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眼见年节将近,荣国府四处忙着置办节礼、安排戏酒,贾赦又成了最闲的一个闲。每日不是纵容大孙子祸害花花草草、就是领着贾琮破坏外书房的和谐读书气氛——过年太忙,黛玉给王熙凤打下手去了,迎春嫁了,他只得上外头来抓宝玉贾环三陪,贾兰是固执的好孩子,坚决要念书。
这日是腊八,贾赦便外书房同几个孩子一道用的腊八粥,忽见宝玉吃着吃着落下泪来。他略一思索便想起来,原着中这孩子同黛玉有个关于腊八粥的回忆。因笑道,“想起一个笑话。有一颗绿豆的媳妇儿要跟他和离,他伤心的紧,便一直哭。们猜后来如何了,”
贾琮只当他打趣宝玉呢,抢着道:“他媳妇儿回心转意了。”
贾赦摇头:“不是,再想。”
贾环道:“他媳妇儿嫌弃他爱哭,没有男子气概。”
“也不对。”
宝玉叹道:“既然要走,便让她走吧。许是她走了更好呢。”
贾赦笑道:“这是笑话呢,们这一个个答的多无趣。”
贾琮又瞎猜了半日猜不着,扑过来闹道:“爹就爱卖关子,快说快说。”
贾赦笑道:“多容易猜啊,他一直哭么,有许多眼泪流出来,自然发芽了呗。”
几个孩子不禁失声大笑起来。
贾赦又道:“绿豆发了芽便不再是绿豆,而是豆芽了。豆芽长大又变成豆藤。总归不论如何不会有豆藤又变回豆芽、豆芽变回绿豆的。是也如此。们渐渐的都大了,竟是老了。然老了也没什么不好,这一日日的看着们长大,成了有本事的好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们好了,便开心。故此,”他不禁伸手揉了揉宝玉的头顶,“有句很腻味的话,叫做‘若安好,便是晴天。’这话听多了是挺烦的,只是头回听的时候,非但不腻味,反是颇有几分道理。”
宝玉不多时便明白他大伯的意思了,只怏怏的低头。他又如何不知道黛玉旁嫁已成定局呢?况那日的几个傻子他自看得清清楚楚,换做他自己也不愿孩子成了傻子。只是心若能由着这个说不念着便不念着了,世上可就无聊多了。
贾赦暗暗叹了口气,唯有他自己慢慢想了。
贾琮机灵,瞧着场面似不对,忙闹着要打牌。
四个拿了扑克牌来才不顾宝玉仍是呆愣愣的,强拉了他上桌。才顽了五六局,外头有来请,说是有要紧的客。
贾赦最不耐顽的时候有打扰,烦道:“谁啊?天下有那么多要紧的么?”
何喜忙出去问了声,回来悄悄道:“是原五爷。”
贾赦这才想起来,那厮得了自己的情卡一直没给消息,忙丢下牌道:“子曰,武之道一张一弛!”
贾琮“噗哧”一声笑了:“爹竟记得《礼记》啊。”
贾赦笑道:“不是‘子曰’就不‘子曰’吧,只顺口‘子曰’了一个。”
贾环丢了牌大笑:“大伯,《礼记》是‘子曰’啊没蒙错。”
贾赦笑道:“管他子不子曰不曰的,总之这话没错。兰儿日日念书必会念成小傻子,大伯决定了,为了让兰小子的身心健康,将这牌桌子让出来给他顽。”
说得贾环贾琮合力鄙视:“想去见原五校长明说便是了,何苦绕个大圈子。”
贾赦嘿嘿一笑,转身出去了。
司徒塬穿着他万年不便的月白色蟒袍坐接待厅里喝茶,那闲适的跟自己家似的。见贾赦进来一笑:“别来无恙。”
贾赦笑道:“无恙无恙,原校长也无恙否?”
司徒塬叹道:“须好生留着的情卡了,福气委实不错。”
贾赦忙道:“等会儿再说,先让把外头守好了。”这货太没遮掩了,如此机密让听去了可不怎么有趣的。
何喜忙领了几个两头看着,司徒塬这才说:“至今查不出究竟是谁后头,可见其隐秘。然跑不脱两个。”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来,“吴阁老或是太后。”
贾赦眉头一皱:“这俩位都与无关。”
司徒塬哼道:“乐善郡王是一手弄掉的。”
贾赦忙打岔:“不对!那是圣与姜文使的大力气、与小齐帮了两手,最多补了一刀。”
司徒塬笑道:“不弄掉南安父子他们哪有那么容易?南安虽是乐善的,他与吴阁老均是老圣心腹。如乐善扶上不去,他便预备扶持二皇子的。”
贾赦愣了:“还有这事。”
“除了南安父子,便是绝了二皇子的军权了。”司徒塬摇头道,“瞧瞧,这几个皇子哪个手上有军权的?二皇子原是可依此先一步的,竟生生让给毁了。”
贾赦哭笑不得:“这哪儿跟哪儿!那太后呢?哦对,她是先义忠亲王的亲娘。她不是让圣给困住了?”
