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狗吠鸡鸣深谷中

题记:

昔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潇洒俊朗以及淡而至味在这一千五百多年后的今天重见这仙猿沟中。佳酿美味,风景如画,与酒醉深处,叶归根悄无声息地就把对袁紫妍的思念留在了这青松谷中。

叶归根和徐亭芳可是有二三年没有见过了。如今,再次见了,却是说不出的感觉。而徐亭芳却是看上去比六年前老的多了,不过,那灿烂的笑容却让叶归根心里感到了一种温暖。因为袁紫妍的缘故,他在潜意识里觉得徐亭芳也是他的亲人一般。

叶归根问:“婶,你家现在又养鱼哩?”

徐亭芳说:“是。为了保护景区,不让开挖大理石了。后来,紫妍的爸就承包了后山的一个荒谷,经过近二年的整治,如今也有点象样了。前不久,有一个外地人相中了这块坡地,出十五万元想买走,我们没有答应。”

边说着,他们三人上了河边的坡地,来到了西坡山庄北头的那棵圣树之下。前面,远远地,但见它依旧遮天蔽日,在明朗的阳光中,不时地有各种鸟类在圣树上盘旋进出。回想五年前在圣树下与袁紫妍初会与仙猿沟的情景,叶归根不禁心下黯然:现在她终于远去了。从此,这个人是不是将与我不再相干?

他们三个人穿过圣树时,但见树下以前所常见的香火鼎盛的景象已不复存在。他就说:“为什么现在这里没有了香火?”胡恒东说:“前些年,大老远的人跑来这里烧香,整天烟雾缭绕。后来,这树就渐渐地出了病,有的叶子也黄了。慌的县市里忙浱来人给树看病,又熬了几大锅药汁,黑黑的,待凉了以后,又是围着根部浇灌,又是给它输液,又严令周围的山民,不再让来这里烧香,过了二个月,这棵树就又慢慢地好了。”

徐亭芳接过话来说:“这是一个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许多人所不知道的。”

胡恒东和叶归根异口同声地问是什么原因。徐亭芳说:“简单地说,就是在那时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给我们西坡山庄的几个长辈们托梦了,如是再香火不断,圣树必不能长久。如此三番五次地托梦给村里的长者,不由得我们不信服。从此,我们大家一齐做慕名而来的香客们的工作,慢慢地,这里的香火就稀了。”

……

叶归根隐隐地觉得这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可能和袁紫妍有关,可是,他也没有说什么。

通向后坡的山路坑坑洼洼,偶有石头在路中间突起,那些都是些根深蒂固的顽石,弄不动的。路两旁的野山枣树、山紫荆,各种野草杂菜长的郁郁丛丛。他们慢慢地走着,路势逐渐变得陡峭起来。路况愈加不好,而坡度也在不断地加大。他们慢慢地上达一个陡坡,路又变得稍为平坦。走不多远,一条杏拦住去路。有水从河中流过。水清澈见底,沙石鱼虾可见。水不过脚,有几块平坦的石头摆在河里。他们踏石过河。不久,地势又缓缓升高,两旁的槐树、桦树、杏树、柿树等逐渐地多了起来。正当他们向前走时,有三只狗如飞而来:一只黑的,长的膘肥体壮,毛色鲜艳,光亮可鉴,嘴头雄状威风;一只白色的,长的瘦瘦的,身上夹杂着一些黄色的毛发。长和的眉毛几乎遮盖住了它那睡意朦胧的双眼,看上去好象是一个不办事的货色。另外一只黄褐色的短毛狼狗,长的鼻直口方,双耳直棱棱地伸向两边,象用熨斗熨过一般。

那只黄褐色的狗和那只白色的狗大喊大叫,冲在最前面。叶归根见三只狗如风而至,大惊失色。正当他不知所措,只听得徐亭芳大声地喝斥,那跑在前面的二只狗才止住了脚步,只是人仰头猛吠。但见这二只狗都是前腿伸直,后腿微曲,成弓形,大张着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好象几十天不见一个人似地。这时却见后面那只如牛犊般大小的黑色大犬摇头晃脑地走到了他的跟前,目光柔和,不似有敌意,并且伸长了鼻子来闻叶归根。叶归极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张大爷家的黑蒙了。

叶归根惊叫了起来:“唉哟,原来是黑蒙了C象又长大了一些。”赞叹之情言溢与表。他放下心来面带笑容呼了一声:“黑蒙,你不识我了?”

