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谢朔告状

没过一会儿，银杏便亲自到了静园。说老太太请北毓姐弟到宝庆堂一趟。

北毓自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请银杏先回，随后她牵着谢朔，也没带什么人，就往宝庆堂而去。

走到宝兴堂院外的一处过道，谢朔突然拽了拽北毓，又冲着不远处轻唤，“三姐姐。”

北毓顺着谢朔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三姑娘谢西毓站在拐角处发呆。她笑了笑，提步欲迎上去。

谢西毓却是听到声音，扭头看他们一眼，就一句话都不说地转身走了。

西毓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看起来一定非常奇怪。可她根本是想都没想，在看到谢北毓姐弟的一瞬间，脚就下意识地选择了逃离。

从前，她被淑毓陷害，无处伸冤时，她不怨，因为知道自己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孙女，自己亲娘在这个家里又说不上什么话，有什么委屈、不甘，她都自己认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淑毓又想故技重施陷害北毓，而后者却气定神闲地坐在老太太身边，一脸笃定时，西毓忍不住地感到了一种酸楚。

一开始，她见北毓在面对淑毓的挑衅时，从来不声不响，还以为那是她性子绵软的关系。更可笑是她竟然还想为北毓出头。

可在那一刻，西毓才明白，北毓之所以能那么镇定、闲淡，不是因为她的性子，而是因为她的身份。

若说她与淑毓之间，她吃亏，还可能是因为亲生与非亲生的关系。那北毓与淑毓，却同是老太太的亲生孙女，为何还会有那样的差别？还不是因为北毓是嫡女。

西毓从前也总拿自己是庶女说嘴，可在那一刻她才认清了，嫡女与庶女的差别不在于跟老太太血缘的远近，也不在于自己的亲娘是不是能到老太太面前侍奉，那差别是从根儿上来的，如天地般，亘古恒存。

她并不是怨恨或嫉妒北毓，只是她从前常常拿来安慰自己的“谁让我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呢”，在北毓面前，被剥得一点不剩。

西毓突然觉得惶恐和怨愤，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在惶恐什么或怨愤什么，这个对象自然不是北毓，可面对北毓对她而言却也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于是她选择了转身离开，甚至都已经顾不上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古怪。

北毓却像是洞察了西毓的矛盾，当谢朔扯着她的手问：“为什么三姐姐转身走了”时，北毓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朔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三姑娘离开的方向，就低头不问了，继续垂着头，摆出一脸诚心忏悔的表情。

姐弟两人到宝庆堂时，谢沛头上的伤也已经被草草处理过了，正伏在老太太的怀里呜咽。大太太和三太太坐在下首，全都看不出丝毫情绪。

北毓拉着谢朔，行了礼。

老太太叹着气在谢朔的身上打量一圈，沉声道：“四丫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跟我好好说说。”

北毓笑着瞅谢沛一眼，后者仍赖在老太太怀里不肯起来，“二哥没把事情向祖母说明吗？”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谢沛自然是说了，可事实却真是按他说的那个话来，还能听吗？什么先是谢朔带着小厮把他骗到花园子里，偷袭他，对他拳打脚踢，然后谢北毓又来了，让丫鬟们打他，再又是把他关在屋子里不许他求助，他好不容易跑出来，真是差点就被杀人灭口云云。

说得好似这不是个侯府，倒是个强盗窝了！

“我要听你再说一遍！”就算是对着一向宠爱的大孙女，老太太这一次，也是忍不住动了真怒。

北毓却只是笑笑，淡淡道：“这件事情，孙女自然是要说明的，请祖母勿急，只是在说明之前，还想请三叔过来。”

老太太皱眉，“孝子打架，请老三过来做什么？”

北毓道：“祖母，若这真是孝子打架，我怎么会扣着二哥不让回呢。莫说长幼有序，只有二哥教训我的，没有我教训二哥的道理。就算是有旁的弟弟，难道与朔哥儿争吵几句，甚或动了手，我就都要把人扣住不放吗？孙女虽不是祖母亲自教养长大，可一点人事的道理总还是知道的，若没有缘故，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呢？”

老太太听了，觉得有理。她怎么也想不到北毓还真是那种能把事情先扣下，安排好了再往上捅的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打发了人去叫三老爷谢怀远。

三老爷身上不过挂了一个闲职，平日里只要不出去应酬，就都是在家的。老太太派人出去没多一会儿，就把谢怀远请了过来。

他一进屋，自然先给老太太和大嫂见礼，谢沛也不敢再继续腻在自家祖母怀里，滴溜溜地爬了起来，在一旁站了。

三老爷要比二哥谢怀安小上十一岁，如今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最好时。他又生于富贵之家，长得也俊俏，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唇边又时时含笑，看着便有一股风流之气。

