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欣然见了她，像是大松了一口气,她抿了抿嘴唇,差点哭出来,“是来找的,换了两张手机卡都没信号,联系不上,这里又不让进,以为等不到了……呀,腿怎么了,”
傅落随口说,“没事,暖气片烫的,找有什么事吗,”
她和欣然很难有什么共同语言，两个全部的交集就是叶文林，平时联系途径基本靠手机和网络，傅落又不怎么网上说话，两个就只剩下发短信一条途径，很少碰面。
傅落这才想起来，欣然不知道她家住哪，也不知道她现已经毕业，完全是凑巧了才会回学校住。
欣然显得蔫蔫的，踟蹰良久，傅落察言观色的水平基本是幼儿园级别，当时还以为她担心叶文林，于是自作聪明地说：“是想问叶师兄吧？没事，放心吧，他没死，活着呢。”
欣然：“……”
她脸色一白，而后缓缓地染上一层惶恐，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什么叫‘没死’？”
坏菜，民用信号和媒体基本都瘫痪了，“尖刀”的事应该是内部员传开的，欣然肯定是不知道的！
一放松就说漏嘴的傅落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徒劳地试图补救：“那个……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不是经常说‘贱去死’什么的吗？”
好假……欣然幽幽地看着她。
傅落编不下去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吃饭了吗？不如带找个地方……”
“知道了。”欣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前线现一定很危险吧。”
傅落手忙脚乱地摸出自己的手机：“这里有可以用的信号，可以先给他打个电话——当然他要是万一不接那就是开作战会议，也不用太担心……”
她的话音陡然断了，被不小心划开的手机屏幕上先是三十二个未接来电，还有数不清的信息。
全部都是……来自付小馨和汪仪正的。
她心里仿佛凭空生出了一根荆棘般的倒刺，每跳动一下，就针扎似的疼一回。
“不用了。”幸好欣然心神不宁，并没有留意她的脸色，欣然轻轻地推拒了一下，低声说，“可能觉得这个有点……有点……不好吧。”
傅落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反问：“什么不好？”
欣然死死地咬住嘴唇，沉默良久才抬起头：“能替给他留个信吗？”
傅落愣了愣，比腰还粗的神经缓缓地苏醒过来，诡异地感知到了对话的气氛不对劲，突然间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们俩——和文林，可能到头了。”欣然轻轻地说，而后她小心翼翼地拉过傅落的手，摊开她的手掌，她手心放了一个水晶吊坠，“有机会见到他的话，帮把这个还给他吧？”
欣然的手指冰凉，吊坠却被捂得温热。
傅落：“为什么？”
“家里……”欣然说到这里，嗓音陡然劈了，她撇过头，用力地清了清，才继续说，“家里不同意。”
这一回，沉默的变成了傅落，她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那枚吊坠，它被打磨得平滑光亮，是工水晶，并不珍贵，但做得很有设计感，大约也能值几个钱，对于叶文林那种铁公鸡一样的穷逼来说，这玩意大概能代表他最大的诚意了。
她一只手拿着这枚失去的爱情，另一只手拿着三十二个未接来电。
心情复杂到无法言说，似乎有一点愤怒，又似乎都是茫然。
那一点微小的、属于少女的青涩的绮念，就像初冬时的薄冰，被沉重到近乎难以承受的无措碾过，弹指间，碎得仿佛从未存过。
那么久了，为什么以前就没有不同意呢？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听说他前线，家里都一边倒地不同意们俩的事。”欣然放缓语气，试着挤出一个笑容，结果却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妈……妈都哭了，她说……”
欣然再接不上自己的话，但是傅落却知道她妈说了什么，因为所有那些言辞，都她自己的手机短信箱里。
“没办法，不能……”欣然的声音带了哭腔，“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品很差，是不是也觉得很没有良心？”
傅落僵立半晌，试探地缓缓伸出手，犹犹豫豫地落欣然的肩膀上，带着一点近乎温柔的鼻音说：“没有的。”
欣然缓缓地顺着她的手蹲了下来，把脸埋了膝盖上，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
傅落束手无策地旁边傻站着，摸遍了全身，终于摸到了一团纸，抽出来一看，皱得跟用过的一样，实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只好又偷偷地塞了回去。
夜风萧瑟，她把重心移动到没有受伤的腿上，看着欣然哭，偶有进出的都会奇怪地看她一眼，那眼神让傅落毛毛的，总觉得自己是被当成了负心汉。
终于，她伸出一根手指，拆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欣然肩膀上戳了一下：“咳，那个……咱俩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等傅落回到学校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新一届还没有入学，傅落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自己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这个事，该怎么和师兄说呢？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仰面躺床上，寂静的夜色里思绪烦乱。