这狗果然是二年前第一次去仙猿沟会袁紫妍时在西坡山庄时碰到的黑蒙。它听得叶归根呼它,显是它早已认出了叶归根。于是,尾巴摇的更欢了。叶归根抚摸了一下它的头,那二只狗显然是黑蒙的小喽啰。它们见黑蒙对叶归根如此客气,再加上主人的呵斥,于是,也就不再叫了,只是站在一旁喘气。

他们随着新劈出的山路继续上行。这时候已是初秋时节,有淡紫色的野花在一片充满了丰收的喜悦的气息中明艳艳地开放,十分地耀眼。有一种植物,虽然叫不上名字,可是,它的叶子却在这初秋的阳光下显得一片火红,好象有一种激跃的情绪让人感动不已。踩在这裸露的红泥地上,闻着那青草味,看着路边的一块长满了花生的土地在山谷的恬静中成长着,叶归根不禁有了一丝丝的陶醉。是的,尽管说他是农村出身,在印象中对于这充满了劳苦的乡下的田间地头,他一点也没有讨厌的意思,相反,他对于生养着的土地却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深情与亲切。

又过了一会儿,看见前面的高地上有一座用淡青色的空心砖砌成的三间小屋。有一只公鸡领着几只母鸡在三间小屋前的斜坡上寻食,咕咕声不断地传来。这时候,太阳已经进入了它一天中正午的时光。现在夏意已尽,天气已开始转凉,阳光照在那红泥土地上,虽然耀眼,但是,已感到不是那么地逼人了。

好不容易上到那片平地,只见平地的东缘长有一棵合抱粗的杏树,杏树下有一巨大的水池,有睡莲后在其中。一辆破旧不堪的弯梁摩托车停放在树下,一个供草鸡们饮水的白色饮水器卧在树下:好象是很久了,那白色的饮水器上满上污垢。那座面东背西靠山而建的房屋前面,以及这块平地的四周摆放着许多蜜蜂,蜜蜂们进进出出,忙碌的不行。一条鸡蛋粗细的塑料管从后山上引下来,经过这块平地的地下,从树下的岸边冒了出,又用一小截细管接住,水正咕嘟咕嘟地流向池中。房屋的北边有一个狗窝,窗旁边的土地上有一个铁环,铁环上有一条长长的狗链。徐亭芳拾起那条狗链,拴起了那条黄褐色的短毛狗,然后对叶归根说:“这只狗常年驻守在这里护山。”

这时候,袁子杰从房子后面的山路深处出来,手里拎着一只野兔,见了叶归根和胡恒东,就打了个招呼。叶归根忙说:“叔,你好!”袁子杰说是往后坡上赶鹅了。

房子的南边有一个灶台。徐亭芳接了那只兔子,自去剖洗干净下锅。袁子杰和叶归根、胡恒东三人则立在那树下的岸边看池里的鱼。袁子杰随手从身旁的一个破旧的尼龙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瓢,从里面舀出了一小瓢麦糠,慢慢地倒到了左手上的一张薄三合板上,然后把瓢重新放进那个口袋。他右手端住那块三合板微微地倾斜,只见那些麦糠都撒进了下面的水池里。一开始,叶归根还有点发愣,可是,一会儿,却见鱼头攒动:大的,小的,黑的,白的,红的,花的,从四面的水域里蜂拥而至。那些鱼的嘴一张一合,吃的有劲。叶归根一看,呆了。二三斤重的鱼比比皆是。它们吃上一二十秒钟,就会象受到了惊吓似地,突然四散奔逃,急转身时身体与尾巴搅动水的声音急促而有力。看看没有危险,再掉转头来重新吃过,反复如此,让叶归根感到可笑。胡恒东说:“这鱼,到了仙猿泊边,就成了鲜鱼、野鱼了,能卖大价钱。”语气中大有赞叹、倾慕之意。随后他又问:“杰叔,你一年能卖好几万吧?”袁子杰语态平静:“养家糊口吧,哪能指望这发财呢!”

