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罪臣林子清出言不逊,忤逆犯上,现革参知政事之职,打入天牢,容后论处,钦此。
这是皇帝最新下达的一条诏令。负责传令的公公向着林子清引着一边的路,叹了口气,说道,“林参政,还是随着杂家走吧。”那公公向着林参政的态度倒也还算是恭敬,只是瞧着这几日前还圣眷正隆的年轻官的眼神之中还是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或是惋惜或是兔死狐悲的意态来。林参政素来待亲和有度,很少见有摆着大架子的时候,即使是对着他们这些下,面上的神色大多也都是缓和有礼,所以,即使这回摊上落难的时候,也少见有嗅他的身后踩上一脚。更何况,这皇帝只说是容后发落,谁知道这容后发落之后,这林参政会是官复原职还是继续节节高升下去呢,这总不会是他们这些当下的能够揣测下去的。
诏令上只说林参政出言不逊,忤逆犯上,而真正怎么个以下犯上,言辞不逊之法却是半分也没有提到,这罪名本就是个可有可无,可重可轻的名头。宫里头,关于林参政的种种猜测都是禁言的,宫里的太监丫鬟们谈及此事不小心被旁听去都是要掉脑袋的,那公公也不敢随意揣测,只是听闻这事多少与凤昭公主搭上那么一点的关系。
凤昭公主随行出嫁的队伍已经北上,澹台宇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先让随行出嫁的队伍北上,私下里再多派出亲信暗地里寻访,把凤昭公主给抓回来,事关皇家颜面,此事决不能让天下看了皇家的笑话,不到最后,凤昭逃婚一事定然要守得严严实实不能走漏丝毫的风声。
只是,凤昭出嫁,林子清入狱。这两本就是当朝极富盛名的两个物,凤昭是天子皇妹,才貌兼得,是个正值妙龄尚且身份尊贵无比的女子,而林子清,当年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又是个俊秀无双民间声名鹊起的物,政绩上近年来更是颇有建树,襄州饥荒一事的案子也他的手上刚刚了结,天下之的口中也被传了个难得好官的名声,林参政各地朝廷官员的眼中的名声虽然向来不是很好,与官商之流走得极近,但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只要知道这个官员干了实事,发放了赈灾的款项,一事不落,他就是个好官。总而言之,这两件事情发生得实有些巧的很了,又恰巧发生了两个足够瞩目的男和女的身上,巧合得让有些别有心思的民间散播起关于凤昭公主和林参政的流言蜚语来。
民间更多有话本言道,这林参政与凤昭本是一对已经与之心许的璧,凤昭出嫁永安侯之子,林参政意气之下,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终究招致牢狱之灾。朝廷虽多方出面,然而此间留言却终究屡禁不止,周太后更是摇头大叫几声“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
天牢,
传令的公公将林参政引到了单独的一间牢房之中,天牢里的牢房大多都是一个样,阴暗潮湿,除了正对着狱卒走过的过道里的点上的火把,半分的亮光也无。天牢里点上的火是终日不灭的,晕黄的烛火照了墙壁上,经常将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正张着嘴择而噬的怪物的嘴,配合着天牢里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让觉得分外有些的阴森恐怖。
那公公顺手抚了下自己一边的衣袖,撸平了片刻身上的鸡皮疙瘩,哆嗦一声,最后便且说道了一声,“林参政,……好自为之。”
林子清牢房里慢慢的四处转了一圈,神色平和,举手抬足之间不急不缓,仿佛对着周遭一片“冤枉!小冤枉!”的鬼哭狼嚎之声置若罔闻,寻着房中的一个蒲团便席地坐下,闭眼,便再也不作了动作。
公公向这里负责的狱卒交代一声,示意他把给带到了,就带着他的出了天牢。那狱卒拿着哐啷作响的锁链牢门上一绕再一锁,随手将牢门的钥匙别了腰间,犹豫的看着这新来的犯一副安分的样子,最后还是习惯性的提醒了一句。“给老子安分些。”
身后是一片又叫嚷着的其他的狱卒,“开盘了!开盘了!”“老徐手脚怎么就这么慢了。”“老徐手脚怎么变慢了,还不快些!晚上睡炕的时候落了婆娘了吧!”
于是身后便是其他狱卒们一片极为粗鄙豪放的大笑的声音。
那狱卒啐了一口,回头说道,“就来。”临走之前,还提着脚踹上一下已经锁好的牢门,确定已经锁上无误的时候才提拉着手中点上的油灯走向了身后的赌桌。
“也是刚进来的?”一直到狱卒都走远了的时候,隔壁牢房里的犯看上去笑嘻嘻的戳了戳林子清的后背,林子清正好靠坐与隔壁牢房相接壤的一边上。
隔壁搭话的入狱之是个看上去尖嘴猴腮,体瘦如柴,脸型瞧着有些奸诈阴损的男子,见着林子清身上素色的衫子被印上了黑漆漆的手印,那男子破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又很快的收回手来。
林子清微微扯动了下自己一边的嘴角,便道,“嗯,刚来的。”
那男子便问,“犯了什么事了?”