又忍不住想起欣然的哭声。
“是真的很喜欢他，”那个长发的、漂亮的女孩子说，“为什么要打仗呢？好好的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美丽又脆弱的女孩让傅落想起倾覆的鸟巢上，那挂边缘的一颗摇摇欲坠的卵。
的确，像欣然这样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有和所有一样平凡的愿望，做好了为未来努力的准备，可是时代偏偏这样不公平地怠慢她，她没有办法，没有回转的余地。
傅落从未这样深切地体会过，什么叫做“如蝼蚁”。
世代相承的家园、工程浩大的巢穴，一场涨潮，眨眼就会荡然无存。
那死寂的宇宙，是连声音都无法传播的地方啊。
“师兄，有件事想跟说，今天欣然来找了……”一条短信，傅落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比当年高考语文的时候还要斟词酌句，最后依然只憋出这么一句。
傅落长叹了口气，重重地把手机放下，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啥也别说了，把那条吊坠拍张照片传给他得了。
她这么一抬手，没注意碰到了灵敏的触屏，一不小心把那条写了一半的短信发出去了。
这叫什么玩意？吞吞吐吐不明不白的。
傅落连忙想补几句话重新发过去，却先一步收到了叶文林的回复。
叶文林：“已阅，朕知道了。”
不是……四爷，您知道了什么？
紧接着，傅落收到了叶文林的第二条信息，那是一张手机拍的照片，图片上是一张面值为五元的地球通纸币，上面清浅稚拙的字迹写着：“的心要像石头一样。”
照片下附着叶文林的留言。
“共勉。”他说。
傅落怔怔地放下手机，从他这样平静到反常的反应里，咂摸出了一丝无法言语的悲哀。
她忍不住想起上次叶文林临走时给她的留言——她不会等。
那个，那时候就已经洞穿了全部的结局吧？
傅落把手机扔一边，最后也没敢翻开短信箱，她找了个避开伤腿的动作，就这么心事重重地睡了。
医务兵的烧伤药是特效的，第二天就已经结痂了，虽然没有好彻底，但是对于傅落这种皮糙肉厚的类亚种来说，基本不会影响行动了。
一大早，果如杨宁所说，有一位军需官来找她。
那是一位女士，虽然穿着军装，妆容却一丝不苟、精致得能上时尚杂志，让有些难以从外表上判断她的年纪，她有一双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三分喜意的眼睛，眼波柔和得不像一位军需官。
一个——特别是女的眼睛，如果漂亮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让有一种“一眼万语千言”的错觉。
简直是……妥妥的女神。
傅落呆呆地看了她一会，总觉得画风似乎有点不对。
“需要给植入通讯设备，”军需官拿出一个注射器，用幼儿园阿姨哄孩子一样耐心温柔的语气说，“不紧张，好不好？”
“不疼的哦。”军需官用酒精棉球她耳廓上消着毒，手非常轻，让觉得微微一凉，还有点痒，凑近了能闻到一点柔和温暖的香。
她闲聊似的跟傅落说，“杨大校很少开口要，尤其还是这种时候，都没想到灰是个这么小的姑娘……哎，好了，看，说不疼吧？”
傅落揉了揉耳朵，耳根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这么小的姑娘”还是那儿童医院大夫一样的语气。
昨天那个杀猪一样的医务兵为什么不能和军需官中和一下？
“叫董嘉陵，嘉陵江的‘嘉陵’，老家就那边，”军需官取出她随身带着的包，拿出读指纹器，塞入空白芯片，递给傅落，“来，咱们登记一下指纹信息。”
她熟练地把记录傅落指纹信息的芯片取下来，塞进她的个身份卡里：“好了，的全部个信息都已经被扫描进去了，二部总部里已经分配好了的住处和个用品，什么东西都不用带。”
傅落缓缓抚过崭新的身份卡，目光复杂地“太空作战指挥部第二部总参谋处D级兵”的字样上停留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以后们还要一起工作呢。”董嘉陵看了看表，“准备好了的话，们二十分钟后出发去特勤总调度处。”
无数辆特勤从总调度处起飞降落，比春运期间的民用机彻繁忙，场面却一点都不混乱。
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后，总调度处关闭了民用线路，并谢绝随军家属送行，整个处于戒严状态。偌大的候机大厅里，除了服务员，就剩下一水的当值军，制服与肩章的差异显示这些来自不同的系统，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正襟危坐。
没有吃东西，没有大声交谈，甚至没有随意走动，就连即将登上特勤的时候，都是有秩序地排着队、齐步走上去的。
周遭除了偶尔报时与特勤班次信息发布，就只剩下大厅正中间屏幕上播放新闻的声音了。
傅落这才知道，民用通讯与媒体信号，已经这一天凌晨的时候解禁了。
头天晚上首都闹出来的事已经被通报为严重事故，上面也觉得“堵不如疏”，而经过了短暂的缓冲，宣传部和安全部的信息安全处显然也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此时，新闻下方的字幕却有些刺眼——
“不同声音：双方均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同为类，们是否还存和平谈判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