他坐下来，问道：“母亲怎么这时候把我叫过来了？”又瞅一眼谢沛和谢朔，“可是沛哥儿不懂事，跟弟弟动手了？这个混账东西，我早告诉他要友爱弟兄，他倒是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母亲不必顾虑我，直接打了就是。”说完，还狠狠地瞪了独子一眼。瞪得谢沛既惧怕又懵懂，想不明白三老爷这会儿怎会不为他做主，反要打他。

老太太却为这一番表态感到满意。觉得做叔叔的，就该有这样的胸怀，要疼爱侄子，这样一旦他们两个老的去了，也才能放心。可她面上却没有显出这一点来，还是沉着脸，冲北毓道：“如今我已经把你三叔叔请过来了，你可得说了？”

北毓微一点头，径向谢朔问道：“朔哥儿，这倒是要你来说了，你为什么会跟二哥动手？”

谢朔自进这屋子就一脸忏悔状，时不时地还用右手摸摸被打肿的左手，一副“我已被教训了，知道错了”的可怜样子。以致他被问话，顺势抬起头来时，都是一脸的泫然欲泣。这一次，他没有再觉得难以说出口，甚至脸上连一丝丝怨愤或难堪的神色都没有显露，“二哥说我是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祖母，孙儿是吗？”

“什么——”老太太简直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还是北毓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往后厥倒的身体。

大太太、三太太全都坐不住了，直奔着老太太就过来，拍背的，递茶的，手忙脚乱。

自打一进来就表现得事事无谓的三老爷这时也被激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惨白着脸，一巴掌就呼在了谢沛脸上，“你个混账、畜生！竟然这样编排你弟弟，看我不打死了你！”

谢沛简直就被打傻了，记忆中三老爷可是没有动过他一下的，从前他就是跟人打架，三老爷也只是笑嘻嘻地问一下“打赢了，打输了？”哪曾像今天这般呢！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怎么就值得三老爷对他动手。

他却不知道，三老爷哪里是光想对他动手，简直是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他与二哥谢怀安差了整整十一岁，他出生时，谢怀安都已经封了世子，又是人人夸赞，根本就没给他留下一丁点可以比较的空间。

三老爷谢怀远从小就知道，有这个哥哥在，他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好好享受人生也就是了。虽然偶尔也会有略空虚的感觉，可本质上他就是个好逸恶劳的人，要不也不会就因为哥哥出色，就想着依靠哥哥，而自己什么也不干了。

这么多年来，谢怀远对自己的人生都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也觉得，他这一辈子，比旁人简直是好得太多太多了。不跟更下面的人比，就说都是侯府之家出来的，又有谁会不敬着他，讨好他呢？大家都是一样的家庭，这却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比旁人有一个好哥哥。就连今上，也因着谢怀安的关系，对他更优容一些，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在乍闻谢怀安的死讯时，谢怀远真是有一瞬间的茫然。两个人年龄差得太大，谢怀安又是先入宫陪伴今上，后一走朔北十年的，说兄弟感情真有多深，那是骗人的。

谢怀安于三老爷而言，就像一层很特别的保护网，虽一直离他很远，却一直保佑着他。如今乍然没了，谢怀远怎能不感到茫然。

可随后，当众人再靠近他，不是因为他的二哥，而是因为他有可能成为侯府世子时，谢怀远的心思动了。

但谢怀远可没想过苛待侄子，或将侄子当做眼中钉什么的。他想对谢朔好还来不及呢。

别说老太爷现在还没开口把世子之位给他，就是给了，他也只有对谢朔更好的。至少表面上绝不能让人挑出一点刺来。否则他要叫旁人说成什么了，就是老太爷也不能放心把爵位传给他。

可不成想，他还在家庙呢，谢淑毓那个蠢蛋就先把北毓给得罪了。如今还没元转回来，谢沛这畜生又跟谢朔杠上了。

谢怀远不禁后悔，他从前怎么就没想过二哥在朔北那种地方，是随时有可能阵亡的呢。他就是太大意了，才过于放纵自己一双子女，养得他们都没了脑子。若早谋划起来，也不至如今被打个措手不及。

谢怀远想到这儿，又嫌只打谢沛一巴掌不过瘾，撩起袍子，抬脚就往他身上又踹了一脚。

老太太那边被三太太喂了口茶，已经回转过来，一抬眼就看见谢沛被踹得趴在了地上。她虽也生气，可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孙，没让人碰过一手指头的，自然不舍，赶紧拨开环在她身侧的大太太，伸手拦道：“你踢孩子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小心踢坏了！”

谢怀远正在气头上，只踢一脚哪里解气，可老太太的话却让他灵光一闪，面上却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心里却转了起来。他一甩衣袍，气哼哼地往椅子上一坐，一手指着谢沛问：“小畜生，说，是哪个没心肝、丧天良的教你说的这些话？说出来，我必严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