……

他们正在那里就着池里的鱼评头论足,只听房后密林里有狗汪汪乱叫,并且还夹杂着鹅的叫声。不一会儿,只见一群鹅从山丘后转出,慌慌张张地向这边奔来。只见这群鹅个个体态肥大,脖子细长,鹅冠通红。由于急速奔跑,个个身体二边来回晃荡,且都伸长了脖子,嘠嘠乱叫,那真是队形不整,神色慌张之极。向后面一看,原来是黑蒙和那只白色的杂毛狗在撵它们。这群鹅从房前的这片平地快速地跑下去了。而袁子杰和徐亭芳对这些鸡飞狗叫的事见得多了,反而见怪不怪,也不去搭理它们。可是,听那声音,那群鹅好象又掉头跑了回了。原来是那只白狗又从下面堵住并把那群鹅截了回来。一时间,那群鹅乱作了一团,就在房前的这片空地上团团地打转。有几只鹅想向房子的北侧去,转到房子后里的果园里去。被拴在那里的那只黄褐色的狗见黑蒙和那只白色的杂毛狗能自由地来往,正在一肚子的晦气无处发泄,见几只鹅奔来,当即站起身来朝那几只鹅大吼大叫。只一下子就把那几只鹅彻底叫慒了,调转头来,就向树边跑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隔着二米多高的池岸,扑扑通通地就都跳下去了,然后它们就在袁子杰不迭声的叫苦叫中,在池里畅快地游来游去。确切地说,一开始,

它们还是惊慌的,可是,游了一阵子,它们就真正快乐地游起来了。由于池的四周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要不是今天这群鹅狗急跳墙从高岸上一跃而下,平时想进这池也是不容易的,它们也没有想过。

袁子杰在岸边大叫:“可不敢让这群鹅下水,它们要是习惯了进这池里游泳,尝到好处,那这里的鱼可就不行了。”说着,去找了一根长木棍,让叶归根、胡恒东也来帮忙,在这个圆形的水池周围又是大声地喊叫,又是比划,想把它们吓出来。可是,这群鹅却不理会他们那一套,而是只顾自地在那温暖的水里快速地游来游去,好象爽的不行。那管袁子杰他们一伙在那里喊破了嗓子。袁子杰见这没有效果,说:“让我下去撵它们出去。”说罢,脱了衣服下水去了。池那么大,池周围又长满了蒿草,树木,行走十分困难。所以,叶归根和胡恒东在岸边也不能很好地配合。而袁子杰在水里游来游去,弄得筋疲力尽,也没有殷那八只鹅赶了出去。叶归根想来想去,灵机一动,他大喊:“婶,你来把狗扔进池里,它们会游泳,一进去一定会把这些鹅吓出来。”

胡恒东一听,连声叫好。袁子杰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正值疲惫,于是也就停了下来,站在水里。这时候,徐亭芳刚好把野兔炖入了锅中。她来到了池边,大声地呼喊那二只狗。那只白狗先来,被她抓住了二条前腿,走到池边,慢慢地放下水面。可是,这里的水面离池边还有一定的距离,她的胳膊都伸直了,狗的头距水面还有大约二十多厘米的距离。徐亭芳只得一松手,那只狗头下脚上,只听扑通一声响,就掉进水里去了。本来,这只狗正奇怪:“这次,邻家的婶婶是怎么回事?搞什么把戏?”当它被慢慢地吊下去时,它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来,头膨胀的厉害。并且,它看到水面离自己也是越来越近,正在恐慌,只觉得后腿上手劲一松,它象一枚细长的红薯,掉进了水里。

以前除了口渴饮水外,可没有如此亲密地和水接触过。这一次一下子全身而入,心下无比地惊慌,想张嘴呼救,又是情急呼气,结果,一下子弄了个呛鼻,满嘴鼻都是水。本能的反应使它拼命刨挠。当它湿淋淋地钻出水面时,就快速地向岸边游去,根本就不象他们想象的那样,一入水就象在陆地上那样勇猛地向鹅群扑去,而是拼命地折腾,想向岸边去,真是让袁子杰等大失所望。

随后黑蒙也来到了跟前,它伸长了脖子向池里瞧去。这时候,那只白狗已游到了池沿有豁口的一边,正在努力地爬上岸去。徐亭芳如法炮制,把黑蒙也放进了水中。但是,黑蒙的游泳法门却令他们大出所料,但见黑蒙伸出二只前掌,象二个巴掌,啪啪有声地拍打着水面,并且速度极快,紧张之情暴露无遗,全不似那只白狗,游泳时四肢快划,紧张之极又不动声色。

