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说，个大男,着外面大好的雪景不看,整日的炕上窝着算什么啊？”卫若兰一面大嚼糕点,一面含糊道。
林楠为之气结,什么炕上窝着？他只是炕桌上练字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窝里蹲着呢！没好气道:“怎么卫大少爷今儿终于有空出来串门子了？”
卫若兰讪笑道:“前儿陪着几位小爷出去了一趟,委实不是故意瞒,实是走的太急……”
能被卫若兰称爷的,来头想必不小,林楠也懒得细问,只道:“皇上正值当年,可把持住了。”
卫若兰将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整个塞进嘴里,含糊道:“放心。”
林楠也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像卫若兰冯紫英这样出生的世家子，这方面比他要精明的多，他自知自己不具备政治敏感天赋，索性避而远之，但这些大家公子，除非是自暴自弃或听天由命，便是想避也避不开。
“绿蚁新醅酒，红泥叙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卫若兰道：“阿楠忒不够意思，认识这么久，都不知道能做得这么一手好诗，是没见到冯紫英那小子得瑟劲儿……什么时候给也来一首？”
林楠冷哼一声：“冯紫英那个大嘴巴！”
“不怪他，是也不会捂着。”卫若兰道：“休要岔开话题，快说，什么时候给也来一个？”
林楠无奈道：“那不是作的。”
卫若兰道：“休要哄。”
林楠耸耸肩，低头写字：“信不信由。”
正说着，有小厮来禀道:“薛大爷来了，小的没敢放他进来，现外等着呢！”
林楠头也不抬道:“去告诉他，不认得什么姓薛的，日后再来，直接打出去就是。”
小厮应声去了，卫若兰道:“他怎么着了？”
林楠道:“他能怎么着？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正好借机远了他罢了。”
卫若兰道:“那也是，像们这等，嚣张任性些倒不怕，真去杀放火给家族招祸，那是万万不能的。那个薛蟠……过了。”
林楠嗯了一声，将写好的字扔进炉火里烧掉，他这般举动，卫若兰见得多了，不以为意道：“的字已经写得够好了，性子也沉稳过头，还写那玩意儿做什么？咱们这样的，琴棋书画什么的，略懂一点也就是了，也不靠它过日子。”
林楠另取了一张纸书写，一面道：“有旦夕祸福，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卫若兰嗤笑一声，道：“像们这样儿的，若真有祸至的一天，哪里敢想着还有能靠卖字过安生日子的时候？”
林楠默然。
世家公子中，多得是如宝玉薛蟠一般，安享祖宗留下的一切，只当这富贵是上天赐予的，可供他们永世挥霍，却也有如冯紫英卫若兰一般，居安思危，放眼前路之。
只听卫若兰又道：“对了，记得走的时候，还头疼贾府不肯放，怎么才半个月便顺顺当当出来了？问冯紫英那小子，他含含糊糊没有一句实话。”
林楠轻笑一声，道：“若问他的私事，他必也不肯说的。”
卫若兰笑道：“那倒也是，那小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委实是个靠得住的。”
说曹操曹操便到，外面的小厮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冯大爷来了”，便见冯紫英带着一身风雪闯了进来，道：“阿楠，有消息了……啊，若兰也啊！”
卫若兰冷哼一声，道：“不知道冯大爷带了什么消息来，可要小的回避一下？”
冯紫英知他不过是玩笑，笑道：“这就要看林大爷的意思了。”
平日里给下们大爷二爷的叫惯了不觉得什么，冯紫英这一声调侃出口，林楠顿时有化身为白胡子驼背老爷爷的错觉，摇头失笑道：“少卖关子，有话就说。”
冯紫英道:“若兰，阿楠虽不瞒，只怕也没功夫和们一起凑热闹，是刚送走宫里的来的，家也四处寻，只怕也是来传话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林楠问道:“可是陛见的日子定了？”
