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次日贾母果然使接了史湘云来。
贾母本让凤姐儿替她单独收拾一个院子。因如今姑娘们都东大院住着，那边上的小院子唯有东小院,贾母嫌弃那是赵周二位姨娘住过的。偏另一处附近的院子乃是琏凤原先南北宽夹道那边的院子,已是让贾赦请来的六位女先生住了,每日姑娘们去上学。如此便让将她安置后廊先头李纨住的屋子了,每日也同姑娘们一道上学。
贾赦来的那个时代,学校里头课程一直满满当当,故此他让给姑娘们安排的课程也是上午四节下午两节,跟天朝小学生一样,丝毫不觉得太多。史湘云才上两日便觉得累,借故去贾母院子里耗了半日。去寻宝玉,谁知外院不让姑娘们过去。宝玉下了学也只来贾母处请安,又因功课太多,回外头做功课去了,直到晚饭才回贾母处，用了晚饭又回去了。故此湘云无聊的紧，没陪她顽儿，次日老老实实又去上学。
因得了黛玉的提醒，贾赦故意使盯着她身边的。果然听一个嬷嬷使劲儿怂恿湘云去讨迎春的好，偏湘云不半个字不听，待众如常，反是同黛玉更亲近些。贾赦想着他们也翻不动什么浪头，只让盯着那嬷嬷便是。
过了几日，果有宫使来宣旨晋封元春为贵妃，特特点明“荣国公贾赦之从女贾元春”字样，又赐下各色礼品，贾赦领着头领旨谢恩。
贾母见贾赦面上毫无失望神色，心中犯疑。姐妹俩若同时入宫，一个位居贵妃之位，另一个想起来怕是不容易的。
王夫徒然兴了起来，立时面上都有了光彩，呼喊着预备入宫谢恩。一时又使了金钏儿去账房，要领进宫打点的茶钱。账房自然不给，说是没有这一项。
王夫怒气冲冲去贾母处哭道：“娘娘如今替们府上挣足了脸面，已是贵妃了！难道连茶钱都不替她出了？她宫里可如何过的下去！”
贾母也觉得迎春入宫怕也不及元春得宠了，便唤鸳鸯亲请贾赦，道：“就说的话，公账上须得有娘娘宫中的打点银钱。”
等了半日鸳鸯回来，脸上有几分尴尬：“大老爷只说了一个字：穷。”
贾母大怒，正欲发作，偏前头贾政使来催，要先入宫去，只得暂忍了。
本来圣旨上写的是贾赦的名头，应该他领着头去谢恩的，贾赦懒得，打个擦边球只道不去也使得。待他们谢恩回来，贾母又使来唤他。
贾赦正编写初级物理教材，烦得很，老大不高兴的过去。
贾母正坐椅子上，见他进来，让撤下问：“二丫头可还入宫不入？”
贾赦就是一愣：“迎春入宫干嘛？”
贾母奇道：“可不是说的，圣看上二丫头了？”
贾赦也奇了：“何时说过这话！这正替迎儿找婆家呢。”忽然想起貌似自己是说过“王爷不如圣大”之类的话，难不成那个时候这老太太就误会了？可别瞎说了什么！赶忙问：“您老没跟旁说什么吧！只说让圣皇后替迎儿褒奖撑腰，一家子两个女儿宫里岂不浪费？”心里只觉好笑，想必史家嬷嬷怂恿湘云讨好迎春便是因为这个。只不知是保龄侯的意思还是他家太太的意思。
贾母大为失望。“没见识！两个女儿宫里才好互相扶持！”
贾赦连连摇头：“如今什么时局？今上并非贪花好色的皇帝，宫里有娘娘一个足矣。迎儿自有安排。”
贾母见他说得笃定，倒又有几分摇摆了。乃说：“娘娘宫中不易，府里需有些支撑才是。”
贾赦笑了：“若非府里支持，当这个贵妃轮得到她？若不是新近两个宫妃有孕，皇后着急使先占了贵妃位置，哪里有们家的份。”
贾母惊问：“两个宫妃有孕？娘娘似不知道！”
贾赦忙说：“万万莫告诉她，捱不捱的到三个月还两说呢！”本来就是爷信口雌黄的，宫里有没有女揣包子爷怎么可能知道……“况这次娘娘晋升本是因为们家上进了一个方子，虽是进给的太医院，圣如何不知是荣国府的功劳？”
贾母冷哼道：“罢了，此次乃是老二家的求了甄家，甄家求了太后，方得来的。”