它的举动倒是把池里的群鹅吓得心头一振。可是,当它们看到黑蒙也象那只白狗一样慌慌张张地向岸边那个缺口游去时,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指望这二只狗把鹅撵出去的希望破灭了。最后,徐亭芳去找了一个捕鱼用的鱼网,等鹅群游到她跟前时,一网下去就兜出了二只,可是,等刀那那二只鹅放上岸,正想去捕剩下的六只时,那二只鹅又转身跳下去了。就这样又折腾了几个回合,大家都累了。最后,还是胡恒东说:“婶,你把鹅弄出来,交给我们先看着,等你把八只鹅都弄出来了,再放开撵跑它们。”

最后,那八只鹅终于被捉出来了,可是,那个小渔网也被鹅们弄坏了。

……

这时候,锅里的兔肉也已熟了,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这时候,已是正午了。胡恒东和叶归根要回去,被袁子杰极力地挽留,说是一会儿尝尝兔子肉。这时候,徐亭芳又用一只提篮去北边的菜地里摘了十几只又大又绿的水灵辣椒,十几个圆滚滚,红通通的小西红柿,又拨了几棵粗大的青葱回来,接着,又去房后的鸡窝里摸出了几只草鸡蛋,忙着做饭去了。

这时候,袁紫月提了一个小竹蓝慢慢地上来,远远地看见叶归根,就笑了:“你咋来了?”

叶归根大声地说:“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不欢迎我?”

袁紫月说:“我敢不欢迎你啊!我说的意思是你是一个希罕的人,几年不见你来了,去年年终你到了水库,也不来我家,只是让我姐给我带了个口信,还说我不辞而别。呵呵!”

叶归根说:“你离开长河镇去城里上学时没有向我告别,我可没有屈说你啊!”

袁紫月笑吟吟地说:“抱屈,抱屈啊!”

叶归根灵机一动,说:“破费,破费了!”

袁紫月哈哈一笑:“老师,你不用考我,我文采数理,远不及你的得意门生袁紫妍啊。你不来看我那也罢了,我不抱屈。对于老师来家作客,就地取材做菜招待本就不周,也谈不上破费。老师倒是客气了。”

……

原来,袁紫月已经考上了龙井市二中,在学校里军训了几天,这次,又正好星期了。

这时候,袁子杰领着叶归根和胡恒东上了这房子的顶上。原来,这房顶上晒了四片黄澄澄的花粉。这时候,太阳把它那不太强烈的阳光照在那黄澄澄的花粉上,泛出了金色的光芒。叶归根抓起一把已干燥的花粉,伸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沁人心肺日甜香扑入鼻腔,正是花粉中的上品。袁子杰边小心地收拾花粉,边说:“叶老师,自从上一次你和我家二妞收拾了那个大野蜂窝后,那些蜂蜜可对我起了大作用了。我喝了一段蜂蜜,治好了我的失眠,大便干结,另外,对你婶子也有一些好处,在家里也没有啥大事,所以她就一直让我饲弄几箱蜜蜂。后来,我还真发现了蜜蜂这东西真不简单。”

在和袁子杰说话的间隙里,叶归根站在这房顶上举目四望,只见四围树木郁郁葱葱,紧挨房子的后山坡上距他们只有二米多远,上面长有夜褐树、桦树、槐树等,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有几丛绿油油的野山枣树,上面挂满了野山枣,有红的,青的,半青半红的,甚是可爱。极目脚下,东边一泊大水,向南北而去,远水接天,放眼皆碧。而东边三五里处是仙猿沟的东坡,那上面满眼青翠,当真是山水相街,景色如画。

他们收拾好东西,下到地上。经过那个狗窝时,被拴在那里的那只黄褐色狼狗眼光瞧着四周,一眼也没有瞧他们。可是,叶归根还是怕得不行,只怕它一时性起,窜起来把他的腿咬个结实,那可就糟糕无比了。可能是这只狗看到了黑蒙对他非常客气的缘故,所以,自始自终,这只狗既没有表示它的敌意,也没有表示它的热情,而是一幅不冷不热的样子,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对一个不可捉摸的陌生人的态度。

徐亭芳已整出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油炒青椒,用香油拌了一个快下园的黄瓜,加上那只野兔,正好是四个下酒菜,放在了那个青石桌子上。

是的,就在这块平地上北边有一个青石圆桌,几个青石鼓凳摆在四围。岸边是一块花生地,花生已快熟透了,有的叶子在浓浓的秋意里已经开始变黄。

袁子杰说:“叶老师,我家小妍上大学时邀你不来,她走时还为此事耿耿于怀。现在,我替她为你补上。哈哈!”

