李晟垂下视线,他不想探究,也不敢探究。很多事,虽然可以说身不由已,但若心里没有欲望没有野心,便有再大的诱惑,再多的困难,路也一直可以握于掌中。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李晟一直很沉默。金乌已西沉,天地交际之处染着一层金黄,云霞绚丽无匹,流光溢彩,但那也仅仅是因为阳光的关系,美丽璀璨的东西往往不能持久,那一刻的华彩随着日头完全落下转瞬便会消失。
徒留满天的空寂寥落不知向谁诉说。
马蹄青石铺就的长街上踩出“嗒嗒”声响,李晟的身体随着马身微微地椅着。夕阳如血映他的身上,将他的发梢,眉眼都镀上了一层暖色。他马背上很安静,只是慢慢地,唇角显出一丝笑意,这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他仰天的大笑。
随后,他双脚一叩马腹,手中马鞭扬起,那马长嘶一声,飞奔无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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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之前,蕙如管着的那间南市脂粉铺子的掌柜带着这个月的帐簿来见老夫和六小姐。掌柜姓陈,是跟着老夫陪嫁过来的管事,南市的几间铺子均是他管着。陈掌柜如今也快六十岁了,头发胡须花白,红光满面,看着这气色倒似是三四十的壮年汉子。他刚进了屋,就笑着给老夫道喜。
“天气渐渐暖了,本不是脂粉好销的时节,没想到这月盘点下来,咱家的货竟比往年多卖了两倍,两倍啊!”陈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很是炫耀地晃了晃。“咱们七和香虽然小,但这销量已经超过同行不少了!”
老夫闻言也很是欢喜,忙让他将账簿子拿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陈掌柜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可是六小姐的功劳!”陈掌柜对着蕙如又是一拜,感慨道,“六小姐教的那法子真好,先前咱们不知好歹,让小姐费了不少神,还请小姐莫要见怪。”
七和香是老夫南市开的一间小小脂粉铺,收益本是平平,不过靠着南市的繁华能赚些小钱罢了。老夫将这个铺子交给蕙如,本也就是让她学着管起来,至于是赔是赚并不是很意。不过现交给她不上三个月,居然能有这么好的成绩,真是个意外之喜了。
当初蕙如用了一个月看历年账簿,又花了一个月找了香粉的方子研究,后来挑出三个方子做了点改动,让陈掌柜使师傅们做了极小又精致的香粉匣子来装上新做的香粉分送到京里官眷商户手中试用。这一准备花了不少银子,陈掌柜和铺子里的师傅伙计颇为抵触,毕竟这位掌事的小姐刚上任就派下这么琐碎又费钱的差事来,实看不出对铺子有什么好处。一年不过能赚七八百两银子的小铺,一个月里就要花出二百两,这如何能让服气。
可是奇了,这些小小的赠品带来了不少客,明明是天热不景气的时节,大户家里流水般订了许多新货。新货价比旧货高了不少,居然还这么受欢迎,照此下去,主家很快便会有赏下来,不止陈掌柜,连站柜台的酗计都喜得合不拢嘴。
“那新的蜜合香卖得最好,客都说这香膏气味清淡,用了之后润泽细滑,一点不像以前的香膏用久了便会干痒起小疹。咱家的制香师傅都说,六小姐于制香一道上是这个呢!”陈掌柜笑呵呵地竖起了拇指。
蕙如笑了起来:“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小时候乡间,看那些邻家的姐姐们没有香脂用,就择了乡野里的几味料研细了使。瞧着她们用得挺好,便想说不定也得用,于是自作主张添减了一些。没成想居然就成了。这也是运气好,上天保佑要让咱家的铺子多赚些钱呢。”
老夫笑着拍拍账簿:“偏就运道好,怎么这老天爷也不多降些运道给呢?可见这铺子合该让来做。”
蕙如依她身上,弯着眉眼说:“祖母最是福厚的,怎么就说运道少了?若是运道不好,怎么就让您有了这么一个又聪明又贴心的孙女来?”
老夫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对陈掌柜说:“赏着,都赏着。从账上划出五十两来,分给铺子里的伙计。另拿一百两,给和铺子里的几个大师傅。”
“哎!”陈掌柜精神气十足地应了,又说了点柜上的事,这才躬身退下。
老夫回脸看了又看,摸着蕙如的手问:“是怎么想得到要做出小份胭脂香粉送去各家试用的?”
蕙如眼珠儿转了转,抿着嘴笑道:“就是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法子。让家试过知道了好处自然就会来买,酒香也怕巷子深呢。祖母您放心,孙女可是财神老爷身边的聚财仙女下凡,有财神爷护佑着,什么样的铺子交到孙女手上,都能叫它财源滚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