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开宴之前发生意外，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宫内虽混乱了一段时间,可太子妃稍稍稳定之后,该继续的也要继续。元宵宴上,除了太子妃因身体不适,没能出席,气氛也稍有压抑之外,仿佛就再没什么旁的异样了。至于那名摔倒了的婕妤最后如何,没提起,众全都有志一同,好像把刚刚的事情都遗忘了。
领过宴,外臣和内命妇们都各自回家。
至于宫里的诡谲喧嚣,那就全留宫里。不论是真的意外也好,还是有心的算计也好,那都是宫里头的事情。他们这些外臣，能避则避，避不开也要装聋作哑，少沾上一点是一点。
对于旁如此，对于谢老爷子来说，更是如此。他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哪有余力再去管后宫的事情。
一到家，老太爷就将所有的孙都召集到宝庆堂的正房。老太太看了这架势还疑惑，连问：“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太爷挥手不理她。等到都齐了，老太爷才端坐主位上，一脸肃穆地宣布，“趁着今日入宫赴宴，已向皇上递了折子，替朔哥儿请封世子。皇上已经允了，不日就会有正式的批文下来。如今是告诉等一声，让们也有个准备。”
老太爷的这一番话，无异于如巨石入湖，可水浪冲天之前，众都还先蒙了一下。
老太太最先有了反应，她似梦非梦地扭头看向老太爷，“老爷这是怎个说的？这样大的事情，怎么都没有同商量一下？”
老太爷瞥她一眼，“这是爵位大事。要一个妇道家参合什么？管好这后宅，就可以了，事关家里未来，还不需要妇道家多嘴。”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可老太爷一向积威甚重，又向来不喜欢女大事上多嘴，这她都是知道的。别看老太太后宅里似说一不二，可老太爷面前，也同样气弱得很。她心里的不满立时变得底气不足起来，“那老爷也不至如此仓促就下了决断，还该要再考虑考虑才好。”
老太爷有些不耐烦了。要说，对于这个老妻，他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年轻时把他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虽善妒了些，自她进门，便没再让庶子庶女出生，可她自己的肚子争气，老太爷对她暗地里的那些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她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没有丁点儿的高瞻远瞩。可想想，女也就是这样，总想着眼跟前的这些，还能指望她们想得多远呢。老太爷心里的不满也就消散了。可他的语气，也不并因此就稍微缓和，“还考虑什么？折子都已经递上去了，还要再继续考虑什么？难不成还要从皇上那把折子要回来，说：老朽了，还没想清楚就递了折子，如今要重新考虑吗？”
“这……”老太太被堵得无话可说，却又不甘心，只得嗫嚅道：“所以就说，怎么就这么急着就递了折子呢？这……”
老太爷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老妻的心思，他启是不知的，不就是希望由幼子继承爵位吗？可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他心里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对于朝廷的风向，对于谢家未来的走向，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都没能说啊。
女们囿于后宅，没有见识。
儿孙们呢，仅剩的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地愚蠢。
孙子里头，大孙子倒是歹竹出好笋，可这个好也只是相对的罢了。大孙子的品倒是一等一，没得说的，可论才华和眼光，却只是中之质。若这家能有个好的领头，大孙子就是家里的一大助力，若没挑这个头，大孙子也没用。
二孙子呢，比他父辈的两个更不如，是个没用的东西，他连看都觉得碍眼。
资质最好的，还是要数老二家的三孙子，可……太小了。再好的资质，没引导，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可好歹，这个幼孙如今有皇上的眷顾，这也是一大优势，也就只能靠着这个了。
老太爷倒是想再手把手地，如同教导二儿子一样，把这个孙子也教导出来。可他觉得，自己没这个时间了。
想到唏嘘处，老太爷的口气也放软了一些，“不是急着要递折子，而是自己觉着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不赶紧将家中的事情安排明白，也无法闭眼。”
老太太一惊，“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
老太爷叹了口气，不欲多作解释。这只是一种感觉，觉着自己的身体已经空了，再支持不了多少时间。这感觉，从二子谢怀安的死讯传来的刹那，就清晰地传遍了全身。
大夫廖氏，一直暗暗觉得，对于老太爷而言，除了谢怀安以外，他根本就没把其他当做他的亲生儿子。
老太爷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可他也知道，三个儿子中，二子是不同的，大大不同的。他不仅是他的儿子，更是他一生的骄傲和希望所。是他将要托付整个谢家的对象。谢怀安的去世，不仅是让他失去了一个儿子，更让他失去了对于谢家未来的强大期望。老太爷几乎想象不出，不能谢怀安手上传递下去的宁远侯府，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心里，甚至滋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他害怕失去二子之后，整个谢家会不可避免地江河日下。
他害怕看到那样的未来，因此听闻谢怀安的噩耗时，他的精气神就已经被抽空了。后来秦家倾倒，他更是写下请封世子的折子后，就重病了一场，不过是没让旁知道而已。不仅是唏嘘于他们这一辈的一一远去，更是害怕有朝一日谢家会步上秦家的后尘。