徐亭芳也在一旁说:“俺小妍走时,想让你也来吃一杯酒。说是她考上大学有你一份大大的功劳。你没有来,她是老大的不高兴。”

叶归根说:“婶,你也是太客气了。”

袁紫月在一旁撇了撇嘴说:“你当我不知道哩。她在高三时要走火入魔,要不是你每一星期一封信地救她,她能考上六中的复习班就不错了。也不知我到时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你可最好不要偏心才是。在老师眼中最好的学生和老师之间的关系往往在最后落得个最坏的结果。”

“最好的学生和老师之间往往在最后落得个最坏的结果”这句话一下子说中了叶归根心中的某个角落的某些东西。他心里不禁一动,就禁不住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了一眼袁紫月。

……

袁子杰去屋里搬出了一个粗笨的大肚子瓷坛,剖开封口上的泥皮,提鼻子闻了闻,脸上笑开了花。叶归根和胡恒东也闻到了。胡恒东嗜酒如命,心下欢喜,说:“真是好酒啊!”

袁子杰用手掀开坛子上的盖子,说:“这酒已放了十八年了。当年小妍出生时,张家坪的接生婆郭二大娘说小妍以后一定与众不同,我寻思着她以后能中个状元,于是就用大米、小米、玉米、葡萄、山楂、苹果、梨、桃等物,再辅以几味中草药,按季节不同酿了八坛果酒,想等她长大以后有成绩了取出来与人共饮。现在她考上了大学,你是她的老师,费心不小,你给她写的那些书信我也看了,真是难得啊!我们作为父母的,也是惭不如你。当然,为师则如父母,今天咱们喝上一坛罢。”

徐亭芳摆出三幅杯筷,又拿来了一个用竹子做成的舀酒器具放在桌子上,然后就跳下北边的地里拨了十几棵花生。但见那花生个个饱满,白中透黄,甚是令人喜爱。她上得岸来,自去那棵杏树下冲洗,而袁紫月赶紫拿了一个小盆去帮忙。这边,袁子杰已用那个舀酒的小竹桶为三个人各斟了一碗酒。只见这酒液在碗中黄中透红,稠稠的犹如稀蜜一般,有一种浓郁的甜香在石桌上弥漫。胡恒东忍无可忍,不待招呼,早已端起来饮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酒味醇厚。酒液随喉而下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有一点水果的甜味,一点也没有挂喉刺鼻的感觉。当下心中欢喜,说:“杰叔,你这酒很香,酒质也好,是我喝过最好的果酒了。”

袁子杰听了他的赞叹,心下大是高兴:“你是不是觉得这酒的劲头不大?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这酒的醇香以及特有的水果甜味遮住了酒的浓度。其实,这酒四十度以上。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后劲更是绵长。不是我夸口,昔年武松在阳谷县境的景阳冈下饮了”三碗不过冈”的名酒而使该酒流传后世,咱这酒只需喝上二大碗就能醉倒,可不能多喝。”说罢,面上颇有得色。叶归根不喜饮酒,也不在意。只是胡恒东心里暗道:“好小气的杰叔。”当下也没有说破。

他们杯来盏往地喝了几个回合,酒性浓厚,当下话也多了。叶归根吃了一口那小盆中的野味,立刻惊叫起来。慌得徐亭芳马上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咋了?”叶归根说:“这兔肉又是鲜香,又是酥烂,还有点甜味,好吃的没法说。”

徐亭芳说:“你不记得二年前和俺小妍在这个山谷里捣那个野蜂窝的事了。那一次,你用蜂蜜涂抹了一只野兔,用火烤熟了分与他们吃。那一次回来以后,小妍和我说了几次,对你的手艺一直念念不忘。后来,我每次收拾野味,都放入一点蜂蜜,肉既烂的快,又鲜又香。呵呵!”

