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仿若有极为微小的火花从被她抚触之处“啪”得一声炸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酥麻之感从那处如电般窜过手臂,窜到心中,再发散到全身。

汐颜心跳如鼓,粉腮染红,低首垂眸,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忙去抽被炎无忧握住的手。谁知一抽之下,炎无忧却突然用力将她的手紧紧的握住,她根本抽不出来。

羞涩不已的抬起头来向那看去,只见她眸色转深,含情脉脉得凝望着自己,虽未说话,但那眼神却似是向自己诉说着某种情愫。贪恋她这样的含情的眼神,汐颜竟舍不得转过眼去,沉入那令她沦陷的一汪深潭之中……

炎无忧看向那因被自己紧握住手而发抖羞怯的儿,从她看向自己的眼中除了看到羞怯,还有深藏眼底的缠绵和欢喜,但却并没有抵触和震惊。

这么说来,她也是喜欢自己的,如同自己喜欢她一样?炎无忧心中暗暗揣测,一想到这可能,禁不住狂喜起来。

房中寂寂,两挨得颇近,空气中流动着混合着两独特香味的微热的气息,书房中互相凝望彼此的两俱都如踏云端,心突突得跳着,身子里暖暖的,脑中虽混沌一片,眼中分外清晰的却只有彼此含情凝睇的容颜。

正彼此眼神相勾,情意绵绵时,外头院子中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响,随即有婆子责骂道:“毛手毛脚的丫头片子,一盆花也摆不好,竟失手打了,若不是看姑娘刚回来,今日定当打的手板子……”

汐颜先惊醒过来,嘴中“呀”的一声,脸红过耳,死命的把自己被炎无忧握住的那只手抽了出来,然后背转过身去,抬脚就往书房外走。

炎无忧只觉手中一松,那丫头已然抽出手急匆匆的往书房门口走去。

“汐颜,别走……”炎无忧声音有些暗哑,才将两眼神缠绵时,她只觉喉中火起,口干舌燥,所以甫一出口,说话声便和平常不一样。听汐颜耳中,别有一番滋味,脚略顿了顿,但羞涩使她再不敢面对炎无忧,于是抬脚继续往书房门口走去。

炎无忧忙上前两步去扯住她衣袖,轻声道:“汐颜,听说……”

汐颜被她扯住衣袖,拖了拖,却拖不动,只能忍住那巨大的羞意,背对着炎无忧呼吸急促道:“姑娘,让走罢……”

“刚才是莽撞了,其实,想说……”炎无忧刚想将“喜欢”几个字说出口,便听到外头廊子下有丫头彩宣的声音,“姑娘这会子书房中呢,且随来……”

随即一阵脚步声响起,听起来是往书房中而来,于是炎无忧便松了手,慕汐颜将袖子一拢,转过身却是往紧邻书房的西梢间自己卧房中去。

和炎无忧对面擦身而过时,汐颜只管低着头,羞赧使得她再也不敢看炎无忧一眼。

“汐颜……”炎无忧眼睁睁看她打开两扇雕花木门,进入西梢间,又背对着她反手将门阖上,只觉心中好一阵不舍,又有些懊恼,不知外头那打破花盆的丫头是谁,坏了这难逢的诉说情衷的机会。

怅然若失得回到书案前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哗哗的翻着,却是一字也看不进去。

恰此时,书房门口的帘子一挑,彩宣领着一进来道:“姑娘,夫让杏花来传话并送东西与。”

炎无忧有些不耐得将手中书本放下,转头问:“才将是谁外头把什么东西砸了?”

彩宣有些不解得看炎无忧一眼,心想,姑娘这是怎么了,倒问起别的事了。好她刚才廊子下看见了,便微微欠身回话道:“是小丫头喜儿外头搬花盆儿失了手摔了……周妈妈骂了她几句……”

“以后书房中时,叫外头的丫头婆子们安静些,走路脚放轻些,说话小声些。再这么不知轻重,听到了,便要撵。这会子出去把方才说得话都说给她们听。”炎无忧冷着脸说道。

彩宣吓了一跳,自从她自家姑娘跟前服侍以来,还从没听她说过要撵的话。今日只是外头有丫头子失手砸了个花盆儿,便发气说出这种话,也不知惹到她哪里了。

“是,姑娘,这便去……”彩宣低声应了,却步慢慢退出了书房。

等彩宣出去了,炎无忧方才看向丫头杏花道:“娘叫送什么东西?”

杏花见今日炎无忧似是不悦,忙低首回答:“是今年庄子上新制的蜜渍杨梅,昨日才送了来,夫说爱吃,叫奴婢送了一罐子来让彩宣姐姐收了。夫还说今日老爷散衙得早,听说姑娘从洛州回来了,让早些去前头陪着老爷吃茶说话。”

炎无忧听完,便说:“回去对夫说,一会儿便去。”

杏花应了声“好”,慢慢躬身退了出去。炎无忧站了起来,往汐颜所的西梢间去,到雕花门前,刚欲拉开门,想一想又停住了。

才将那羞得那样逃走了,自己此刻过去,可不是尴尬。于是隔着门,炎无忧问了声,“汐颜,么?”