冯紫英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阿楠，日子定开春二月。”
林楠见卫若兰还迟疑，道:“还是正事要紧，要听八卦下次让冯大哥讲给听就是了。”
卫若兰这才去了。
冯紫英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张便签递过来，道：“看。”
这是一封折子的抄本，署名王子腾。
林楠淡淡一笑，道:“改个方子需一个贵妾，如今又搜了院子，却不知王大能做到什么地步？”
冯紫英道:“阿楠看了，定会满意的。”
林楠不置可否，低头大略看了一眼，叹道:“这王大当真是聪明！”
冯紫英点头道:“这事做的漂亮。”
林楠一直等着王家给他一个交代，他们应该很清楚现的事不是一个贵妾就能解决的，但是休妻或者娶平妻的话，对王家和贾家的声誉都会有极大的影响，林楠也没想到，王子腾会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这么绝。
这是一封请旨的折子，大意是其妹贾王氏，幼时患有癫病，本已痊愈，不想同贾政成婚后屡有复发。贾政为正直仁善，不因妻子有恶疾而嫌弃，只是近来王夫病情日重，竟然夜半跑去年幼的侄女房中发狂，吓的小姑娘连夜离开。他这才知道妹子的病情已然严重至此。王氏有此恶疾，贾政原该休妻再娶，然他坚持不肯弃糟糠之妻。
贾政仁义，但王子腾却不忍妹夫家中无主持中馈，屡屡劝其另娶平妻或贵妾，被其严词拒绝。可巧史家有个嫡女，因守孝年过二十还未有婚约，美貌贤惠，他愿意认其为义妹，替她准备嫁妆，从王家出嫁，给贾政做平妻。因不愿旁诟病贾政无德，故而想请皇上恩典，为二赐婚。
林楠道:“皇上准了？”
冯紫英道:“如此佳话，为何不准？”
“佳话？”
冯紫英道:“一个恪守情义，坚持不休疯妻，一个深明大义，为妹夫请旨赐婚，且又认史家女为妹，从王家出嫁，更深两家情意，怎不说是佳话？皇上还没开口，底下便一片赞叹之声，皇上岂有不准的？”
林楠失笑道:“佳话，果然是佳话。”
皆大欢喜，如何不是佳话？
贾政好名，如今他仁义之名上达天听，满朝皆知，便是他能力不足，其品上的好评也足以让他仕途顺遂，且能另娶佳，可谓名利双全。
做丈夫的既得了美名，做婆婆的又岂能例外？对贾母来说，既没有和王家交恶，又能有一个从本家来的媳妇儿，外孙女半夜回府的事也被完美无缺的掩了过去，她更有何求？至于王夫莫名其妙的癫症，她活了这么大年纪，早已知道什么时候该糊涂。
王家损失的，不过是一副嫁妆罢了，却同样博得了美名。
黛玉这件事中，只是“被得了癫病的舅母惊吓到的可怜的侄女”。
至于林楠，贾母眼中，他依然是孝顺乖巧、遇事有些冲动的小外孙，贾政眼中，他是亲妹被舅母所害却依然能顾全大局的、深明大义的好外甥，外眼中，他是为了妹妹愤而状告太医的兄长……至于深知此事j□j的，冯紫英绝不会外传，王子腾、付尚德只恨不得捂得更紧一些，而王夫，无论她说什么话，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于是，贾政娶平妻的事，和林楠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的确是最能让林楠满意的结果。
冯紫英道：“难怪前儿专门让王家的管家向王大提及癫病，原来就为了这个，难为王大能领会的意思。”
林楠笑笑，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小厮道：“大爷，贾府派了来。”
林楠道：“请进来。”
冯紫英笑道：“看吧，报喜的来了！”
来的是贾家的大管家林之孝，说的果然是那事儿，林楠含笑听了，一面恭贺，又问：“府里没有旁的什么喜事麽？”
林之孝愣了愣：“什么喜事？”
林楠道：“记得不是有个大表姐宫里的麽，这次宫里来，没有带大表姐的消息？”
林之孝恍然，道：“难为大爷惦记着。说来这也是一件大喜事呢，皇后娘娘听说此事之后，也很是感慨，说们家太太‘虽有恶疾，却是个幸运的，哥哥丈夫婆婆都如此明理’，又想起太太有个女儿宫里做女官，是以大发慈悲，放了回来孝敬母亲。这次大姑娘是和传旨的钦差一起回来的，皇后和各位娘娘赏了好几大车的东西呢！”
