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林楠去庄子避了几天，回来发现府里终于没了那么多探病的“长辈”“同僚”,第二日便派去接被他送去贾府小住的黛玉,谁知同来的除了黛玉,尚有迎春三姐妹和宝玉宝钗几,外加领队的王熙凤。
原来贾府时,一日黛玉和宝钗二偶然说起上京时一路的见闻,让迎春等大为羡慕,想起自己自出生以来,连大门都没出过几次,神情郁郁。
王熙凤恰一旁,笑道：“要出门还不容易？林妹妹们家住了好几年了,如今说搬就搬了,怎的也要回请们一回吧？不若大家伙儿一起去妹妹府里耍上一日？”
几女大为意动,黛玉便笑说等回家了便下帖子。
谁想今儿一早林楠派来接，正辞别贾母呢，王熙凤却又提起此事，说择日不如撞日，是以便来了这浩浩荡荡的一堆。
贾府是林楠的外家，照说他和贾家的姊妹倒无需避忌太过，但是让他同宝玉一般和这些表姐表妹们凑一起玩乐，却是太为难他。不由有些感激自云“来的唐突”的宝钗——有了宝钗，匆匆见礼之后，他便可正大光明的避开。
黛玉却很不自，去贾府前，林楠早交代了她和她身边的丫头，让和宝玉保持距离。黛玉不是个糊涂的，她起先答应不和宝玉亲近时还带着几分伤心不舍，可是出了王夫的事之后，便彻底死了心，是以答应的极为爽快。
只是贾府时她可以对贾宝玉能避则避，实避不开也客气疏远，可是现下林府，黛玉是主家，总不能还是躲着他走。
幸好宝玉也知道自己没了指望，并不敢上前对她说些有的没的，但是时时望来的黯然伤神的痴痴眼神，却让黛玉如坐针毡。
幸好没过多久，林楠便派将宝玉请来了前院。
女孩儿家亲戚家暂住时，和表兄一处耍耍并不奇怪，但是既然来做客，男女宾客自然要分开，岂能让黛玉一个闺阁家的女孩儿出面招待宝玉？却是宝玉太自觉，林楠那边正交代林成一些事，才一错眼，他便随着众女孩儿进了后院，顿时无语。不过想起原着里，他连躺侄儿媳妇床上做春梦加梦遗的事都做出来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被林楠唤到前院的宝玉明显有些心不焉，见林楠只是唤他来喝茶聊天，有些茫然：“林表哥叫来是……”宝玉心中，这些姐妹们都是平日里一处玩惯了的，如何想得到避讳二字？
林楠也不好直言，念头一转，笑道：“正有一事想请宝玉帮忙。”
宝玉精神微振，道：“表哥请说。”
林楠道：“过段日子，家先生的二世孙便要开蒙，这个做学生的，总要有所表示。只是来京日子尚短，喝酒玩乐的地方倒混的熟了，但上好的文房四宝或字画古玩之类的哪里寻摸却全无头绪，宝玉京里长大的，可愿带出去转转？”
宝玉迟疑道：“好是好，只是……”
林楠笑道：“府里的事已经交代林成安排妥当了，包准她们玩的快活，且又有琏二嫂子这再妥当不过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们女孩儿家玩的开心，多了们两个，倒添了不自。”
若来的是长辈或其他男客，他这般出去自然是极不礼貌的，但是来的既是女孩儿家，他避出去反倒更妥当。
见宝玉还有些不舍，林楠道：“家先生准的假，今儿便是最后一天了，除却今天，日后想要出去逛逛却不知哪时才能腾出空儿来，宝玉千万帮这一遭儿。”
被清雅如仙的表哥这般央求，宝玉哪里还狠得下心拒绝？当下便带了他去东大街。
林楠只当出来散心，也不急，到了地方，先细细挑了笔墨纸砚，又挑了浅显易懂的书买了几本，令林全送回车上，然后又去各处古董字画店慢慢逛着，看见有难得的，便掏银子买下来。
此刻他面前摆放了数个锦盒，林楠逐一欣赏里面的印材，对口若悬河的掌柜道：“这玛瑙虽不错，却质地坚硬，刀不易攻，非高手难出精品。”
掌柜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若要易刻，本店还有上等象牙印材，公子可要看看？”
林楠摇头：“只喜木石。”
掌柜反身又取出一个锦盒来，道：“公子既喜木石，看看这块田黄石如何？这可是罕见的精品，若不是赶得巧，便是有钱也无处买去！”
“一两田黄三两金”，这东西后世可是无价之宝，现却只是普通的珍宝，林楠拿起来把玩片刻，道：“不瞒掌柜的，不过初学刻印，这样好东西拿去给练手，委实糟蹋了……”
“哈，这不是们鼎鼎大名的林……大才子吗？”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门口响起，打断林楠的话。
林楠将田黄石放回锦盒，回身看了一眼，淡淡道：“原来是张公子。”来的正是几番和他不对付的张瀚，一身的锦衣华服，带着几个伴当。
张瀚嗤笑一声，上前伸手将田黄石掂了起来，道：“却不知林大才子是真的觉得可惜呢，还是囊中羞涩？若是林兄买不起的话，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就借给了呢？”
