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门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莉莉安耐心等着，心里并不觉得着急，顾容晟因为“她的死”大受打击，必然不会对她的消息无动于衷，尤其在别人看来，她可能是唯一一个能知道黎安消息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冰冰的厚重金属门从里面缓缓打开，顾容晟的脸出现在门后：
“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说吧。”
短短两天时间，顾容晟狼狈憔悴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俊美的脸没了光泽，嘴唇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莉莉安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两天两夜没合过眼。身上的休闲衬衫皱成了咸菜，一边袖子挽着一边袖子放着，最上面扣子绷开了一颗，另一颗摇摇欲坠，一看就知道是极度烦躁之下硬是用手指扯的。
现在的顾容晟就像一把张到极点的弓，莉莉安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到现在还倔强地挺直着脊背，但在场的人都看出了他的绝望和不堪一击，那股沉痛影响了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莉莉安看着顾容晟干裂出血的嘴唇，嗓子里有点堵，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容晟漠然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催促道：“你到底有什么想说的，要说就快说，不说赶紧滚。”
顾容晟样子十分无所谓，不像从前在中国的时候追着她问黎安下落那么上心，对她，或者说不仅仅是对她，对整个世界都撕下了绅士、至少是礼貌的面具。
顾容晟似乎看出莉莉安的心思，讥诮地扯了扯嘴角，说：“她死都死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她曾经说过什么吗？”
顾容晟的态度大大地出乎了莉莉安的意料，眼看着顾容晟又要当着她的面把门甩上，莉莉安连忙伸手撑住：
“我是黎安的朋友，至少给我个机会向她告别！”
刚刚顾容晟欲甩上门的时候，顾呈锡也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两天不吃不喝已经是极限，顾容晟的身体再熬下去会受不了的，他是纵容弟弟，但关键时刻也不排除非常手段，关心他的精神状况也得在他有命在的基础上。
顾容晟对莉莉安的话没什么反应，冷冷地说：“黎安是我的，就算死了，尸体也是我的。”
杨秘书听他没什么起伏地说出这番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原来不知不觉间，顾容晟的偏执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莉莉安冷静地和他交涉：“黎安这辈子没什么朋友，除了陆小川就只有我跟她的关系稍微近一点儿，我想她的这种交友状态多半是拜顾总所赐……”
“莉莉安！”顾呈锡声色俱厉地打断莉莉安，顾容晟的精神状态现在很极端，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起不可想象的后果。
顾容晟果然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莉莉安犹若未觉地继续说道：“没有人想要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黎安是孤儿，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我和陆小川，我相信她会想要这场告别。”
从莉莉安的角度说，顾容晟始终无动于衷，现在从黎安的心愿出发讲出这段话，顾容晟没办法再武断地拒绝。
莉莉安又加了一句：“你没资格拦着我。”
顾容晟苍白狼狈的脸几乎扭曲了：“我没资格？”
莉莉安的心犹如针刺一般细细密密的疼，但她却不能退缩，这是最后一场战争，她和顾容晟之间的最后一场战争。顾容晟在她“死后”表现出这样的伤心和偏执，莉莉安想，他也是个可怜人，她不怨了，一直折磨着她的那五年回忆同样折磨着顾容晟，顾容晟应该是爱她的吧，那几年默然无声的爱情也算是有了回报，虽然这个回报来得晚了点儿。莉莉安心想，这次是真的能够了结了，爱与恨一笔勾销。只要确认或者帮助顾容晟渡过这段艰难的时光，她就能彻底向过去挥手告别了。
莉莉安整了整表情，抬头迎视顾容晟犹如困兽般血红的双眼，问道：“你有什么资格？你是她的家人？伴侣？朋友？还是说你只是她一个冷血的雇主？”
顾容晟眼里的红血丝仿佛随着他震怒的情绪在扩散蠕动，竟有几分恐怖，他攥着拳头低吼：“我是她爱人！”
莉莉安扑哧一声笑出来，眼中却是冷冰冰的嘲讽：“什么时候爱人这个称谓变得这么廉价？”