天牢是朝廷为了关押重罪犯而设置的重牢房,一般被关进来的不是朝廷命官也都是重罪差不多快要明年秋后问斩的犯。
林子清道,“犯了……嗯,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的罪行。”说罢,自己最后还点了点头,似乎做着确认,眼中微乎的几分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朝廷之中处得久了,他似乎已经许久未曾放松过了,感觉上,似乎这牢房之中比外面致力于朝中内外的勾心斗角还要舒心的很多。
当然,这种突来的情绪也并不是全无缘由的,而林子清现的情绪大多都是建立一种他足够自信的事实之上的。
——等。
这是他现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等到永安侯一反,他之前的猜想得到了落实,他才有机会出去,而此之前,不论他向惺帝如何频繁的进谏,兹事体大,唯一的结果就是对方会全然不作理会,不说不错,少说少错,他现只需要等着,静观之后事态的种种发展就足够了。
想罢,林子清便是稍稍勾起自己一边的唇角,几近一闪而过的几分温和而从容的笑意。
片刻后,那男愣了愣,又挠了挠头,说道,“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林子清抿唇。
那男子又道,“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林子清直直的看了那几眼,眉角打了结后又再缓缓的松开,林子清忽而伸手指了指那的眼睛,指尖再微微的上移,那男子的身形似乎是想要下意识的往后仰去,但随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僵硬着自己的身体硬是顿上了一顿,林子清伸出的右手食指的指尖距着那的额头不过一指之距,随即言道,“眼睛。”
那男子眼神微闪了片刻。
林子清道,“一个的脸皮,身形胖瘦高矮再怎么变化,却只有一点是不能改变的,那便是两眼之间的距离。”
听罢此言,男的神色便是已经变了。男伸手自己的脸上一抹,原本脸上市侩狡诈的笑容便已经变得……变得极为的慵懒和从容来。男笑道,“从来不知道一个官场中,却还是个易容里面的行家。”顿上片刻,又道,“认识?”
一个初次见面的即使他是个会易容的大家,也不会一时之间立刻瞧出这个易容之,更不会去注意他双眼之间的距离,除非……他早就已经认识过这个,并且,是一个极为熟悉的熟,一个老朋友。
男伸手将触他额前不过一指之距的手指之间挡了下来,触手是一片暖玉一般的温润。
林子清缓缓道,“书中所见,略有耳闻。方才……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林子清自然不认识他眼前的这个男,也不懂易容,林子清所知道的,……不过是有这么一种法子罢了。书看得多了,能记下的东西自然也多,说来,这不过是一种简单的试探,而他却只是敲赌对了。
男笑道,“不过是想同交上一个朋友。”
林子清沉吟片刻,随后便迟疑道,“牢友?”
那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也可以是交情更深一些的好友。”
林子清道,“近来一定没什么其他的闲事可干了。”
那男便笑道,“最爱的闲事便是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
……
澹台宇来到天牢探望被他打入天牢的臣子的时候,林子清正用膳,是极为普通的白面馒头,那葱白的十指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的嘴里,再慢慢地咀嚼,姿态看着十分的优雅,一旁服侍皇帝身后的小太监心道,早些日子便已听闻刑部的参知政事林参政是个如何如何俊秀绝伦的物,如今看来,亲眼所见,确实即使是落难了这天牢之中,也当真是个世出无二的青年才俊。
皇帝来到这天牢之中的时候,身后跪拜了一批牢中的狱卒,万朝拜,“吾皇万岁”。澹台宇临走的时候拂袖而去,脸色阴郁,身后一就是一片万朝拜之景,战战兢兢了一批天牢里的狱卒。
澹台宇最后不忘让随身的公公向狱卒吩咐了几声,大意是,林参政虽然现不再是朝臣,但到底还是圣上的臣子,圣上顾念旧情,不忍苛责了他,们天牢里的最近几日便都给好生看待着。
澹台宇终究心中怒道,
——冥顽不灵。
澹台宇最后也没有从林子清的口中探到凤昭的去处。
周后已经与他言道,“若是此再过冥顽不灵,欺君罔上,妖言惑众,秋后论处,此……当处极刑。”
也罢。
澹台宇心道,若是日后真到了无可转圜的余地,便寻个替死之待他林子清做个秋后问斩的刀下亡魂,做个幕后的谋臣也总比日后一朝命丧要好上许多。
林子清不能死,他若死了,于他,于这天下,都无裨益。
只有活着的林子清于他才有极大的价值。
所以,
——林子清他不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