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姜家的花园子极大,楼榭亭台高低冥迷复道行空,其间遍植四季花木、争奇斗艳,又有藤萝香草、枝枝蔓蔓。姜皎邀了二十几位各家闺秀,彼此谈笑游玩。

此间多少有些姑娘抱着“姜家可相看长媳”之心来的,彼此有些暗暗争锋。因迎春已有家,黛玉等年纪又小,倒是没寻她们麻烦。然终有几位看不上黛玉为孤女、迎探为庶出的,迎黛并不以为意,只同姜皎程兰静并几个可心的姑娘一处顽笑,唯探春心下稍有些郁郁。黛玉聪慧,日常又被贾赦纵着,常妙语百出,渐渐引了许多围拢过来。

程兰静因指了一盆晚牡丹赞道:“家也种了许多牡丹,偏上月便已谢尽了,终是姜姐姐家的会打理。”

姜皎道:“听花木上的说,这些品种本是晚开的,他们不过寻了来罢了。”

迎春笑道:“若爱他,等明年自然有了。”

程兰静叹道:“话虽如此,偏爱牡丹,总盼着常开常见才好,等明年又要许久呢。”

黛玉道:“花木本天成,偏再如何爱他,他也是当开则开,当谢则谢。不若开时只守着他,落时也念着他。再不然只取了颜料画下来好了,何须计较这许多。”

程兰静一拧她的腮帮子笑道:“才说了一句,倒是来了这么许多。偏是个不肯让的。日后且看得了什么夫婿,日日与他斗嘴去。”

众听了都笑起来。黛玉红了脸,才要驳她,偏不知何时天忽然阴了下来,转瞬间细雨如绦沥沥洒下。姑娘们忙笑攥着同伴的手嘻嘻哈哈往旁边的遮雨处躲去。

附近恰有一处大花厅,外头有紫藤架子并数株大丁香树,不知何处的栀子浓香传来,与丁香之淡馥糅一处,使很是舒畅。

惜春年纪小,方才跑来时不慎擦了柱子,擦破了手掌,嘟着嘴满心不高兴。迎春忙学了自己父亲的模样替她给吹吹,又揽了她怀里,指着旁边一盆玫瑰花儿,与她讲“拇指姑娘”的故事。

迎春性子温和,依着贾赦的话说,有种天然亲和力;声音婉转轻柔,讲得很是投入。这故事本是贾赦从前讲来哄她的。因是西洋童话,姑娘们最大不过十四五,俱不曾听过,不多时全听得心动神摇。

一语终了,许多还替拇指姑娘幸福之中,满面微笑。

程兰静先赞道:“可算是好了!拇指姑娘做了花仙的皇后。”

惜春也拍心口道:“可怕死了她让那鼹鼠强娶了回去呢。”

正说着,忽见外头雨已歇了,竟挂出一道彩虹来,可巧同方才故事中的最后一幕相合,姑娘们都笑起来。

有位徐翰林家的小姐笑道:“林妹妹端的不俗,如今倒有一问。”乃指那彩虹道,“可知道那虹是何架的?若知道,便从此服了。”

哪怕她早些日子问呢,黛玉未必知道。偏前几日她恰听贾赦说了“太阳光谱”,因笑道:“这个恰知道,可从此服了罢。”遂与她们说了一通太阳光之折射。

众只不信,黛玉道:“就知道们不信,唐时孙思恭便有云‘虹乃与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后宋时《梦溪笔谈》也细细论说了此事。日后大舅舅所着《物理初论》出来,们看了便明白了。如今本有一简单的法子,可惜此处无有三棱镜。”

姜皎忙问她:“三棱镜是何物?”

黛玉遂说了三棱镜之原理功用,又道:“大舅舅做了些,不知道可还有,回去问问去。”

迎春笑道:“罢了,统共才那么几个,早让们几个分了,还不知道何时再做呢,只管空口送。”

黛玉忙道:“是了,姜妹妹只求迎春姐姐去,若她开了口,舅舅定立使连夜做去。”

姜皎忙拉着迎春央道:“好姐姐,知道贾世伯最疼的!委实觉得有趣,替求一个来,必谢的。”

迎春最怕这般缠的,道:“不过媳些罢了,也不是什么珍贵的,那个先给吧,回头再使做去。”

喜得姜皎连声道谢。程兰静忙道“好姐姐也要!”另有几个活泼爽利的也向迎春订下一个来顽,迎春一一应了。

程兰静因笑望那徐家姑娘道:“可服了林妹妹了?”