贾赦嗤笑道：“二太太不会让家给糊弄了吧。咱们家娘娘无半点功劳，皇后能答应这么一个高位给她？圣能随便答应？凡事都得论个理字。家有孕的没升她凭什么升的？若家里无有大功，太后平白无故的能替一个无功妃子升上贵妃那位置？换了您老是皇后，您怎么服众呢？”
贾母听着倒也有理。想了一会子，又说：“娘娘如今升了位，开销只怕愈发大了，府里需每月送些银钱进去。”
贾赦摇头道：“那只怕她永远不用怀上龙嗣了。家里有钱有势，宫里份位够高，谁敢让她生龙子？老太太，都连实职都不敢要！咱们家唯有琏儿朝中有实权，偏他还是个年轻的；又没有银钱送入宫去；皇后才安心呢。忘了告诉老太太，这回是皇后亲向圣提的。万莫让什么哄骗了，以为是太后提的，不关太后的事。”横竖们也不可能去寻皇后跟太后对质。
贾母思忖了一会儿，问他：“怎么知道的？”
贾赦道：“姜文那厮特亲来告诉的。”
姜文从二十年前便是圣心腹谋士，此事尽皆知。贾母听他唤姜文作“那厮”，又听说贾琏入御史台便是姜文亲调去的，倒是信了。又说：“若同姜大要好，可托他拉扯拉扯弟弟。可怜见的，一大把年纪，还个从五品上。”
贾赦扯了扯嘴角：“他又不是权臣，如今内阁都让老圣的把持着。得等他们慢慢夺回来、或是老圣渐渐老了，才是们的时代。”
他方才那句话本是晃点贾母的，偏贾母听了他外头的吩咐，反倒以为有何深意了。许久方长叹一声，这个她已然无力左右的儿子早投了圣，老圣只怕也渐老了。后渐渐止了与甄家等老亲的来往，此为后话。
贾赦回去方想起来还有个谢恩折子要写，自然又请黛玉当了枪手。
不日湘云果然回去了，她倒是欢喜得很——荣府里的女先生留的功课委实太多了。
保龄侯夫听说元春晋了贵妃，也知道迎春大约不会入宫了。如今贾家外头瞧着唯有一个贾琏，许多都打听到贾琏常捧了一大捆册子回家寻他老子去。荣国公这圣“隐谋”之号渐渐出来了。可惜他们家旧年不敢轻举妄动，错过了交好的时机。那时候谁能知道，才一年多功夫圣便稳了这许多。此番倒是让黛玉猜对了。
又过了几日，贾赦终于做好了几个物理实验装置。什么特别光滑的汉白玉台子、带光滑汉白玉轮子的小车、水晶凹凸透镜、银球震摆什么的。趁着这日家学休沐，贾赦领着几个男孩子大江胡同的书房里做实验，那里环境能使放松。果是贾环对这些尤其感兴趣，贾琮次之，宝玉也觉得有趣，唯有年龄最小、按理说好奇心最强的贾兰，虽也觉得有趣，仿佛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的样子。贾赦心中暗叹，难道这就是天生的文科生么？遂决定等编好了物理教材，渐渐开始教这些孩子物理知识，以贾蟹为重点培育对象。芳龄十岁的贾环小朋友从此被他伯父带往了一去不回的理科男之路，此为后话。
贾赦领着四个男孩子才回到府里，门房送信来，说是姜文忽然邀他明日去打台球。因着有了贾琏和齐周两个中间，贾赦有日子没跟姜文碰头了，许多事想问问他。
姜文近日一直忙着朝务流程之事，其实他过去御史台只为了追回旧年那些国库欠银，他本性情活泼，不拘于俗，倒是不太合适御史台的。好他早晚入阁，各处混个脸熟也没错。
二碰了面，贾赦便“腾”的拉高了警戒线。今儿姜武没来！这两兄弟若有事要瞒着对方，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姜文只说被贾赦坑的太忙，今日且歇着。贾赦抱怨自己替他背了黑锅，两个互相损着斗台球。
斗着斗着，姜文忽然说：“还抱怨圣撬走小齐。家里不是有了更好的文书相公么？”
贾赦一直防着他呢，一听就知道是说黛玉，哼道：“小齐是账房好不？况家近日没添文书相公啊。”
“偏近日送来的几封折子一封好似一封。”姜文一壁打球一壁笑道，“莫告诉那是写的。”
贾赦翻了个大白眼子：“少说风凉话，哪会写什么四六骈文。一直都是文书上写了抄的。”
姜文赞道：“好文章！”想了想，“是了，从前也不曾写这些。恩侯，这等才放府上当文书委实可惜，不如去问问，是哪位先生代笔的，可有功名？”
