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根1
日暮已沉,昊汤城墙上,现任天门卫尉秦人,站立远眺。
从他离开寒府后,参加昊汤城招兵,百场无败,城中应召者当属他第一,于是破格位列天门守卫之中,不过三月,他又因得人赏识,提为天门卫尉。护卫天门营内,虽然惊奇他提拔之快,却都没人敢小看他一份,他站在城上,身后黑色披风猎猎,乌发高束,脸庞冷硬,夜幕下显得格外威慑。
忽然,前方城外官道已变的墨黑的绿树荫下冲出一批五十多人的骑兵,秦人定睛看去,身边士兵赶忙来报:“大人,前面有股不明身份的人骑马靠近,大人,该如何?”
秦人半臂展掌,在肩侧立起,沉眸冷言盯着那股蹿来的人群:“弓箭手!”
跪藏女墙之下的弓箭手,起身架箭,等待射杀指令。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秦人死死盯着最前面的那个人,半臂手掌始终没有落下,弓箭手双手紧绷,额间冷汗涔涔。直到那股人快马城下,副官才忍不住道:“大人!射还是不射?”
“再等等。”入夜,城门早就关合,没有皇上手谕,近城百步以内便要射杀,前方人马上就要近百步,可秦人看眼前那人如此眼熟。
忽的,五十多人在百步之外停下,领头黑衣人立马之上,振臂挥出令牌,吼道:“陛下令牌在此,尔等速速开门!”
大吼之人便是急行四天三夜的寒佩秋!自出逃后,身后没有出现追兵,她隐隐觉得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四天风餐露宿,寒佩秋风尘满面,唇角干裂,手掌被缰绳磨出了血,立马城墙之下,思想放松后,她猛然想到赵璟最后说的事,顿时忍不住抖动,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玉结缕带玉到韶国,之后丹棱战事起,宗王密室之中先帝赐予的令牌被盗,玉在乱战之中消失于韶国。一国帝王和多年征战疆场的宗王,对一个空有高位的丞相杨毅瞻前顾后——
难道——杨毅和韶国勾结,手中秘藏了那块令牌!?
若是这样,那杨毅又和贾仁同流——
寒佩秋无奈合上眼睛,如果真如她所想的这样,当初猜测贾仁不轨之心就全说通,只要贾仁最后能策乱平阳,指掌大权,与韶国一同起兵,在有杨毅里应外合,被传为铜墙铁壁、军事强悍的赵国也就如囊中之物,轻易探取。
到时,天下必是大合之势。
君王历代,哪一个不是妄图天下一统,坐拥河山万里锦绣?
韶国自然是大赢家的不二人选。
赵璟做打算策动三王之乱初时,没有想到其中这一步,但截获杨贾通信后,便发现三方密谋之事,于是为平阳朝政留了一丝生机,才不至于让贾仁得手。
如此态势,杀贾仁,铲其恶党便是保平阳当务之急。
寒佩秋抬首望着乌云遮月的天空,暗叹一口气。
面前天门洞开,五十多人策马而入。
秦人回身看乱入黑暗中的人马,最前的那人已经看不清楚了。她长大了很多,驾马之术当初还是他教会给她这半吊子的,现在她却控马自如。
他嘴角露出笑意,自言自语道:“当初我之言果真没错,你不是普通儿女。现在看你,恐怕你和我一样已经明白了吧。”
如秦人之父,江尘之父,他们生而是为丰功伟绩,他们生而为风光万里,他们生而也为守护,以身之血肉,护国护家。在他人眼中功业千秋,在自己眼中是为遮护所爱之人。
他们心里,不是没有家,而是【家】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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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帝身落孤坐,案前铺展一幅丹青。
这幅丹青在御书房里已摆多日,清帝每次下朝便到这里看,洪德不敢擅自收起来,只能将如山奏折和它摆在一起。
洪德偷看过这幅画,认得出里面花红灯笼下,娉婷女子,只是他不明白,陛下只是让寒大人去护送宗王便可,为什么感觉寒大人不会回来一样。
清帝怜惜画中人,但他却不后悔,宗王要拖平阳落水,他自然知道,寒佩秋请兵而去,定会被宗王扣留,但是也只能佩秋去。观朝之上下,他东方清的亲信并不多,尤其在昊汤城内的将帅亲信更不多,想要化解这次赵国的陷害,须得让平阳这些护送的兵逃脱,然后他以平阳国之口吻,宣出赵国背弃承诺,扣杀护送的平阳士兵,这样韶国不会怀疑,赵国无话可说,若不是亲信,谁能明白他之意?