那徐姑娘叹了口气道:“服了。”因羡慕看着程兰静,“每回见程姐姐都见十分快乐。”

程兰静道:“却说自寻烦恼,那事与何干?偏烦得很。”

徐姑娘愁道:“虽说不干的事,总归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只怕名声上不好。”

姜皎忙打个岔将此事遮掩过去。

偏有另一位胡姑娘嘴碎,因同迎春邻座,悄悄说:“徐家姐姐那堂叔要扶一小妾为正室,他们族里不肯,嫌那小妾是丫鬟出身。偏她叔祖母对那小妾喜爱非常,如今日日闹着。”

迎春奇道:“竟有此事。”

胡姑娘道:“看那小妾真了不得,若是个青春美貌的也罢了,听闻可年岁不小了呢,她生的儿子还不是长子。”

后众又一番吟诗作对、拆字猜枚,足顽了一日,径而去。

迎春次日果然使送了一枚水晶三棱镜赠与姜皎,姜皎爱不释手,又向迎春约好贾赦的《物理初论》出来,也与自己一份。姜文听说贾赦写书,惊了半日,犹不敢相信。此为后话。

贾赦因见贾琏那头已预备从御史台迁出,自己的某计也该动作了。遂将王恩找来,让他准备出门游山玩水一趟,然走时需装作鬼鬼祟祟的,如有跟踪只当没发现。然每到一处需如此这般。又找了采买上的来吩咐一番,众领命而去。

因门吏来报,莫家小少爷来了。贾赦这才想起来,自己跟家老子约好培训他这未过门的女婿呢。忙让领进来。

莫瑜穿了身簇新的月白色春衫,有几分小紧张,让贾赦莫名想到前世的某部电影《拜见岳父大》。

贾赦喜欢开门见山。待两个都喝了两口茶,直问他:“今后想做什么?”

莫瑜肃然道:“为官、光大门楣。”

贾赦点头,推给他一张纸:“写下来,两年后,愿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比如预备好了科考、成婚。五年后是如何,比如已然中了进士、已然为官、为何等官、有了儿子云云。十年后为何等官职、官风如何、妻儿如何。简单些,少废话。”

莫瑜稍稍愣了愣。他从不曾这般想过,恩师一直让他脚踏实地读书、日后科考、为天子卖力。

贾赦说完便不管他了,让他去那头案上写去,自己翻了本书看。

足足过了两炷香功夫,莫瑜写完了。

贾赦拿过来一看:嗯?好眼熟的字,怎么好像看过?

再看内容。两年后成婚、读书有成、研习透某两本棋谱。五年后果然有考中进士,还写着二甲前二十位,进翰林院当庶吉士,有一嫡子。十年后愿外放地方为知府,愿得清廉名,儿女双全。

贾赦点点头。“还不错,然清官易得,能官难求。然为何五年后便没有棋了呢?预备考取进士之后便不爱棋了么?”

莫瑜摇头道:“只是家中的好谱子都让看完了。”

贾赦笑道:“那可以试试编本棋谱,或是棋谱大全之类的。”见莫瑜眼眸一亮,心中暗喜。“不论好不好,总是心之所好。”顺便给和闺女找个数年都做不完的共同课题。

又问他,“且问。为官最忌何事?”

莫瑜道:“忌贪忌私。”

贾赦摇头:“贪私乃之本性,不与说这些,这些去请教姜文。官者,管也。单论为官本身,最忌外行管内行。须知耕者比善农事、河工比善治河、捕快比善缉盗破案。生世,谁也不可万事皆能。只将最合适之事交与最合适之,为官者只看最终之效即可。”

莫瑜连连点头。同为论“为官”,贾赦与姜老爷子是两种说法,然皆让他大获其益。

终于上完一堂课,贾赦留了他的饭,又说过几天再来。自己私下预备写个管理学教程出来,贾琏也得学呢。

直到送莫瑜走之时,贾赦忽然想起来为何看他的字那么眼熟的了。可不就是小齐刚还回来的那本《碁经》么?忙问:“莫小瑜,早些日子买的一本《碁经》,怎么像是得字呢?”

莫瑜稍有惊喜,又腼腆道:“不想竟是世伯得了去。因家中有此孤本,想着许多好棋者不曾得见,特抄了两本送去书肆。”

贾赦心下稍叹,点头道:“有这份心,这个女婿没选错。”

莫瑜愈发腼腆了,忙行礼告辞,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感。

贾赦回头便让请迎春来,将那张“十年计划”交与她。迎春一愣。

贾赦问:“字迹可眼熟?”

迎春道:“仿佛与那本《碁经》笔法相似。”

贾赦笑道:“这事巧得很。”遂将此事告知迎春。又道:“家有珍本能想着旁,足见其本性纯良。爹以为这孩子很是难得。”

迎春早听那便是莫瑜,脸都红了,羞惭惭的低着头,待她爹说完早成了一颗番茄。

贾赦心中大释!看样子总算是将前头那初恋结束了。遂将那计划交给女儿:“这是莫小瑜的十年生规划,可品味品味。劝他自己编一本棋谱大全,他状似颇为心动。”

迎春接了那计划刚要回院子,贾赦忙拦了她:“今后那小子还会来这里学管理学,教了他什么,回头便教什么。虽不为官,家中也需管理,且如此日后们能多些话儿。”

迎春匆匆点了点头逃了,贾赦后头不知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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