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错。也，确实不打算再管了。”
这句话话音落毕,黑发小少年只觉心口猛地一沉,瞬间便沉入那深不见底之所,再无知觉。
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待得她真正脱口而出时,却依然如遭雷击,万般心念,都不是滋味。
赫敏看着他呆呆的样子,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她心中也涌上一股千回百转的念头,但最终只剩下决绝,要彻底了断这一遭因果,
“带来东方,本来亦是为此事……流连此间,不过是为日后的道别。罢了……本来也……不是个孩子。既然这么要求了，们便走吧。”
汤姆听得一口悲愤涌了上来：又何必哄呢？何必拿孩子的要求来要求呢？明明知道想要的不是这些……
但赫敏招了招手，他便觉得再次浸进了寒泉里，水晶棺被关进了箱子中，周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再睁开眼时，一切又与香港时不同。
月疏星淡，鸟鸣山幽，天色不过微微亮。而赫敏头上衣上沾了许多露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走。”
他山道上跟着她迈开步伐，周围尽是高入云天的清幽绿竹。他本是莲花塑体，这种环境中应该是很有亲近之感的——然而，他抬头看着赫敏的背影，知道她赶路赶了一夜，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些怨怼起来。
——这么急着要处置了么？……
——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会怎么处置自己呢？他胡思乱想着，十几岁的时候便听说罗马尼亚的密林里有神秘的封印魔神的祭坛，也许中国又有什么神秘的法术也说不定，能一次性把主魂也召唤过来，再自己全都封印了……
“嗷！——”一个很小的声音他身旁叫了一句。
黑发小少年转头一看，不禁有些发呆。他倒是认得这个东西，小时候孤儿院认字的画册上就有，和【china】【dumplings】等单词放一组，不是什么神奇魔法生物，但麻瓜们好像媳得不得了……
黑白熊很无辜地看着他，下垂着眼睛。这一只很熊小，小到有些袖珍，看上去是刚生下来不久——所以比起大的熊猫来，居然动作还算灵巧。
赫敏蹲下来，耐心地望着那只panda，随手掐下一根嫩嫩的竹笋，递给它吃掉。
汤姆看着它的吃相，无端生出一种痛恨感。那是一种，这个世界上最无戒心也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吃相。生下来就是幸福，笑一笑就有大叫好可爱，吃的喝的玩的都送到自己手上，什么都不需要去争去抢去磕破头流血地求，天生长着下垂眼，却从来不知道忧郁为何物——和自己的存，正好完全相反。
他知道自己突然恨一只畜生是很没有道理的，何况这种生物都快灭绝了。
但他现从心底产生了一种自厌弃的情绪，只觉得全世界都抛弃自己，有生以来唯一的希望也被主魂的命运验证过，只是绝望……
——但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母亲母亲，又为何要生？的生命本来就是绝望，又为何要把仅有的绝望留给一无所知的？
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地跟着赫敏和熊猫走着，忽然间柳暗花明，幽幽竹林之后是一处小小山谷。
那山谷乃是自然生成，却似有一番工雕琢的痕迹。山坳将四周紧紧环绕，唯余下一个出口；而山谷中央，静静生着一方寒潭，寂寥无，幽竹环抱之下，清冽非凡。
汤姆茫然间到了此处，只觉这意境凄怆无比，明明于世而言不可久居，却隐隐与他自己心境相符，令他狂躁忧愤的心情不由得平缓了下来。
赫敏却静静地站那里，丝毫不受那凄怆深邃的意境所影响，只是微微挑起了眉。
——居然……不？
——早就预感到，这么久过去那家伙不大可能还……结果居然，他还真不啊！
赫敏心中一跳，暗道此事分明已了，依言复活了这孩子，却不来接收，这是打算……
她猛地向前，细细看过墙壁上的划痕与印记。戈德里克此铸剑许久，那每一道试剑的擦痕倒是力量非凡，仿佛挟太阳神之力；然而那每一道插过剑的剑槽，却清楚地揭示出祖师爷的铸剑手法依旧残得让不忍直视的事实……赫敏不由得冷笑。
汤姆呆呆站那里，凝视着仿佛永远静止的寒潭。然而就此时，潭水一动，却只见她径自踏过深潭，涉水而去。水声哗哗响过，那凄怆独的气氛心境，却被打破了。
——真是乱心者啊！
黑发小少年站水潭这一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赫敏仔细看着眼前石壁，那里已被歪歪斜斜刻了一行字，居然还是汉字，一看便知是抄的，字迹也手残的令捉急：
