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是夜,厉娅再度失眠。她和上次一样,爬到孙菀的床铺上睡下,幽幽贴着她的耳朵叹息:“老孙,我很怕。”

孙菀在黑暗里睁着双眼,半晌才问:“怕什么?”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和卓少到底是什么关系了。男女朋友么?他从没说过他爱我、喜欢我,连主动牵我的时候都很少有。如果不是男女朋友,他为什么又对我有求必应,热情周到,甚至要求见你们?”

她将头埋在孙菀的肩膀上,酸楚地说:“我有些糊涂了,我是不是投入得太快了?快到还没看清他的心,就一头栽进去了?”

孙菀仿佛被她的伤感传染,她出神地想着,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让人生忧、生怖,不得自在的爱情。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瘦漠然的脸,不期然的,有那么一瞬间落寞。

她也是怕的,她怕再也见不到他。

临近期末,a大各大院系都开始给学生画考试大纲。

胸有成竹的孙菀逃掉了所有画题课,只在邓论画题那天,去了大阶梯教室。

对这种理论课,孙菀的应考攻略就是考前背大纲,然后开足火力猛攻几套真题,最后高分过关。她用这种方法高分通过毛概、马哲后,又打算依葫芦画瓢地对付邓论。

到了大阶梯教室后,孙菀在后排挑了地方,将邓论书一摊,埋头看起新买的小说来。

正看得入神时,一道清冷有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学,这儿没人吧?”

孙菀看书时最讨厌被打扰,所以着意挑了最空旷的一排,见有人要来打扰,她抬起头来:“这边有……”

刚一抬头,一张她意想不到的脸映入眼底,她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空位……”

来人正是萧寻。

孙菀上下打量他,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大一的新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他这门邓论一直挂到现在还没过?他看上去也不像这么弱啊!

萧寻嘴角一动,算是笑过,躬身在她身边坐下,轻手轻脚从背包里拿出教材和眼镜盒。

孙菀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看别的地方,见别的横排都比她这排人多,他选择这里倒在情理之中。只是他难道不知陌生人间有个一米二的安全距离之说?那么多空座,他偏选她的旁边,很难不让她想入非非吧?

孙菀沉默地装了会儿娴静淑女,觉得自己这样心浮气躁有点太失水准,忙收敛了心神,垂下头继续看小说。

萧寻自进门后就很认真地在听课,一边听一边在教材上画着重点。大约觉得孙菀太不用功,他间歇地瞟了她几眼,欲言又止。这点小动静自然没有逃出孙菀的余光,她也理直气壮地趁他做笔记时瞟了回去。不得不承认,他是孙菀见过的把眼镜戴得最好看的男人,认真沉着的眼神,以及紧抿的唇线,无不透着认真男人的魅力。

孙菀为自己不良的意识形态脸红,忙收回眼神,快速翻了几页小说。

这时,萧寻忽然停下笔问:“你怎么不画题?”

孙菀没料到他居然会主动和她说话,有些结巴地说:“我……回去抄下别人的……”

他轻轻摇了下头,透明镜片下的双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孙菀连忙收拾了书本,打算移到厉娅她们那边去,不料人刚起身,萧寻却朝她伸出手:“把你的书给我。”

“啊?”孙菀又是一蒙,却手不听心地将教材奉上,复又坐下。

他将她的书翻看了几页,见全是白的,便问:“不怕挂科?”

“按照老师画的题背几天,应该不会挂的。”

萧寻似觉好笑,却没有多话,提笔在她的教材上画了起来:“应该?你了解台上那个教授吗?每年的邓论题都是他出的,他有个恶趣味,就是从来不考自己画过的题。”

孙菀低低“啊”了一声,瞟了眼那个老教授:“怎么这么阴险?”

