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花

这一日账房终于结算完五月的账目,将各位主子的花销表格抄好,由传信班送给各位大小主子。

因五月为荣国府完整实行新规矩的第一个月,贾母在观望、邢夫人心情甚好,李纨三春和四小男娃大都情绪低落或安分,贾政也颇为低调,故大都无特殊开销。凤姐儿想要也没有。故此王夫人损补的那一票器具尤为显眼。而许多人都知道,若每月都传这张花销表,只怕下个月又是王夫人最显眼——她前些日子刚砸了半屋子碎片出来。

王夫人见了又是碎了一个茶盅。待要摔第二个,贾政进来了。

原来传信班分男女,男人腿脚快些,贾政先收到。先惊异于此物之简洁明了,随即见王夫人那扎眼的损补数目,特特用小字在下头做了备注,茶盏若干茶托若干茶壶若干花瓶若干食盒若干……不禁大觉丢脸。

捻着那张纸来到王夫人房中,恰听见“啪……哒哒哒”清脆悦耳的砸茶盅声。金钏儿彩云两个赶紧聪明的闪出去,以防池鱼之殃。果然立时听见房中贾政怒骂“败家”声,并王夫人抱怨家不成家,连几个不值钱的杯盘都算计。二婢对视一眼,各自按了按胸口,十分庆幸。

倒是贾母,一眼便知贾赦玩的什么花样,骂道:“心肠鲸在自家人头上了。”只是堂堂国公府弄这东西,没了大家气度,倒想那寒门效斤斤计较似的,丢尽脸面。再看宝玉衣食居然与贾环贾琮贾兰一般无二!这如何使得,立使人去喊贾赦。

贾赦是第一个收到表格的,颇为满意,当场给传信班的小厮二两银子的小费,又让传信班每人发五百钱做奖金。贾赦本比旁人富裕,心情若是好了打赏一直颇丰。那小厮乐得合不拢嘴,连说吉祥话,回去逢人就夸耀不提。

忽听外边有人娇声唤哥哥,贾赦头疼了。

自穿过来这个世界已经八个多月,前两个月拒绝接受,后半年在奋力挥动蝴蝶翅膀以抵挡大观园的生成,忙的跟打仗似的,旁的全没顾上。晚上不是住大江胡同就是书房,偶尔有事同邢夫人说,也只说事儿,并无其他。直至近日,最忙最累的时段过去了,荣国府的运转也被他改装成半现代模式。

女人的直觉如此敏锐。邢夫人之前一直没敢骚扰他,甚至前两个月贾赦突然遣散了一院子狐媚子,邢夫人心中虽甚是得意,也只敢炫耀给王夫人看。偏近些日子贾赦的工作节奏稍慢些,她竟悄悄遣人送个汤水点心什么的。听说是王善宝家的给出的主意,趁狐媚子没了拉回大爷的心。

凭良心说邢夫人长得不错,年纪也只有三十多岁,和刘洋前世许多剩女同事一般大。可刘洋的二次元女神乃四枫院夜一,三次元女神是安吉丽娜·朱莉,连大学交的女朋友都是高一届的法学院学姐,都是可以比肩的爽利才气女子,整个一御姐控!邢夫人实在不是他的菜。

恰此时有个小幺儿一溜烟进来:“老爷,老太太使琥珀姐姐来请你了。”

“来了?”

“才从老太太院子出来,琥珀姐姐哪有我脚程快!”

“好孩子!”随手丢给他一个小银角子。按了按太阳穴,真烦人!贾赦喊道:“何喜!跟爷出去溜达溜达。”

何喜咧嘴一乐,主仆两个贼溜溜绕过邢夫人派来送点心的丫鬟,从后头跑了。

二人出了门,随意找了条颇为繁华的古代商业街闲逛。从前经过这街,贾赦心想,啥时候忙完了这些破事儿,爷得好生欣赏欣赏古代都市。如今有空了,却满脑子头疼邢夫人的事儿,没了心情。

那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可实在不得他喜欢。这年头又没办法离婚,再说人家也没做错什么。贾赦也挺无辜的,他换了个魂呢!

何喜知道他烦恼,只在一旁逗趣儿,眼睛滴溜溜转着四处张望寻趣事。忽见前头围了一圈人,忙忽悠贾赦一块儿凑过去:

真够狗血的。

卖身葬父!

又是孝女一身白,小脸桃花色,两眼泪汪汪,写着妾乃某地人氏,因故来京投亲,亲戚搬走了,父亲病亡云云。四周围了一圈人指点,更有男人调笑的,愈发映得那孝女摇摇欲坠、楚楚可怜。贾赦见了就烦,拿起脚转身走了。

何喜还想凑凑热闹呢,转头主子走了,赶忙跟上。

贾赦百无聊赖,瞧着路边小摊小贩、茶楼酒肆皆无兴头。

何喜忽然发现一家前任贾赦常去的古玩斋,忙说:“老爷,博因斋在前头。”

“哦,那去瞧瞧吧。”贾赦此时无可无不可。

遂进了博因斋,自有伙计迎上来,拿些古玉古玩给他瞧,忽悠他买。

贾赦有一眼没一眼的瞧着,全无买的意思,伙计也撇了他,只请贾老爷自便。贾赦又闲闲的瞧了几个,叹道:“生命如此寂寞,怎没个桃花运呢?”人家那些穿越男主个个在古代混得桃花满地,摔一跤都能遇到美女,爷的运气怎么这么糟?