“——若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异与异书，造物不轻付。”
再往下看，还有几行别的字，但都被用划痕划去了，有些笔画从漏出来的痕迹中明显看得出是字母，显然是主刻字时想了许久，后来又只留下这么一道讯息。
这么一行歪歪斜斜、语意不明的诗句，赫敏却仿佛能看到祖师爷那张得意洋洋的、陶醉的金发美少年的脸：“怎么样？抄得不错吧！迷的东方！”
赫敏心中哼了一声。
她转过头来，轻轻一跃，再次涉水回来，站定汤姆面前。
黑发小少年默然不语，抬头深深看着她。
“改变主意了。”她面无表情地说，“估计也猜到了——受之托复活，本打算把交还回去，但尚有其他机缘，此时却不能了。打算继续带着，以后有什么打算？”
汤姆一愣，心中更是茫然，不由得喃喃道：“……没什么打算。”
赫敏眉一挑：“什么都没有？现的与之前不同，可以尽管说。”
汤姆缓缓摇了摇头。
然而此时烧鸡突然从赫敏口袋里愣头愣脑地飞了出来，长长打了个呵欠——“啊主们到了？等等，了个去！这什么地方！！！”
飞舞的衅鸡一下子清醒过来，无比激动地绕着幽林大喊道：
“竹林！不——竹海９有三品紫韵湘妃竹的的气息！这么浓郁的天地灵气！主终于觉悟了吗！终于打算像样的为谋点福利了吗！嗷嗷！——就这么说好了！主赶快这里搭个精舍小筑，们闭关三百年，再果断冲击化神期，妥妥的！……”
赫敏除了要求他不能乱跑之外，基本上又不怎么管他了。
她扔给汤姆一枚药丸——之后他才知道那个是辟谷丹——吃下去以后，每天都不觉得饿，因此也更无所事事。
每天太阳升起，他从寒泉里湿淋淋地爬出来，从黑暗的皮箱里爬出来，坐幽谷里，一直到中午，身上的水才会被蒸干。这个时候他就看着赫敏挥舞着那把光华熠熠的剑，时而林间穿行，时而登上竹海顶端，仅用脚尖踮一根竹尖上，风呼啸着涌过，褐色身影岿然不动，若有所思；
每天太阳落下，看到赫敏提着剑归来，山坳两边钉了两根钉子，之间系了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软绳，然后竟能悬空立绳子上打坐冥想。他自觉地钻回箱子里，眼前是一片黑暗……
每天，烧鸡都乐颠颠地坐熊猫身上，指挥着那些笨拙的黑白熊到处跑，嘴里就没停过嚼东西；
每天，他都郁郁地凝视着寒泉和快看腻了的竹林，心中再提不起一点劲。仿佛就这么看下去，看到天荒地老也无妨。
直到赫敏忽然对他说：“再这么看下去，就要变成不列颠的柏拉图啦。要改行做哲学家么？”
他回过头，赫敏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满身剑光，气势不觉间更柔缓，他却知道她剑术应是又精进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一包大信封，挥手旁边生起了一团火，递给他。
汤姆发呆许久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只巨大的猫头鹰，比他见过的所有猫头鹰都要健壮，然而即使是这么健壮的猫头鹰，现却也瑟瑟发抖，浑身湿透，蹲火炉边由赫敏喂它吃的……
“不容易。”赫敏缓缓叹道，“居然跨欧亚大陆飞过来了……刚刚西北那边，是下了一场雨吧。”
他低头看去，信封上居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霍格沃茨标志，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中国四川卧龙竹海西南山谷小石潭边的汤姆·里德尔收。”
黑发小少年如深潭一般的心猛地颤抖起来……
这居然是……
——入学通知书！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书单还和五十年前一样，都没什么变化。校长落款那一栏变成了邓布利多。除此之外魔药课的坩埚种类要求变得严格了些——
霍格沃茨ｔ格沃茨！前世今生，碧落黄泉，唯一永远宽恕自己的霍格沃茨……
自己做过那许多事情之后，依然朝自己敞开大门的霍格沃茨……
他捏信的手猛地一颤，忽然心头一热，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汤姆·里德尔是不会哭的，也许是这具身体水分含得太多的缘故。他生生扭过脸，强行把那道散发着寒泉气息的眼泪摁了回去。
赫敏缓缓说：“看来料的不错……这具身体被默认判断成十一二岁，当然是小巫师，因此也收到了入学通知……唔，要回去再读一次书么？”
汤姆喃喃地说：“还可以再回去么？”
赫敏看着他这种样子，心中不由得一软，柔声道：“既然已经复生了，这是第二次机会。若是下定决心，今日的便与过去不同，自然有新的机缘因果，遵从不同之理——当然，那也要确实肯改过自新，重新来过才行。”