慕汐颜从书房中逃也似得跑出来后,只觉身子发软,脸烫得很,正站卧房中的小桌旁倒些瓷壶中的水来喝,此刻听炎无忧隔着门问话,刚跳得和缓一些的心又“咚咚”乱跳了起来,嘴中喝得水还未咽下包口中便含混道:“……”

炎无忧听她声音似是有些弱弱得且含混不清,心道,还好没有进去,否则若是吓到她就不妙了。不知为何此刻她想起了自己幼时,爹爹送给自己的一只衅莺,初初到自己手上时,脚上系上一条细绳儿,若自己一味拉绳子想和它亲近,它却惊慌失措得想飞走。若是远远得站一边儿投食或者和它说话,它却要自己飞过来肩膀上停着。

低头勾唇一笑,炎无忧忽然觉得那丫头就是一只衅莺儿,惹怜爱,又胆小娇弱。若是她会意过来她对自己的那份儿喜欢近似男女之情,是否会惊怕,是否会疏离自己,就像自己以前那样。所以,她决定,对那丫头要缓缓图之,要温柔对之,不可急躁,也不可莽撞,要让她慢慢体会并明白这份儿有些惊世骇俗的感情,让她接受自己,让她投入自己怀中,让她离不开自己……

“汐颜,一会子要去前头陪爹娘说话吃饭。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彩书,让厨役做来。吃完饭别又埋着头做针指,让丫头们赔到后头园子里去走动走动。晚夕早些歇下,如今夜深天凉……”

这边卧房中端着茶盅喝水的汐颜听隔着雕花木门后备细嘱咐自己的炎无忧所说的话,慢慢的心中那纷乱跳着的心和缓平复了些。等她说完了,默了默便说:“……姑娘……省得……,去罢……”

“好,那去了……”炎无忧说完话,略站了站便转身离去。

汐颜静静的站着,听书房中那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方长舒出一口气,端起茶盅又喝了些水,将茶盅放下,走到床边儿一歪身坐下,不由得回想起才将书房中的一幕,心中仍是一阵阵心悸。她那么握着自己的手,她那样看着自己,而自己却很喜欢和沉醉……

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带给自己这样的感觉,没见到她时想她,见到她时又心慌得不行。她离开这几日,晚间总是要做针线做到很晚疲倦之极躺下才能入睡。可就算睡梦中,也常常会梦到她,早上睁眼醒来时,第一个想到的是她。想她的时候身子软软的,全身无力,就像是生了病一般。

可自己明明没有受寒也没有发热,这种病是?忽地脑中冒出一个二哥曾经嘲笑大哥说得一句话,“大哥,看是害相思病了。”

她还记得娘家时,有一次二哥和大哥从学堂里回来,二哥说大哥惦记上了学堂中许老先生的小女儿,晚上念书没劲儿,老走神。大哥追着打他,他便说了那样一句话。当时的她还旁边捂嘴笑……

如今想起来,难不成自己也和大哥一样害了“相思病”?汐颜心中这么问自己。她再不懂,也知道这“相思病”是男女之间倾慕对方,思念对方而神思倦怠,四肢无力的症状。

男女之情?难道,难道,自己对姑娘产生的那种喜欢是属于男女之情?可是姑娘是女子,自己也是女子,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汐颜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从她懂事以来,所知道的所看到的都是男婚女嫁,生儿育女。从不知道,也从没看到女子和女子有情,女子和女子一起相伴着过日子。

她突然觉得很害怕,虽然她极力否认自己对姑娘的思念和喜欢等同于男女之情。可是自己身子因为姑娘的亲近而产生的酥麻和颤栗却那样强而清晰,一定是,一定是的……

天地阴阳,乾男坤女,这样的认知牢牢的扎根于她心中,像擎天之柱一样支撑着她整个的世界。可是此时,当她明白过来自己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姑娘时,只觉那擎天之柱正歪斜倒塌,如天崩地裂般,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铺天盖地得席卷了她。

炎无忧走进前面正房东次间,见自己的爹爹散了衙,穿了件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坐临窗大炕上正闲闲得捧着盏茶喝。炕几的另一面坐着自己的娘亲,正眉开眼笑得说什么关于自己的话。见自己进来,罗氏便止住了话头,叫她炕边一张早摆放好的铺了姜黄色锦褥的圈椅上坐下。

“娘,才将进来时听说什么话,似是关于孩儿的?”炎无忧坐下后便笑着问道。

罗氏瞟她一眼笑,“这猴儿,倒是耳尖。”复又说道,“爹爹才将回来说起,说今日接到朝廷的邸报,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荣林独女月前剿灭了一股山贼,兵部下旨嘉奖,擢升一级呢。听了便说,那荣林独女似乎是和无忧差不多大小,倒有些本事。不想进来只听到为娘提到的名字,便又认为说些关于的不爱听的话。”

炎无忧嘿然一笑也不置可否,看向罗氏道:“此番去邓州豫王府参加庆成郡主办得‘赛诗会’,倒是瞧见了荣都督的独女荣惜兰,今年只有十六七岁,生得十分英武,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炎文贵听了捋须一笑,“他荣都督有此好女,炎文贵也有好女。无忧啊,为父告诉一个好消息,听了一准儿欢喜。”

“哦,爹爹,是什么好消息?”炎无忧转眼去看炎文贵。

炎文贵顿了顿,好似刻意吊炎无忧胃口一般,又将下颌细须捋了两下方笑道:“这一回朝廷的邸报还有一条消息,说万岁爷为庆贺永泰公主回朝,特旨明年恩科开考女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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