林楠摇头失笑，回身对掌柜的道：“可有寻常一点的，又易雕刻的印材？”
掌柜道：“有，有！青田石细腻温润,极易受刀，拿这个练手最好不过。”
林楠点头，随意挑了几块，令林全付了银子。
张瀚见林楠对他视如无睹，气的七窍生烟，却到底不敢发作，对掌柜没好气道：“这块烂石头多少钱，本公子买了！”
林楠漠然看了他一眼，对宝玉道：“今儿逛得久了，们不如去附近的茶楼坐坐？”
并不等贾宝玉点头，率先出店。
因没多远就有茶楼，是以林楠便缓步当车，和宝玉边走边聊，听他说起贾府中的林林总总，如秦可卿病的越来越重了，王夫的越加的喜怒无常了，贾政赐婚的平妻还有一个月便要过门等等。
正听的认真，忽然宝玉说着话就停了下来，直直盯着一个方向。
林楠一扭头，便看见“卖身葬父”四个大字，顿时感觉古怪之极：想不到自己来古代半年，才看见这个穿越文中几乎必然出现的场景。
跪路边的少女一身素白，容貌秀美，身姿袅娜，头上插着草标，跪那里摇摇欲坠，双目含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林楠看看周围，没发现有肥蠢如猪的富家少爷、浓妆艳抹的青楼老鸨或是一见钟情的世家公子，更没有围一旁看热闹的路，不由有些失望，一回头却看见宝玉正看着那少女，脸上的表情似乎要替她哭出来一样。
叹了口气道：“别看了，假的。”
宝玉一愣，傻傻看向林楠，林楠注意到他眼中的水光，又说了一次：“假的。”
宝玉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假的？”
林楠道：“看她那一身衣服。”
宝玉道：“父亲去了，自然要穿孝服，有什么不对？”
林楠道：“这一身孝服，虽是破旧，却凑的好生齐整……她既凑的起这一身孝服，为何却连一双鞋都没法子给她父亲找到？”
旁边破旧的推车上，草席盖住的不见脸，只露出一双赤足，正是那亡者一双毫无生气的赤足，惹的无限同情，是以路经过时，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上前，少女身前放下一些铜板或碎银。
宝玉沉默片刻后，道：“真的也罢假的也好，这般柔弱的女孩儿家，正该被好生呵护，不应该这般……唉，只为了几两银子……”
他摸了摸身上，却未曾摸出银子来，便要将玉佩解下来，林楠阻止道：“这种东西给了出去，回头被老太太和太太发现，又添许多事。”
招手让林全上前，问他拿了几锭银子递给宝玉，宝玉拿了银子上前，林楠看着他将银子递给少女，又低声说了几句，便要退回来，却被少女拉住衣袖，仰头含泪说着什么，样子极是动，看的宝玉呆了呆，才转身回来，短短不到十丈的路，回首了数次。
林楠叹一句果然是天生情种，大约他心里，年轻娇嫩的女孩儿家，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吧？
不愿理会他的事，半句也懒得多问，道：“对面便有茶楼，们……”
宝玉见他话只说一半就停下，楞道：“怎么了？”
顺着林楠的目光望去，却见对面的茶楼外站了好几个，正看着他们，方才见过的“张公子”正其中，不由皱眉道：“竟又碰到他，好生讨厌。”
林楠道:“宝玉等片刻，去打个招呼。”
略略加快步伐上前，对张瀚身前一位气质出众的青年抱拳，正要说话，青年身侧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林楠苦笑道：“磐儿！”
李磐脚步一顿，走的更快。
张瀚嗤笑一声，道：“哈，的主子都不媳了。”
林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张兄似乎弄错了，本官不是伴读，是侍讲。”
抱拳道：“四公子，下官失陪一下。”
向李磐追去。
被林楠绕着圈子骂奴才，张瀚气的面目铁青，正要反唇相讥，目光扫到“四公子”眼中的不耐烦，顿时收了声。
……
李磐走的不快，上了不远处一座行稀疏的石桥，便停了下来。
林楠走到他身后，道：“还生气？”
李磐冷哼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又没有对不起。”
林楠笑道：“知道想什么，其实错了。”
“错了？”
林楠嗯了一声，缓缓道：“是的侍讲，的任务便是教会一些事……”
“所以呢？”
“所以想方设法让多学点东西，是分内的事，的法子用的不当，使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使得皇后娘娘不满，这是的失误，皇后娘娘罚，也是自找的，和没有半点关系。”
李磐瞪着他，好半晌才气急道：“又来哄！这是什么逻辑！？按的说法，学生打了先生一顿，错都先生，是因为先生没有教好他，使他不知尊师重道，那学生反而没错？”