用了不到一个小时,那坛大约四十度的果酒就被他们喝了大半,丝丝醉意爬上了心头,叶归根不想再喝了,就对胡恒东说:“咱们走吧,让杰叔忙人家的。”

胡恒东馋酒的不行,不想就此走了,正想找个理由,在一边忙活的徐亭芳说:“慌啥哩?吃了饭再走。我一会儿给你们做些面条汤,醒醒酒再走不迟。”

这时,徐亭芳正在把那已煮出了香味的花生往一个小盆子里装。叶归根赶忙过去帮忙。正在一旁收拾青菜的袁紫月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对叶归根说:“你去吧,让我来。”叶归根只好站在一旁看着。抬头间,叶归根忽然发现了在垒灶的这面白色的屋墙上,用黑色的木炭写下的一行行字迹。由于风吹雨淋,那面本来雪白的墙壁上,有了水渍的痕迹,更有一些尘土落在其上。灰尘一层层地蒙在了那些字迹上,看上去不是太清。他仔细辩认,原来是一首词:

茅屋任意自逍遥,山路崎岖宾客少。喜的是青山隐隐,乐的是绿水涛涛。看的是河边无名草,听的是暮间禽声噪。春花开的早,夏蝉枝头闹,黄叶飘飘秋来了,大雪纷纷冬又到。叹人生容易老,不如盖一座安乐窝,上挂着琴棋书画,下摆着渔读耕樵。闲向河边钓,闷来把琴敲。吃一醉乐涛涛,这滋味谁人知晓?

一行行字迹,略显秀气,而雨打风吹已让部分字迹不太清晰。可是,这反而衬托出生活的沧桑与平淡:沧桑与时间的无情,平淡与生活的无色。他读罢这首词,感叹道:“这种地方,这种生活,配上这墙上手书的词,真是妙不可言啊!我原以为书中所说的古人们那些生活都是童话,没想到今天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真能见到这样好的词,更有这样的生活!”说罢,连连感叹,不知心中在感慨什么。叶归根在那首词旁边细细地斟酌,而徐亭芳就站在一边看着,见叶归根细看那首词,就笑着说:“叶老师,这词用在这里还使得吗?”

他刚才在细细地打量着那首词的同时,也打量了徐亭芳几眼,听她问起,忙说:“真是好词,这倒是你们现在生活的真实写照,写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这是你写的吗?”

徐亭芳说:“这是北宋年间的理学家邵夫子的安乐窝碑文。他本是河北人,娶了咱们河南的一个女子,倒插门落户到了百泉。他过的并不富有,在朋友的资助下,才得以勉强建立起了这个安乐窝。后来又有人送给他了一个好住处,那是在咱们河南洛阳,是另一处安乐窝的去处。他人到晚年后,就搬到了洛阳去住了。”

徐亭芳接着说:“去年的一天,我们从地间回来,吃过饭在这里闲坐。你杰叔在这杏树之下面对下面的仙猿泊,一时来了兴致,吹了一曲《平沙落雁》,我受他感染,就在这锅灶边拾起一截黑木碳,写下了这首词。”

叶归根心下纳闷:乡村里一农妇何至于有如此的闲情逸志,能记诵出这等词文。尽管说袁子杰家学渊源,可是,这终究和小说中的童话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他附身从灶台前捡起了半截黑碳,在这首词的东面附道:倚山靠水房三间,儿女山田皆俱全。收亦在天,荒亦在天。三间陋屋低低檐。风也遮严,雨也遮严。粗饭青菜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粗布衣裳胜丝棉,冬亦遮暖,春也不寒。忽见桃鲜,又见杏鲜,四时佳景任您观。鱼在一边,酒在一边。日高三丈我独眠。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言言,古也言言,不是神仙,也似神仙。

他的字体和徐亭芳写的字题大不一样,但意境却是匹配无比。写罢,也不等徐亭芳再说什么,端起那个小盆就走。

他边走边想,袁子杰家学源远流长,徐亭芳想必也是有文化的人,加上她在袁家耳濡目染,能写出如此的词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在袁紫妍高三这一年里给袁紫妍的信可不免有点班门弄斧而又杞人忧天了。不知他父母看了自己写给袁紫妍的信有何感想。他们能察觉到那些信背后那深长而悠远的情义吗?如此,自己是不是该感到羞惭才是。其实,作为一个走过生活的成年人来说,他们何曾不懂得有一种情感叫不动声色地慢慢地来,再在岁月中慢慢地去的道理。

此正是:莫道书中皆童话,生活更有童话时。

<本章结束>

关于袁紫妍和叶归根的故事在《酒罢水上起歌声》中将有再叙。

谷丰登2008/11/5上午再稿与辉县市西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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