司徒塬笑道:“太后执掌后宫几十年,哪里就那么容易困住了。她这样的,再掀起什么大浪头来自然不易,若说悄悄对付谁一刀却不难的。”
贾赦想了想也对,古代当太后的女都是强大到爆表的女。乃问他是怎么个经过。
司徒塬叹道:“委实厉害。他们先做了本天象古书,做成唐物——钦天监的胡大最爱这个,想是做的甚为逼真,胡大信了。”
“那书有何处不妥?”贾赦口渴了,伸手替自己斟了一盅茶。
“自然是说的星相。依着那书上所言,公鸡下蛋并近日的这天象,乃是与唐时则天女帝武氏幼年时一般无二。”
“噗……”贾赦一口茶喷了出去,“牝鸡司晨?侄女儿?”
“非也,若是侄女儿怕是没信的。”司徒塬笑道,“便是当日得了玉佩儿的那小姑娘。”
贾赦听了先是一怔。对座的司徒塬仿佛可见一股黑气从他脚底升起来,整个渐渐笼其中,面色阴郁如阎罗王一般。半日才听他森森的道:“好的很,这是欲挖的心肝呢。”
司徒塬心下慨然:幸而此眼中唯有家小,并无野心。又道:“那书乃是一外省来的落魄老秀才卖与一间胡大常去之书铺的,那书铺子里头的常客唯有胡大会买那个,故此已然查不出来书的来头。”
“京城里擅做旧书的大约并不多。”贾赦道。
“不错。”司徒塬点头道,“曾使了将那书盗出,并非京中这几位手笔。想是从外省做好的、或是另有奇不知晓。手艺颇佳,京中这几位皆赞不决口。”
贾赦听了只得作罢。“故此,钦天监只能知道牝鸡司晨,谁替圣算命?算出牝鸡何方?”
“清平道。”司徒塬道,“此道与圣私交甚笃,且寻常断乎使唤不动他,唯有太后曾救过他两个心爱的弟子一命、吴阁老亦曾有恩与他。”
贾赦思忖了一会子:“既这么着,当是太后了。”
司徒塬问何以见得。
贾赦道:“唯有女才会想着从女入手。换做吴阁老,同样这一套法子,他算出的恐是家大孙子造反。”
司徒塬想了想,笑道:“这个想法却是新鲜。细思竟是有理的。”
贾赦哼了一声,心说这叫换位思考。又道:“且既然此道也算德高望重,断乎不肯为了自己去做冤枉好的勾当。若为了心爱的弟子却是容易动摇些。既然悄悄露口风给,可见此事早有钦天监的察觉,他必然也去过钦天监。”
司徒塬点头道:“不错,那会子他去过四五回了。”
“由此可知清平道甚为犹豫不决,或他也是让哄骗的。”贾赦忽然鄙视了他一眼,“查不出来他身边可有哄他?”
司徒塬笑道:“也并非无孔不入,那位道长可是圣的心腹。”
贾赦摆手道:“罢了,圣的后宫只怕比他还清楚些。”
司徒塬一笑,又安慰道,“不论是哪一位,一年半载怕难得再有这么一回了,尽可慢慢盘算回报她。”
贾赦点点头。
这般算是交代完了,司徒塬又与他打趣几声,打道回府。
贾赦独坐接待厅,沉思许久。
此后举国过年,欢欢喜喜阖家团聚,热热闹闹天下太平,不用细表。
转过年来才出了正月,贾赦果然依着前言开始折腾荣国府了。
他预备许多屋子都铺上可灌进去热水的铜管子,早前唯有壮壮的屋子与游戏室有这个。每个院子都专门弄出来一个热水房,天暖和的时候只关着,待冬日来了便使日夜烧热水。
又嫌弃马桶不干净,各个院子里都做了一种“抽水马桶”。马桶本是瓷的,一头用铜管子接了外头的大水箱,下面却是通着粗下水管的,用水直将秽物下去。然他也没弄的太麻烦,只地下挖出坑来,里头搁着大大的木桶子连着马桶下水管,上面铺上盖子。下待主子方便了几回便揭开地下的盖子来,依然是扛着木桶去倒了。如此倒夜香的下干的活反而重了些,只不必细细刷那木桶罢了。
贾赦觉得自己这一套东西十分有趣亦十分方便,成日去外头显摆,也拉了不少来看。连圣都被他闹得特来瞧了一回,赞道“有趣,只是麻烦。”因他尤其愿意有来看、问他是如何做的,许多为了哄他开心,特来瞧了瞧,也假装问了几声,偏没有一家照着他的样子折腾的——如圣所言,委实太麻烦。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肯来看的都来看过了,入了三月便没再来荣国府凑热闹了。
贾赦要的就是这个。这个古代委实太不安全,他预备弄出一条地道来,以备不时之需。他前头闹了那么一圈子,早没疑心了他要弄点旁的什么了。连圣内,没有哪家寻思过派密探来查看,横竖家随时巴不得有看的。
修地道的自然不能用外头请的寻常土木匠,也不好用庄子上的。贾赦想了半日没法子,干脆去寻齐周,一五一十全告诉他。
齐周思忖了一会子道:“后事委实难料,也好。”因笑道,“竟不知道刑部大牢有活丁么?”