何喜撇撇嘴:“方才街口那卖身葬父的姑娘委实长得不错,爷若是给人家几个棺材钱岂不就是一桩桃花运?”

“你懂什么。”贾赦挥挥手中的折扇。“桃花运分三种,像刚才那样的,”他蔑然回头朝门外扫了一眼,“只不过最次等的桃花运。”

何喜跟了贾赦这么长时间,知道自己该追问了。“老爷,不如教教我,什么是三种桃花运?”

嗯,这小子真上道!贾赦笑眯眯打开扇子,摇了两摇。“最次等的桃花运便是白衣孝女卖身葬父。孝女哭时纤纤弱弱,宛若风中小百花,男人见而生怜。只是此等孝女必不便宜,买她的银子都够买好几个调、教上好的丫鬟了。逢上有朝廷买犯官下人的,够买那官宦人家得脸好使唤的大丫鬟一长串。”

何喜拉开嘴直乐,心说大老爷咋不去说书呢。顺嘴接下去:“老爷英明,那女子姿色怎么也不值二十两银子!”

“况五百钱自能买口不算太差的棺材,替人做些工便够了。她必是欲给人为妾,又不肯出媒钱,这条街上商铺里物什并不便宜,往来者富裕或官宦居多,她来这里寻冤大头呢。”贾赦随口刻薄到。

何喜扑哧一声乐了,“老爷好见识!幸亏没上当。”

贾赦笑道:“你没见那些人都只看着,没人肯买的?”

“老爷果然见识不俗。那再好一等的桃花运呢?”

“次等桃花运,便是爷在街上逛着,忽遇有恶霸调戏女子,爷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神威一现,恶霸望风而逃。谁知那女子乃青楼花魁,平日卖身不卖艺……额,卖艺不卖身,因谢爷救命之恩,无比钦慕。”此时的贾赦面容猥琐之极,已不是穿来的那个魂,乃被原主附身了。

何喜嘴角一抽,扯出个笑脸问道:“何以是青楼花魁呢?评话里都说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

贾赦白了他一眼:“你当恶霸是白痴不成,官家女子偶尔出门,身边自有护卫。良家女子长得好的多戴着帷帽,不戴的或是长得颇为安全,或是水性女子犯不上调戏,只怕反倒那女子调戏他。故此最常遭遇恶霸的美女便是花魁。”

何喜听了连赞大老爷有见识!又问:“那最上一等的桃花运呢?”

贾赦笑眯眯捋了捋胡须。“最上一等桃花运自然是爷倜傥洒脱行于街上,正观赏街景。殊不知,爷在街上看风景,爷已然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说到这儿便停了一下。

何喜心中一囧,老爷,您果然越来越无耻了。“爷,您别卖关子了,成了风景又如何?”

“话说爷正悠然与几个书生品评完字画,挥挥袖子朝街面上走着,忽前头转过一老仆,衣着整洁,恭敬有礼,道是他家主人想请爷到对面茶楼一叙!记着,茶楼,非酒楼!”

“是是,茶楼多雅致,酒楼忒庸俗!”何喜连连点头。

“爷虽心下好奇,见那老仆不像常人家的,遂欣然随往。入了茶楼,得进一极精致极典雅的小间,却见屏风后头转过来一位翩翩美少年,眉目如画,动静含情!”贾赦想着想着拿扇子轻轻击掌。

何喜“啊”了一声,“爷,不是吧,最好一等桃花运是个男人?!”哎呦老爷何时爱上龙阳了?从前只有琏二爷爱这个啊。我要不要小心点。“啪!”被贾赦敲了下脑门子。

“没点想象力!”贾赦“刷”的打开扇子,连着摇了数下,才说,“自然是高门贵女女扮男装!”

何喜乐了:“爷,您别想了,哪有可能!”

“想想还是可以的。”贾赦也笑了。

两人遂离了博因斋,继续朝前逛。

才逛了一炷香功夫,就见前头转过一褐衣老仆,衣着整洁,恭敬有礼道:“这位老爷,我家主人在清源楼见老爷英姿,欲请老爷前往一叙!”

贾赦并何喜同时愣了一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反是何喜机灵,率先捅了捅他主子。

贾赦大喜!果然穿越会天上掉桃花,写手诚不我欺也!忙摆出自以为最潇洒的姿态向老仆微微一笑:“有劳老人家!”

清源楼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处,乃是百年老店,平日茶客俱为官宦权贵或文人雅士。二人随老仆上楼,果然入了一极精致极典雅的小间,设着鸡翅木的百鸟朝凤插花屏风,富丽堂皇。

还没来得及打量完屋中陈设,却见屏风后头转过来一位翩翩————美大叔……

贾赦:“…………”

何喜:“…………”

那翩翩美大叔一挑眉毛:“怎么,贾爱卿,见朕不是男装贵女很失望么?”

贾赦自从穿来还没见过皇上,尤其这会子沉浸在失去桃花运的低落中,脑子没转过来,脱口而出:“有是有一点,其实也不算太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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