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香红林忍痛割爱舍血亲

喧闹的除夕夜渐渐沉寂下来,乐此不疲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可急救中心重菠理室还亮着灯光。香红林满面悲戚地坐在昏睡于床的秋红椒身旁。她忘情地默默注视着她,听着她已经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仍不放心地摸摸她的额头。

“强强!强强!”突然,秋红椒手舞足登地呼叫起来:“峰松!峰松!”

香红林忙拉住秋红椒的手,惊喜地说:“红椒l椒!你醒啦?我是你香伯母,你还认得我吗?”香红林喊了几声,见她无任何反应,忙把她蹬开的被子重新盖好,忍不住又拉过她的右手,将衬衣袖子挽上去,看了看她肘窝里的那个汹记,不觉自语道:“怎么与当年那个女婴的汹记如出一辙?难道秋红椒就是我遗弃三十年的亲生女儿……怪道大伙儿都说她长得象我,怪不得万弃钱查对此事,还想认女儿。”

香红林心里一抖,双眉翘起,定住眼神,仔细地打量着秋红椒的面容,就连她的眉毛、鼻孔、嘴形、耳轮一一辨认,又拿来一面镜子,对照着自己左瞧右看,嘴里嗫蠕着:“象!象……秋红椒是孤儿院长大的,举目无亲……是她!绝对是她!”霎时,香红林的心象被火燎了一下,嘴唇发抖,声音发颤,连抚摸秋红椒额头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我可怜的女儿……妈对不住你……让你吃尽了千辛万苦……”香红林积压已久的隐情忍不住全暴发出来,泪水从她那双红肿的眼窝里迅速浸漫出来,滴落在秋红椒微微起伏的丰满的胸脯上。蓦地,香红林又缩回手,悲愤万状地说:“我不能认她!不能暴露她的身世,不能让万弃钱得逞!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刺激……”香红林两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扼住阵痛的额头,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她拼命地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年气未消的公安干警节后重逢,欢聚一堂。肖无华陪同雷震宇和石磊落走进会场。

雷震宇和蔼可亲地说:“同志们,过年好!我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同志们在新的一年里再创丰功伟绩!”

一片掌声过后,肖无华难以拟制激荡的心潮,热情洋溢地说:“咱们节后第一天上班,雷市长和石部长就不辞劳累,亲自前往咱局参加坐谈会,这是对我局的偏爱,是全局同志的荣幸!现在就请雷市长讲话!”

雷震宇笑吟吟地看看大伙儿随口道:“看到同志们精神饱满,意气奋发,不由我想起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俗语。 雷震宇讲到这,突然声色俱厉:“一派胡言,谬论!咱市公安局恰恰相反嘛?上梁歪了,下梁端正如初。信守道蜕化变质了,可广大公安干警却日以继往,永葆本色。就象一根大葱,葱头蔫了,大葱却依然一清二白,味道纯正。又象前线阵地上一样,大旗倒了,阵容不乱。当然再好的团体组织,总得有人把大旗举起来。因此,市委作出一项决定,由石部长向大家宣布一下。”

石磊落很严肃地站起来,拿起一份文件。犀利的目光环视一周,干咳了一声,朗朗地一字一板地念起来:“金市字[2003]8号文件,经市委会研究决定,任命肖无华为市公安局代局长,主持局委会工作。”

全场僵持了几秒钟,峰松、牛奋蹄、鱼水跃、梅雪娇带头鼓掌欢迎,全场才响起一阵掌声。

肖无华回家,见客厅灯火通明。妻子史兰溪手里拿着一瓶干红从厨房迎出来,眉飞色舞地说:“回来啦!”她立马把干红蹲放在餐桌上,双手接住肖无华脱下的外套和公文包。

肖无华问:“拿酒干啥?”史兰溪满怀深情地望着肖无华说:“庆贺你荣升呀!”

肖无华不以为然地说:“这有啥庆贺的,临时主持工作。”

史兰溪忙打断他的话说;“今天是正月初八,八八八,发发发!你第一天上班就迎来了开门红,大吉大利,取掉“代理”二字那是迟早的事。”

肖无华说:“你别高兴得太早,市委新书记马伏枥很快就上任了。听说那是一位作风正派、工作扎实,在选用干部上特别看重实绩和有群众威望的人。今天会上宣布了我的任职决定,会场气氛不怎么热烈,可能是我平时工作平庸,又没有啥特色和亮点,大伙儿不太服气。”

“那是大伙儿早都估计到你接班是顺理成章的事,因而也就惊喜不起来……”史兰溪的话还没说完,忽听有人敲门,连忙上前打开门。

“史主任,过年好!”史兰溪见是金屋大厦何大发总经理,忙说:“何总,快进屋里坐!”