她这句话转了个弯，说到后面时，语气便不由得有些严厉了。
这是她第一次明着把话说开，劝他不要再走魔道——她以前实际上是觉得尴尬，这实乃因自己而起，自己又有何立场做他的生导师呢？
不料黑发小少年竟然仰起头，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已经带上了一丝坚决：“悔过！发誓！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了！”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都颤抖起来，带着低低的狂喜和悲哀。
赫敏一叹，到底还是个孝子。
她心中也恍惚产生了一丝快意，这株自己拼出来的莲藕，总算有了点目标，不再那么浑浑噩噩了……
她起身道：“既然如此，们就回去吧。”
汤姆敏锐地感到了什么：“……本来不打算回去上学么？”
赫敏不以为意地说：“霍格沃茨继续做学生的话，实没什么提升空间了。”
她已经凝出元婴，下一步若要晋升，非数百年闭关不可。若是不想闭关，便要立下浩大功德不可——救世主已渐渐长大，保护他的使命合该功成身退，也许下一步应当走出校门、游历天下才是……
汤姆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说：“那现……”
她答道：“既然要回去上学，肯定要带着。那自然也要回去上三年级了。”
黑发小少年看着火焰照亮她的脸庞。她脸上依旧流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那种光线，模模糊糊让回忆起六十年前的那个海边的悬崖上的涛声。
他听了这话，心里闪过一丝又疼痛、又恍惚的甜蜜感。虽然知道，她实际上是要压制自己……否则，自己这个前任魔头又破坏学校怎么办？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初来时那么自暴自弃，孤独执念似乎接近圆满，小石潭边哲学家似的枯坐冥想也让他心静了不少——此时此刻，他唯觉复生真好。
“不过……”她低头看着那张通知书，沉吟道：“这上面显示的还是的本名啊。”
汤姆心中一沉：“是的……”
“邓布利多和麦格教授他们都记得的本名吧？”赫敏看着他说，“他们并不知道有死而复生的机缘，到时候看到，恐怕有些不便啊。”
他抿了抿嘴唇，决绝地说：“早就想改名字了，叫什么都无所谓，就是不想叫这个。”
“哦？”赫敏想起他自称Voldemort，这个略带二逼气息的名字，令不由得一阵牙疼。Tom太普通套简单太容易撞，但Voldemort怎么看都是一个让想起肉山大魔王、金风玉露老祖之类的名字好吗？不作死就不会死，叫这个名字简直就是等于喊“是终极boss，快来杀升级”！
“TomRiddle是父亲的名字。”黑发小少年整个陷入了阴郁之中，赫敏眼睁睁看到他背后凭空浮起一阵黑色的低气压：“母亲生下就死了，死前一直喊这个名字……呵呵……帮她接生的以为她是为此给命名，可现想来，她不过是呼唤父亲罢了。不断呼唤，再也得不到回答，连她的儿子也没有看一眼就死了……”
他说着，语气又染上了浓浓的自厌弃色彩。但等了许久没有回答，再抬头时，发现赫敏不知为何他背后拼命挥手，仿佛是驱散什么东西……
“好了不想了。”赫敏低头朝他一笑，淡淡地说：“谁没点伤心事呢？——不说这个了，帮稍微换个名字造个身份去上学，没什么意见吧？”
数个小时以后。
汤姆站不列颠驻华领事馆门口，看着华丽典雅的门口那红蓝制服的麻瓜卫兵，不由得大瞪小眼——这条街气派非凡，对面就迎着涛涛江面和据说是麻瓜们骄傲的东方明珠塔楼。白倒是非常多，各种中国游客也很多，不断有傻兮兮的麻瓜举着照相机往这边咔嚓咔嚓。黑发小少年一个站着，觉得非常不适应。
所幸赫敏很快就出来了。再站下去他觉得门口的卫兵真要找自己来问话了。他把手插兜里，紧紧捏着荷枝魔杖，手心都快出汗了……
赫敏笑眯眯地牵过他的手，就像很普通姐姐牵弟弟一样，顺着潮，把他带出了外滩，再递给他一面薄薄的紫红色小本子，用醒目的烫金字体印着【PassPoRT】……
“这是……”
“以后可以自己过海关啦。当然未成年的话，没监护也不行。”赫敏轻快地说，“保管好哦。”
他打开护照，瞪大了眼睛。个信息那一栏，赫敏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照片，还是自己的脸，那张十一岁孝子的脸，看上去又忧郁又倔强，照片框里一动不动——但这不重要，而是，它旁边的，姓名栏……
他真的已经，如赫敏所言，换个名字造个身份了……这真的行吗？轻松得就像吃碗面一样……
大英护照本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汤姆·格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