所以让寒佩秋去,还可能有奋力脱逃的机会。
但——也有可能被镇杀。
他已经等了很多天,等的焦急,等的毫无音讯,等的心如火烧。他曾经承诺要护她一世,可最后连她性命都堪忧。
“陛下.大人请命夜入殿中!”
清帝混沌多日的眼中炸出光亮,她果然回来了!清帝感觉手掌在抖,不能自已,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字:“宣!”
寒佩秋踏入大殿,望阶上龙椅端坐的人,摇身拜下:“臣,幸不辱命。”
“寒爱卿,请起。”清帝压抑心中喷薄的叫嚣,深深看了眼一她,对洪德道:“赐坐。”
寒佩秋坐下,对清帝悠悠开口:“臣,请陛下下旨,诛杀贾仁。”
“何出此言?”清帝还没从她回来的喜悦中出来,听她一语,便顿落冰窟。不是不想杀贾仁,贾仁是奸臣,但是颇得众意,若非没有十恶不赦之大罪,无法轻易拔除这个恶刺。
“陛下——”寒佩秋将她之所知全数同清帝说出,当然除了关于赵璟的事情,她本能避开了赵璟的所有话题,末了道:“臣想请出寿山王。”
清帝被佩秋一番话说的十分震惊,“如若有战事,你是想让寿山王出山领兵?”
“陛下明鉴,寿山王当时是受人挑唆,但也并没有真的出兵而反,寿山王清高孤傲若此,陛下不是不知道,况且我朝中深得大军之心的人也只有他,臣可当说客劝说寿山王。”
“此事朕可允你,若你真能说动寿山王,朕记你大功一件。但杀贾仁一事,朕需要好好琢磨一下。”
“陛下,此事必须马上行动。若真如臣之所想,只有杀了贾仁,才能断了韶国起事连及平阳之念。”
“——”
一殿岑寂,洪德从外门低首进来,“谏议大夫兼鸿胪少卿顾飞、光禄卿乌衣求见陛下。”
清帝抬眸道:“宣。”
寒佩秋见乌衣进殿,脸色瞬时沉下来,乌衣看得出,垂手而立,却显得坦坦荡荡似得。
“不知两位爱卿深夜来见朕,有什么要说的?”
顾飞突然伏跪行大礼道:“臣有一事,但为传闻,却不敢不报,只是——”
“何事,爱卿且说。”
“臣闻,太上皇之妃,贾蓉——与人私通——”
寒佩秋猛抬头看乌衣,乌衣躲开她的眼睛,却听顾飞接着道:“虽为天子家事,但臣身为谏议大夫又兼鸿胪少卿,此等有损天威之事不得不报,臣实证不足,但好在有,还望陛下清查,还天家之威严。”
清帝凌然道:“实证在何处?”
乌衣忽的落跪道:“臣此来,正是为鸿胪少卿证实。”
“哦?”清帝觉得实在蹊跷,虽然刚才他们二人并没有听到寒佩秋的话,但寒佩秋想要诛杀贾仁,便又他二人得知贾蓉私通之事,太巧合:“你如何知道的?”
“昨夜陛下留臣在议事阁说话,臣出宫晚,又因为府中来路离太上皇宫前筒子道极为近,于是便徒步从筒子道走回府中,却见一人趁夜从宫墙翻出,臣见有人出,怕为刺客于是上前便抓获其人,从那人怀里搜出一张绣帕——”说着乌衣从袖中拿出,呈上。
洪德接过,递上清帝面前。
昨日,清帝留乌衣殿上密谈,乌衣的确回的很晚。
而且,清帝以前虽并未见过贾蓉绣帕,但是他身为太子时,与贾蓉曾在连廊遇过,知道她极爱食无花果,身上也是有股极难提炼的无花果香气,递呈的帕子上,恰有一股无花果味道。
“洪德,拿去同贾蓉身上帕子对。”转而,对乌衣道:“你抓住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此人被压在牢中,臣请交由鸿胪寺调查。”
“允。”清帝看了眼什么也不知道的寒佩秋,她抬首听,眼中明显是惊喜,看来真的不知道,清帝语气温温道:“若贾蓉真的与人私通,这件事便不可小觑,为保天家威严,必要严惩不贷。今夜,你们先退下吧。”
“臣等遵旨。”寒佩秋起身,同顾飞和乌衣一同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