像元春这样的世家女，去宫里岂是为了做一辈子女官侍候？那是冲着皇恩去的。这样半中央被送回府，名义上虽是恩典，实则算不得什么喜事，也难怪林之孝没有主动提及此事。
林楠笑道：“果然是喜事。舅母能母女团圆，只怕高兴坏了。”
林之孝干笑道：“那是，那是……”
何止是高兴坏了？直接就高兴的昏死过去了……
林楠道：“烦请管家回复外祖母，等和妹妹收拾收拾，便去恭贺舅舅大喜。”
林之孝笑应了，退了下去。
冯紫英瞪大了眼，道：“阿楠不会连贾大姑娘的事都料到了吧？”
林楠从炕上起身，道：“可知道何为癫症？”
冯紫英道：“何为癫症？”
林楠淡淡道：“癫症，多发于女子，不发病时一切如常，发病时悲怒哭笑无常，狂妄打骂、不避亲疏……”
顿了顿，道：“往往母女相承。”
冯紫英啊的一声，愣了半晌，才道：“…………”
往往母女相承……皇宫那种地方，自然不能留下一个可能有癫症的女官任职，便只是有相关的传言，元春都会无法立足，更何况是王子腾直接奏章中禀明了此事，自然只有遣送回家了。
林楠淡淡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大表姐宫里，谁又能肯定她就一定不会有出头的日子？”他早已知道元春是要封妃的，又岂会不留后手？
冯紫英道：“王大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林楠淡淡道：“他自己又没有女儿，王家其他也不会受影响，他有什么好顾忌的？至于大表姐，已经年纪不小了还只是个女官，他对她早就没了指望了。”
只怕王子腾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这个侄女儿，本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封为贵妃，风光无限的，只是现已成泡影。
冯紫英叹道：“阿楠果然算无遗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现那个舅母还有什么指望。”
林楠道：“错了，指望她还是有的。”
冯紫英道：“说宝玉？”
林楠嗯了一声，道：“宝玉天资聪颖，若是能因为舅母的处境从他那众香国的美梦里醒来，倒也不是没有出头地的可能。”
冯紫英道：“既然想到了，肯定布的有后手，给他准备了什么？”
林楠摇头：“那是舅舅和外祖母的命根子，对付他做什么？”
冯紫英道：“少唬，连宫里一个女官都算计到了，岂会放过他？”
林楠道：“宝玉出头，对舅舅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且他便是出头，也不过能让舅母的日子稍稍好过些罢了，于事无补。对付他做什么？”
冯紫英道：“不对付他，就不怕他真出头了，反过来对付？”
林楠嗤笑一声，道：“他能不能对付且不说，更何况他为何要对付？”
冯紫英道：“就这么笃定他不会听王夫的话？”
林楠道：“若是舅母整日他耳边说，表哥如何如何恶毒，他或许就信了。但是若舅母今儿说表哥如何对不起她，明儿说表妹如何欺负她，后儿又是舅舅怎样怎样，父亲如何如何……说宝玉会怎么想？”
冯紫英愣了愣，最后长叹道：“只怕他也会以为他母亲得了癫症了。”
林楠嗯了一声，走到门外，吩咐通知黛玉收拾准备出门，对冯紫英道：“一会要去贾家贺喜，是同一起去，还是各走各的？”
冯紫英道：“还是明儿去比较好。”
于是告辞。
林楠送他出门，刚出院门，便看见门房急匆匆过来：“大爷，有圣旨到了！”
林楠一愣，冯紫英笑道：“八成同们是一样的事儿。哈，们不过是内侍来通知一声，阿楠却是正儿八经的圣旨，果然皇恩浩荡呢！”
林楠冷哼一声：“快滚的呗！”
心中暗叹一声，这下恐怕是躲不开伴读小书童的命运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或许，该是向冯紫英几个打听打听众位皇子情形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