何大发跨进门,伸出一只大手,向肖无华扑过来,热情地说:“肖局长,您好!我刚出差回来,给你拜个晚年!”肖无华站起来握孜大发的手说:“快坐下!”史兰溪进厨房沏茶端菜。

何大发直言相告:“去年在贵局的大力扶助下,效益可观,同时荣获全国五星级文明宾馆奖。为了庆贺这一业绩, 我拿出十万元奖励了干职员工,自然也少不了肖局长一份。”说着,何大发便从西服里边大兜里抽出一个用信封装好的沉甸甸的红包,放在茶几上, 拧身便走。史兰溪端着茶杯赶出来已无人影。

肖无华拿着红包追出门去,却被红楼夜总会总裁郭小钉堵在楼梯口。“肖局长,别送了,何大发已走远了。”肖无华问:“郭总,你找谁?”

郭小钉没有正面回答,却装出十分惊喜的样子说道:“你搬了新家,也不让我进去看看。”

“哪里话?都在这儿住了好几年。郭总是贵人多忘事,也难得上我家一回,那有不请之理。”说着,肖无华邀郭小钉进屋。史兰溪忙把刚给何大发冲好的浓茶递过来,热情地说:“郭总可是稀客,第一次来我家,请用茶!”

“早就听说,肖局长刚正不阿,闭门修身,不善交往,怕来有所打扰。今晚正好碰上了。”郭小钉说着抿了一口茶,搁下杯子,直视着史兰溪说:“嫂夫人将金屋收拾得井井有条,不亏是半边天的领头人,你得好好调教我那一半儿。”

史兰溪笑道:“郭总家里有保姆侍候着,还用得着贵夫人动手吗?”

肖无华趁他们说话之机,忙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抽出那个红包塞到沙发下面。与此同时,郭小钉嘴里说着话,手里的小动作也已完成,忙站起来说:“二位晚安!不打扰了。”

肖无华送郭走后,伸手到沙发下面一摸,一下子摸出两个红包。

“怎么变成两个?”史兰溪惊讶地问着忙从肖无华手中拿来一个红包打开,一沓百元面额的钞票呈现眼前。信封里的一张纸条上写到:“奉送肖局长年终奖一万,请笑纳!郭小钉。”肖无华一看何大发也送来一万。史兰溪紧盯着肖无华忧虑地说:“这是两发糖衣炮弹,明天送交纪检委。”

一听到‘纪检’二字,肖无华不觉想起上次去纪检委举报不成反遭疑之事,至今让他忧心忡忡,便说:“你先放好,让我好好想想。”

“这还有啥好想的?你不去我去!”史兰溪拿走两大红包进卧室了。

肖无华半躺在沙发上,挠了挠乌黑发亮的头发,眉头越拧越紧了。门再次响起来,史兰溪从里屋走出来拉开门,见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站在门外。

“小姑娘,你找谁?”

“这是市公安局肖伯伯家吗?”小姑娘问。

史兰溪说:“是呀,你有啥事吗?”

“楼下有一位老伯伯,说他腿脚不好,让我把这份检举坏人的材料交给你们。”说罢,小姑娘连袋子一块儿递给史兰溪,小跑下楼去了。

史兰溪关好门,取出材料袋交给肖无华。肖无华拿到手掂了掂,笑了笑说:“又是一发糖衣炮弹。”史兰溪娇嗔地说:“你还笑呢?炮弹一掷就响了。”

肖无华仍笑眯眯地望着妻子说:“那咱让它响到该响的地方。”

史兰溪提高嗓音反问道:“什么该响不该响,你别再费心伤神了,干脆上交组织一了百了,还落个反腐拒贿的美名儿。”

肖无华坚决地说:“不!我会处理好的。钱这东西就象高压电,虽说碰不得,但你把他管理好,用到地方,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快把饭拿出来,我饿坏了,咱们到里屋吃。我估计还会有人来,你出去接待,来者不拒,钱物齐收,造册登记。”