顾容晟手上青筋暴突，愤怒地说：“你！”眼中的红色愈发浓重了，几乎要聚成血滴出来，黎安人已经死了，他再也没办法抓住了，他现在急欲抓住点什么来证明他跟黎安的过去，他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安上了一个“爱人”的身份，但事实上他跟黎安的关系有多薄弱他自己心里清楚。
“别说爱人了，你甚至没把黎安当成过女朋友，你只把她当成一个附带暖/床功能的下人而已。”莉莉安嘲讽地说道。
顾容晟暴躁地吼道：“闭嘴！我没有！我爱她，没有谁比我更爱她！”
顾呈锡本想把黎安拉出去，让她别再刺激到顾容晟，看顾容晟终于发泄出来，不再是一副阴郁消沉了无生意的样子，又攥着手指默默地退了回来。
莉莉安只是嘲讽地笑着，并不说话，仰头看向顾容晟，眼神锋锐如刀。
顾容晟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水分，他确实爱黎安，爱得心和灵魂俱是疼痛不已，但莉莉安说得也确实没错，黎安还在的时候他对黎安恶劣冷酷，令人发指。
莉莉安的眼神像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刀，将他执意不愿面对的过去剖开，伤得他鲜血淋漓。
顾容晟低吼一声，猛地一拳砸上身后的墙壁，墙壁上立刻沾染了新鲜的血迹。
顾呈锡脸色一变，连忙阻止莉莉安。
莉莉安转身几乎是厉声喝道：“顾容晟就是个懦夫！自己做的为什么不敢承认？！而你们一个两个就是促成这一切的侩子手！如果当初你们有人站出来帮黎安说一句话，一切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喊出这一切的既是莉莉安，也是黎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问，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肯帮她，为什么这些人袖手旁观地看着她被欺负，从来没有人肯帮她说一句话！
顾呈锡和杨秘书默不作声，这一刻甚至不敢直视莉莉安凌厉的双眼。
莉莉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很多年前就想问这句话，如今终于问出来了，尽管用的是“黎安朋友”的身份，仍然让她淤积的愤恨发泄不少。
“顾容晟，别再做出这副样子了，你走吧，黎安由我和陆小川来安葬，你回国去吧，原来应该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莉莉安有些疲倦地说道。
顾容晟握紧的拳头上还有斑斑血迹，眼睛比血更红，整个人有种濒临崩溃的疯狂，“黎安是我的，死了都是我的！你不是说我和她得关系不够名正言顺？那我娶她！”
莉莉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死了，你搞清楚！”
顾容晟无动于衷：“我跟她的牌位结婚，总之她的一切，哪怕是尸骨，你跟陆小川别想染指一丝一毫，她活着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
莉莉安喃喃道：“你真是疯了……”
顾容晟冰冷地笑了一声，又想回到验尸间关上门，突然，那个韩国警察在顾呈锡的示意下猛地冲上前按住大门，顾容晟愤怒地吼了一声，用力抵住门，但他两天两夜没有进食，体力已经快耗尽了，哪里敌得过那个精力充沛的韩国警察的力气。
莉莉安的视线被躺在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吸引，尸体只剩下了骨架，显得那么瘦小，脸部只剩下了几个空放荡的洞，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她秀美温柔的脸，莉莉安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有种错觉，就好像躺在那里的尸体真的是她，被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身体里的每一丝水分都被熬干，皮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风化，最终被岁月腐蚀成了这般恐怖的模样。
顾容晟走到了床边，松松地握着尸体干枯的手骨，手骨上漂亮的链子配着惨白的手骨显得凄凉极了。
“你们出去吧，别在这儿打扰我们。”顾容晟声音低哑地说道，“大哥，你带他们出去吧。”
杨秘书和那个韩国警察见到这诡异的一幕齐刷刷打了个寒战――顾容晟深情地握着几根惨白的手骨，眼神粘在跟骷髅没两样的脸上不肯挪开，看得人毛骨悚然！
莉莉安不觉得恐怖，却觉得满心凄凉。
顾容晟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或者说他和黎安两个人的世界里，不能自拔，外界的种种已经影响不了他。
莉莉安转身对顾呈锡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顾容晟两个人留在这里，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他走出这扇门。”
顾呈锡警惕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莉莉安笑了：“貌似你目前没有更好的选择。”
莉莉安说得对，顾容晟性格硬，精神又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