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爸爸（二）
路过几户人家，都是带小院的，有一家还有木质的滑梯和秋千。霍然先我一步停了下来。院子是锁上的，我学着他趴在铁门上向里观望。滑梯的木板已经耷拉下来，秋千的锁链也已经断裂，风吹过还能听到拖到地上的铁环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可我仍然觉得这一切都特别美好，不光是因为院内一地的阳光，还因为我也经历过这样美好的童年。看到它们，我都能想见二十多年前扎着小辫穿着花裙子的自己排在队伍的最后，是怎样焦急等待的心情。也能记起那些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的男孩们是多么的绅士，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韩影。
如果我和霍然在一起度过最懵懂无知的岁月，那他是不是也会出现在绅士的行列？想到这些，忍不住侧头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人。他满脸好奇的张望，让人很想笑。
“你有没时候会想知道我的过去？”看到霍然慢慢转过来的脸，我突然很想知道这样一个问题。
霍然站到马路上，掸了掸身上的叶子，不经意地反问道：“你怎知道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
我愕然。
“我看过你QQ上的私密日志。”他答得坦然，完全没有偷窥人隐私后的遮遮掩掩。我刚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因为他从来没有问过。不禁想起在大学那段最想念他的时日里，我把自己的密码更改成和他的一样。而后家里出事，QQ没有用过，密码也没再更改过。
“所以说，不是所有人对待感情都是盲目勇敢的。”他说得含蓄，我听得真切，我发现我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地理解他。也许他曾想过要放弃，可是关于他的我的旧物都没有改变，对于有心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鼓励？
不过我也只是想通了这些，至于有心人和他的心意，不想懂，也怕懂。
“我看到你关于翡翠虾的说法。”估计是走神太久被发现了，他突然说道。
我点了点头。
“想不想知道我的小时候？”他指了指院子，对我眨巴眨巴眼。
他开始给我讲起他的小时候，短暂的三岁时光。
“那个时候，我们村里小姑娘比较多，这么一个幼儿园，就我一个男孩子，他们把我当成国王，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
我听不去了，一脸鄙视。
他嘿嘿笑了两下，眼角变得晶莹，“嗯，以前，我个子小，身子弱，霍爸很宝贝我。我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每天，都坐在爸爸的肩膀上来上学的孝，因为我走路喜欢摔跤。每次摔倒被人撞见，大家就会叫我‘笨蛋’，没有人和我玩，我从来没有荡过秋千，玩过滑梯。后来霍爸知道了，他悄悄告诉我，他的小名就叫笨笨，我是他儿子，当然就是笨蛋了……后来我一直唤他笨笨，他不生气，反而笑得很开心，一直到我离开这里……”
他说着把脸往铁栅栏里靠了靠，“他每次来接我或者和我说再见的时候，都是这样把脸放在栅栏里，听到我叫‘笨笨’，就会笑个不停……他走之后，每当我遇到困难，找不到你，又没有朋友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看看栅栏里的他，和那个嘴里都是‘笨笨’的自己，然后就会充满正能量，无所畏惧……”
他说这话时，我满眼都是老屋子后面的池塘，韩爷爷和翡翠虾，好像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那样可以治愈一切的小角落。
绕过小院，就是传说中的虾米集中营了。霍然布好杆，我躺在草丛中休息，想象着他用浣城方言说“笨笨”的神态，有点难受。因为“笨笨”听起来有点像“伯伯”，像是对没有血缘关系而又敬畏的长辈的称呼。称呼的距离感会让这样一份父子情更显沉重。
忽然想起有人无理取闹的事情来，如果事实与称呼契合，当事人听着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我极力去理性去抚平内心的小伤感，不自觉地就把自己昨天对这件事情的分析说了出来。
霍然对我的想法作出了中肯的评价，“差不多就这样了。姨父会把这事压下来的。秦苏他妈年轻的时候，就有些神神叨叨的，不待见我就算了，还经常找姨父的麻烦，也亏得姨父忍受得了她。”
霍然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要是苏晓真是他亲妈，他还会这样想？
“你姨妈为什么这样啊？”
“谁知道，她有病吧。”他这么快就有了作为私生子的愤怒了？
他似乎读出了我的心声，“我肯定落不到这个下场。”说着把绑好诱饵的线又抛了出去，心情甚好。
我有些不太理解。
“就这么说吧，就算我是苏时的儿子，苏晓永远都不是我母亲。因为姨父肯定会保护好他妻子的，所以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我是苏时儿子’的说法。”
“你姨父很爱你姨妈啊？”
“嗯。所以顺带对我也挺好，其实我在汤县那边的项目是他主动帮忙搞定的。但是……我从小就不喜欢姨妈，那人利益心太重了。所以也不太喜欢姨父。”这似乎是实话，他说这话时让我想到在市里初遇伯父，霍然对他也是一副不爱搭理的表情。
“霍然，你今天特别接地气……”以前他说话都不带太重的个人情绪，更多地像是在阐述客观事实。现在他所表达的应该都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你是在表扬我？”我点点头，“认识我那么长时间，第一次表扬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我还夸过你是师二代。”当时真是满心崇拜啊。
霍然很受用。挽起裤脚直接下到水里摸索起来。
“说说你吧。回过家，见过他了？”他说着丢了一只小龙虾到岸上。
“你上来吧，划伤了脚就不好了。”
“你在转移话题？”
“不是，我想跟你说会悄悄话。”他侧头对着远处的田野叹了口气，笑着在水里搓了搓手上了岸。
“你的毛裤真好看！”我故意调侃他，他也不生气在我身边躺下，都秋天了这片还是绿草萋萋。他枕着手臂，闭着眼睛假寐，很似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