虽老太爷没有多说，可老太太已经被他话里不祥的意味惊吓到了，一时间竟也讷讷无言。
一直忍耐旁观的三老爷谢怀远这时才站起身来，走到老太爷面前，一撩袍角，跪下道：“儿子不明白，儿子不服。”
老太爷目光沉沉地看着跪脚下的儿子，“有什么好不明白，又有什么好不服的？”
谢怀远一向满面桃花的公子哥劲儿这时已卸了个干净，他抬着头，面上满是茫然和倔强，“从前二哥，世子之位自然是二哥的。二哥不仅年长于，也比出色，由他来继承爵位，儿子没什么好说的。可如今二哥已不了，就算是轮，父亲也该为请封世子……”他越说，越是觉得委屈，从小就生活二哥的阴影下，如今终于也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怎么倒被侄子比了下去。
不只他觉得委屈，老大爷谢怀德还觉得委屈呢。只是他比谢怀远更怕父亲，是以不敢随便说话，可如今谢怀远都出来了，他自然也不甘落于后。
他也起身，跪到老太爷面前了。只谢怀远是满腹委屈，他则是满心不忿，“儿子也不服！”他又转向自家三弟，先驳斥他，“怎么就轮到了。还说，该轮到了呢。”他又看向老太爷，“父亲——”
老太爷却根本对他们两个要说的话一点都不敢兴趣，他先一指谢怀德，“这里哪有说话的余地。若没有嫡子，才轮到庶子继承爵位。如今就是怀安不了，这爵位也从来就没有的想头。”又一指谢怀远，“若是多少争个气，也不会不考虑。可看看这么多年京里，都有些什么成就。成天就知道仗着二哥皇上面前还有几分脸面，就吆五喝六，也不知道自己挣下一份功勋。如今怀安不，日后还有哪个能一直保。若这家交给，怕是要自己死不瞑目。”
谢怀远还是不服，他觉得自己从前只是没有机会，而不是没有能力。
他还要再辩，老太爷却已懒得跟他们啰嗦，直接道：“们也都不用说了。说再多，也还是那句话，折子已经递上去，皇上也已经允了。虽正式的公文还未下来，可这件事情，如今已是板上钉钉，再没有环转的余地。们再不甘，再不忿，有本事就冲皇上说去。说给听，如今也是没用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日叫们都过来，也不仅仅是要说这一件事情。”
众的心思又都提起来。
就听老太爷继续道：“世子之位既定，待百年之后，们三房也就得分家了。与其到时候们再觉着谁得多了，谁得少了，吵吵嚷嚷，不如趁着或着，就全都分完。谁都不用再有什么意见。”
这话的冲击力，也不比世子之位的归属更低了。如果说世子之位，还只是大老爷和三老爷争夺，分家却是关于谢家没一个的。上至老太太，下至诸位少爷、姑娘，都被吓了一跳。可老太爷面前，后宅女眷和孙辈们是没有说话的余地的。
只有老太太还有个说话的权力了。
老太太听着老太爷的这些话，越发觉得不祥，怎么都像是安排后事一样，她小心道：“如今何必说这些……”
老太爷不理她，“其他的先不论，虽被爵位交给了二房。可大房和三房放心，们也都是亲生的，也不会亏待了们。们分了家出去，也不会让们无处可居。正好，隔壁还空着，因嫌浪费银两，从前一直封着它，没用。如今就重新收拾出来，给们做日后的所居吧。”
老太爷想得明白，若不趁他活着把家分了，这谢家早晚也像秦家一样，祸起萧墙。与其如此，不如由他做主，先把家分了，这样大房和三房就是心里有怨，也是他身上。日后爵位虽二房身上，可三家隔壁住着，只要不闹到撕破脸皮，长长久久后，自然相互扶持。谢家也就不至于垮了。
老太爷是先劈下一声巨雷，不待底下想明白，就又扔出一团饵。是要继续揪着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不放，还是赶紧咬饵，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权力，这是都能想个明白。
谢怀德和谢怀远果然被新的消息冲击得把世子一事抛脑后，表情都松动了下来。默默起身，退到旁边去了。
老太太却慌了，“这……这怎么就提到分府了？若分了府，怎么办？老爷啊……”难不成她一把年纪，却要跟着儿子离开侯府而居吗？
老太爷挺奇怪地瞪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先吼了一嗓子，“嚎什么？还呢。”看老太太被吓住了，才又软下口气，道：“就算有一日不了，也自然是跟着朔哥儿过的。是这府里的老封君，自然是宁远侯哪，哪。朔哥儿是的亲孙，难不成还会不孝顺吗？况他年幼，日后也少不了的扶持。”
说完，老太爷又看向一直乖乖坐下首处的谢朔，道：“朔哥儿，过来。”
谢朔起身，几步走到老太爷身前，跪下。
老太爷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朔哥儿啊，祖父日后，就要把这宁远侯府和这整个谢家都交给了。来跟祖父说，会不会让祖父失望啊？”
谢朔板着脸，十分认真地道：“祖父放心。孙儿不会让祖父失望。孙儿日后一定将宁远侯府发扬光大，还会孝顺祖父、祖母、伯叔和姐姐。”
“嗯……”随着谢朔说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老太爷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谢朔的话音最后落下时，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没表现出明显的不快。“的好孙儿，祖父相信。”
老太爷似乎很满意如今的结果。他把谢朔拉起来，又自己站起身来，似乎有些累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吧，关于分府和分家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先等开春，把隔壁收拾出来，其他的，慢慢再说。”又像突然想到似的，“家里的事情，如今是大丫头和四丫头管吧？”虽提了两个，他却只指了北毓一个，“开春之后，就不仅要处理这家中的事情了，也还要把隔壁尽快建出来，这是一项大事，也要多费心了。”
老太爷说着，慢慢往外踱步，走到门口，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行啦，天也晚了，其他也各回各院吧。四丫头跟来，送祖父一段。”
众早被老太爷连套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定，都以为老太爷单叫北毓，只是因着她管家的缘故，也不放心上。
北毓却知道，老太爷要单独同她说话，怕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