他“哗哗”翻着书,下笔如飞地在书上画着:“你记一下,这里每年都会考……这个地方可能会出一道大题……他最喜欢在这几个地方出论述题。”

说着,他又利落地在空白处分点做简单的论述。孙菀出神地盯着他的手,他的指节长而瘦硬,像根根竹节,显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他的字亦如他其人般清瘦,却苍劲有力。

孙菀见他说得笃定,心里那点促狭劲儿又起来了,笑问:“这么了解他,你该不是一路挂到今年,挂出经验来了吧?”

萧寻的笔顿了一下,嘴角一翘:“你或者可以理解为,这是优等生的洞察力。”

孙菀望着他的侧颜,哑然失笑。

刚一下课,厉娅和江明珠就把孙菀堵在了西讲学堂外厉娅指着孙菀,似笑非笑地问:“你喜欢刚才那个男的?”

孙菀的脸腾地红了,她故作严肃地装傻:“哪个”

“就是和你坐一起那个,别想瞒我,我坐在后面都看到了,你偷看了人家五次。”厉娅眼波一转,笑得很妖媚。

“瞎说。”孙菀色厉内荏。

江明珠“为虎作伥”道:“你就老实交代了吧,我们都看见了,你对人家笑得那么灿烂,还说不是有意思?”

“笑笑怎么了?”孙菀咬了下嘴唇,躲开她们,举步往前走。

厉娅对江明珠使了个眼色,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笑问:“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偷看了你几次?我们可是帮你数着的哪!”

闻言,孙菀顿住脚步,又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转身气势汹汹地走到厉娅面前,黑着脸问:“几次?”

厉娅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笑容,比划了个“六”。

孙菀的心跳漏了一拍,不自禁有些脸红。

江明珠跳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他是谁啊?长得好帅呀!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谋参谋。”

孙菀低头沉吟片刻:“只知道他是金融系的,叫萧寻。”

“天了。”江明珠咋舌,“他啊!我看你还是算了,着名的难搞。我们院有个大三的学姐为他寻死觅活了好久,他连正眼也不看人家一下!”

孙菀心紧了紧,有些滞重地说了个“哦”字。

江明珠倒比孙菀更了解萧寻一些:“他是01届的高考状元,大一就申请到“海外研修奖学金”,在美国待了一年。我们院那个学姐也是那批拿奖学金去美国的精英,人家长得不要太漂亮,家境不要太好,追的人不要太多哦,可就是我们学姐那样的,倒追了他两年都没追到。我看你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而且,据我那个因爱生恨的学姐讲,他家特别特别穷!”

孙菀收起脸上的笑意,垂下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厉娅快步追上她:“老孙,我们是为你好。你从珠珠的话里难道听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你我更加清楚自己要什么。这种目的性明确的人,我劝你不要碰。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也对你有意思,但是他下学期就大四了,以他目前的条件申请个全额留学奖金跟玩儿似的,回头他一出国,你们还能有什么未来?”

孙菀莫名有些捉着恼,脚步越走越快。

厉娅伸手抓住她:“孙菀,你站住!敢情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其实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你平实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在大是大非上这么糊涂?”

孙菀挣开她的手,针锋相对道:“我没你说的那么精明,但也没你想的那么糊涂!”

厉娅不怒反笑,仰起尖尖的小脸说:“那你说说,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有幸福的未来。这个未来不是靠你摆地摊,靠你去哪家公司打工就能挣到的,而是要跟对男人。打个比方,小凤仙当年要是跟一个贩夫走卒,扫黄就扫走了;人跟了蔡锷大将军,不但一世烟花无碍,末了还流芳百世;她要跟了华盛顿,当的可就是国母。话说到这里了,你自己想清楚是不是要跟一个毫无根基,也不知道前途在哪里的男人!”

厉娅说的每个字都像颗小石头砸在孙菀心上,痛倒是其次,关键是耻辱,她觉得自己像正在受石刑的伊拉克少女。这种痛与耻辱的感觉更加让她意识到,她在乎那个男人,她厌恶别人这样轻贱他。她重重合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厉娅不再追她,轻声说了一句:“你别不爱听,以后你就知道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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