贾赦瘪着嘴道:“能知道才奇了。莫非是犯?”
齐周点头道:“但凡死囚,多为做些苦役等死的,偏有时也没那么多苦役给他们做,牢头自然不肯白养着、欲想法子从他们身上捞钱了。便有去买了这些死囚来,牢头自有法子将他们从狱中带出、蒙了口耳送至某处,买活丁的从某处悄悄带走,除了给牢头买活丁的银钱,仍需多给些,算是抵押。终究是刑犯,不可出了差错。或买三五个月,或买半年,替买主做劳力。这便是活丁了。”
贾赦叹道:“果然,有一手遮天之处必有黑幕。”
齐周笑道:“可知道从何处去买?”
贾赦瞪他:“上哪儿知道去?”
齐周笑道:“罢了,去替想法子罢。”
齐周自然没功夫,因此事也不曾瞒着齐老爷子,终于是齐老爷子出面与刑部的牢头搭上了,与痴道一道装作两个买家从里头替他买了两拨活丁出来,掩了口耳塞进运土石木料的大车里悄悄送进荣国府。
贾赦乃将地道口用布幔子围严实了,使心腹巡防队盯着他们,日夜轮班修地道。外头的只当他修地下的那一套管子,也没意。
这一日贾赦正屋里琢磨算计太后,忽然有门口一探头,乃问:“是谁?”
有个小子笑进来回道:“见老爷正忙着,不便打扰。”
贾赦见他是地道那头的一位巡防队员,哼道:“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快说。”
那巡防队员道:“回老爷,昨晚有个做活的,想见老爷。”
贾赦一愣:“做活的?他做什么想见?”
那巡防队员道:“他说他胸中自有才学,看老爷必是慈善,欲送与老爷。”
贾赦嗤笑:“是慈善才怪!上辈子下辈子都必不是慈善。”
那巡防队员道:“他说,老爷虽是买了他们来做活的,给饱饭不说,竟顿顿都有好菜g素皆有,他们从不曾吃过这般好饭菜。”
贾赦笑道:“那是为了让他们好生干活。不吃饱哪有力气?不吃好哪有心情?主动做好活与让逼着做活,做出来的东西全然不同。”
“有一回还让们给他们送酒去。”那巡防队员不禁满面得色,“竟从不曾见有那般神色,那么些。”那日的情形他大约这辈子都记得。那太阳、那酒、那些挖地道的,委实让他觉得他们老爷是活菩萨,他自己也是菩萨身边的惠岸使者。
贾赦一愣。那日他忽然想起前世看的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一时间起了道主义情怀,才给他们送了一回酒。
“故此,他想见见老爷。”
贾赦想了想,囚犯中也保不齐有才,乃问:“他可说了姓氏名讳?为何入狱?”
那小子笑道:“他说,本来一入死囚牢,昨日种种皆如前世,随风散去。只是他不说清楚想必老爷也不敢用他。他道他叫白乾,老爷想必听说过,自然知道他何故入狱了。”
贾赦皱眉道:“倒是有几分耳熟。”又想了半日想不起来白乾是谁,乃先让那小子下去了。
回头寻了贾琏过来。
贾琏听了愣了愣:“父亲无故提起白先生作甚?”
贾赦摆手道:“知道就说,想不起来此是谁了。”
贾琏道:“不是乐善郡王的那个谋士么?”
贾赦“哎呦”一声。可不呢么?还见过一面、送了个箱子,箱子里头有美女呢。
若是旁也罢了,这位仁兄,他还真不怎么敢收。然不收又可惜。如此犹豫了四五日,终是跑去寻齐周拿主意了。
齐周恰不家,齐父却是的。贾赦将他拉到书房如此这般细表了一番,遂问老头儿如何是好。
老头儿听了一拍巴掌:“收!不要白不要!”
贾赦正没主意的时候,听了这话立时也拍了下巴掌:“听您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