贾赦“且”了一声：“当傻么？都说这个好了，回去问问，自己好生重用。”一杆子击了两个球入穴。“刚撬走一个，还想打主意，想都别想。”
姜文后又套了他半日的话，偏半分不曾套出来，只得悻悻而去。
贾赦乐呵呵回去将文书上的理了一遍，又让各处加强保密。姜文是个不容易死心的，且让他使力气查一个根本没有的去！
因迎春及笄的日子将近了，凤姐儿知道公公打心眼子里疼这个小姑子，亲忙忙碌碌四处打点。贾琏如今早知妹夫日后也是自己仕途的助力，乃问他老子，要不要将迎春记邢夫名下。
贾赦摆手道：“很不必。计较嫡庶的家规矩必然严的紧，可不让迎儿去受那委屈。若不计较这个，又何须弄那么一场呢？迎儿就是姨娘生的又如何？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小瞧她的不会来求娶，求了也不给。且等着，管保不乎的比乎的多海了去了。”
果然，迎春及笄这信儿一放出去，京里头多少暗地里打主意的。如今世皆知贾姜齐三家交好。齐周与姜氏兄弟俱为圣心腹；贾琏入朝不足一年便调了两处衙门，每到一处都弄出一个大动静，都是圣亲点的。只要圣不倒，这三家前途无量。迎春又有圣与皇后亲下旨褒奖，她堂姐还才升了贵妃，荣国公爱女之意更是早透露出去了。
一时邢夫凤姐儿日日有接不完的帖子请她们各处赏花游园。圣如今有六位皇子，除了后家，其余五位皇子的母家个个都露出求娶迎春的意思，更不提诸多欲倒戈或是欲做墙头草的权贵。最多的仍是圣本营中的各家，“隐谋”之号本是从他们当中传出去的。好贾赦先告诉邢夫，迎春的婚事由他一做主，莫胡乱应了家什么。凤姐儿愈发不敢乱应了。
荣府谋划着，迎春及笄礼之正宾请的姜武之妻邹氏，赞者乃是齐周太太梁氏，摈者为程林幼女程兰静。唯有赞礼，原欲请户部尚书郑松之妻，偏姜武力荐昌龄郡主。
贾赦便问：“昌龄郡主的大儿子是怎么个情况？”
姜武道：“翰林院呢，编了五六年的书了，是个明白。”
听这调子贾赦便知道此有抱负，偏他们家没什么实权，听着是皇亲国戚，其实不好寻门路。
贾赦又问：“那小师弟……日后志向如何？”
姜武道：“是个踏实的，有时候也活泼。自幼随家父读书，已有了举功名。父亲让他再读几年书，等两科再考进士。瞧他志向不轻，道是要做个好官，不论大小。大官好做、好官难当。”
贾赦猜只怕昌龄郡马莫鲲本也是个有抱负的，却因故不曾施展，才将幼子送入姜老爷子门下。这倒也不错，只要他们家对自己闺女好，助他们朝廷占一席之地有何不可？说到底，这跟林如海将女儿托与自己一般无二。
一面想着，姜武忽然问：“可将二姑娘说通了？”
贾赦慨然道：“自打读了那几本兵书她便明白了。她道，十年磨一剑，岂能朝夕速成。后来皇后召见，将与圣的交易直言与她。从宫中回来，迎儿倒似忽然长大了许多，跟变了个似的。”想必皇后和宫中所见所闻使她感慨良多。贾赦又何尝不想孩子永远单纯快乐呢？只是她的年纪到了，便该知道这些事了。“等她及笄一过，便预备与她说些朝堂之事了。”
姜武点头。莫瑜来日是要朝廷上博些功名的。虽是想着贾赦能给他不小的助力，如迎春自己也能相助自然更好了。
贾赦欲约郡马莫鲲一会，姜武忙拍胸脯打包票，只管包自己身上。
两个才商议定，姜文忽然走了进来，笑的跟捡了一大箱金子似的。“那江南绑匪从李总督之围剿中逃脱；李衙内倒是寻着了，原来是被卖去了一处小县城的花楼，因无信他是两江总督之子，委实吃了不少苦。”
贾赦与姜武面面相觑，半晌，贾赦道：“吃了不少苦……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姜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