林楠笑道:“这怎么一样？”
并不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笑道:“帮抄的本书呢？可什么时候给？就差那一本便能送至江南了。”
李磐闷闷道:“回去就派给送来。”
林楠谢了，道:“们回去吧，这般跑出来，四殿下只怕等急了。”
李磐却不动，愤愤道:“皇爷爷说一好就会去找，可却这里陪逛街，若不是凑巧看见，是不是要一直躲着？”
林楠笑道:“昨儿才从庄子回来呢，明儿起又要去先生府上上课，还要去那里点卯，外加给先生抄书……今儿不逛逛，不知道那天才有功夫呢！”
李磐不满道:“时先生要什么书不会自己去借吗？为什么让抄？”
林楠笑道:“凡事岂能只看表面？便如让抄书，又岂是为了书？”
李磐疑惑道:“时先生也是为了让练字？可是的字已经够好了啊！”
林楠道:“正是因为的字已经写的够好了，所以先生能这上面指点的不多。先生大约是觉得书法一途上是可以走的最远的，是以才费了心思，让多写写。先生是看出现下的笔法还稍嫌稚嫩，神韵也有所欠缺，正该多写多练。”
说完这些，发现李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不由叹了口气，道：“又怎么了？”
李磐摇头不答，道：“明儿下午会不会进宫？”
林楠点头，道：“自然要去的。”
李磐不再说话，任由林楠带着回了茶楼，林楠和四皇子李时并没有多少交情，也就闲叙了片刻就起身告辞，带着宝玉出来，谁知李磐也跟了出来，只得带了他一起。
林楠也没了什么要买的东西，现下府里都是女客，总不能带了李磐回去，是以先寻了个清雅的酒楼用了饭，又去戏园子听了坐了坐，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先送了李磐回宫，然后才回府。
等送走宝玉一行，已经是黄昏了，林楠洗漱完毕出来，却见林成守他的书房外，打着手势。
林楠道：“怎么了？”
林成指了指书房：“皇孙殿下里面。”
又压低声音道：“一个来的。”
林楠点头：“知道了，送些茶点去楔厅。”
林成返身去了，林楠推开书房的门，看见的便是嘴唇抿得死死的李磐，却不知又是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竟一个晚上跑到他家里来生闷气。面上却不显，含笑道：“磐儿是给送书来了吗？”
李磐看着推门而入的林楠，神色有些楞忡。
恍惚间，仿如又回到那杏花林中，看着他拨开花枝，穿过花海缓步而来的模样。
林楠爱穿白衣，却绝不穿雪白，是以他给的感觉，也是飘逸而不孤高的，此刻便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宽带束腰，袍袖及地，这般踏着月色而来，恍如谪仙降世。
林楠进门，返身将门关上，道：“怎的灯也不点？”
随后房间便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将月光逐出窗外，林楠放心火折子，坐下道：“出了什么事？”
李磐摇头。
“可是因回去晚了，被皇后娘娘责骂了？”
李磐依旧摇头。
林楠无奈，道：“可用了饭不曾？”
李磐摇头。
林楠起身道：“走吧。”
“做什么？”
林楠道：“去吃饭。”
“不饿。”
林楠道：“不饿却饿了，若不想吃，就看着吃好了。”率先出门。
两刻钟后，李磐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林楠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他漱了口，收拾停当，才道：“现可有话对说？”
吃过饭李磐的脸色好了许多，闻言抿着嘴不吭气，好一阵才道：“先生，学生有事请教。”
正儿八经的语气让林楠微微一愣，放下茶盏，道：“请讲。”
李磐道：“如有飞蛾入耳，该当如何？”
林楠微微一愣。
李磐道：“飞蛾虽是卑弱之物，但是入耳之后，却日夜轰鸣，让寝食难安，更怕它更进一步，伤了性命。”
林楠想了想，笑笑道：“有温和的法子，也有残忍的，要听哪个？”
李磐精神一振：“两个都要听。”
“飞蛾趋光，耳畔点上一盏灯，自然能引它出来。这是温和的法子。”
“如果它不出来呢？”
“那就只有用另一个法子：滴一滴豆油进去，豆油入耳，封其五官，束其肢体，使其呼吸断绝而死，既然死了，自然什么都做不了了。”
李磐低头想了许久，猛地起身道：“知道了，多谢先生，走了。”
转身快步出门，到了门口又回头道：“先生不必送。今儿忘了将书带来，反正明儿要过去，到时候再取吧！”
大步离开。
此刻天色一晚，林楠如何放心他一个回去，忙令林成追了上去，安排马车送他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