鱼水跃再次来到肖无华办公室门口,一看门关着,耳朵贴着门缝一听,欢声笑语阵阵响起。他欲敲门,又缩回手,在走廊转了两个来回,欲走开,又止步,回头一瞧,又见几人在肖局门前打转转。他看看手表都十一点钟了,忙掏出手机摁了摁按键,对准耳门说:“肖局,我在你办公室门外边,有紧急情况向你汇报。”他关了手机,抬头向前望去,见肖局长送两人出门后,向自己招手。他急冲冲赶过去,进门便讲:“我们搞车轮战轮番会审,胡成非终于扛不住了,讲了一个很重要的情况。”肖无华直视着鱼水跃问:“啥情况,快讲嘛!”

鱼水跃沉吟一下说:“他说金天龙制毒贩毒,雷市长心知肚明,并在金烟公司占有股份。”

肖无华听罢忙关上门,瞪大双眼,吃惊地说:“他不仅是市长,还是你岳父,你打算咋处理?”

鱼水跃毫不犹豫地说:“一视同仁,绝不姑息!”

肖无华又试探地问:“你不怕得罪雷心兰?能大义灭亲?”

鱼水跃说:“说心里话,我也考虑到这层关系。可我是党员,而且还是新上任的刑警队长,她若不能理解我,就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实在不行,我就和她划清界线,分道扬镳。”

“你这种公私分明,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动摇的大无畏精神,我很满意。”肖无华凝望着他笑道:“你变了!变得刚毅、勇猛,具有峰松的那股劲儿。”

鱼水跃也笑了:“还不是形势所逼,赶鸭子上架嘛。”

肖无华收住笑容接着说:“不过,你还是回避一下好。这事我交给牛奋蹄处理,查处雷与金同流合污,加工毒品也是他们缉毒队的职责。”

“那也好,不过,雷现在还是大权在握的头号人物,光靠他们缉毒队能弄得动吗?”鱼水跃有点担心地说。

“说的也是,你赶快弄个材料。听说马书记已悄悄来到金州,正在走访群众呢?咱俩私下见见他,把情况及时反映上去,取得马书记的支持。”肖无华嘱咐他说。

鱼水跃高兴地说:“好!太好了!我知道你棋高一着,才高过人,肯定会拿出办法的。”

肖无华笑笑:“别耍嘴皮子,赶快行动!”

鱼水跃当即站起身与肖无华握紧手说:“咄嗟立办!”

信明义在父亲出事后,惶惶不可终日。雷心兰把情绪低落的信明义叫到办公室耐心开导着:“明义,你要振作起来。现在市上换届会都开过了,以马伏枥为首的新领导班子已经产生,势头不小。你爸是栽在女人手里。莫道清官变污吏,只缘小偷闯官宅。咱要吸取教训,智者适可而止,愚者贪得无厌。从今日起,全部关停赌场、烟馆,洗浴中心也要守法经营。从此洗手不干,谁也奈何不了咱们。如今,抓住了是贼、是阶下囚,抓不住是人、是座上客。”

信明义仍神魂不定地说:“那以前的事被人告发了呢?”

雷心兰说:“放心吧!谁会告发咱们呢?知情者一是自已人,二是那些赌徒、烟鬼、嫖客。他们陷进泥潭满身污,洗都洗不清,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会告别人吗?你就放一万个心,打起精神好好干吧!”

信明义又问:“鱼队长的职务还能保得住吗?”

雷心兰说:“当不当刑警队长已经无所谓了,咱们规规矩矩做事就不需要保护伞了。只要他对我和孩子真心相待,我就满足了。”

史兰溪在家如坐针毡,忽听开门声连忙迎上去,一见肖无华嗔笑道:“你咋才回来?”她边说边接住肖无华的公文包。

肖无华不乐意地问:“啥事在电话里不能说吗?非叫我回来!”

史兰溪解释道:“我怕你中午又不回来了,我心里慌得厉害。今上午我细算了一下,连你最近在局里收的奖金共计三十万。咋办呢?才几天功夫就收了这么多钱,怪吓人的!”

肖无华接着说:“我上午又收了六万元。官和钱就象水和船一样成正比上涨着,怪道信守道受贿几百万。”

史兰溪忙提醒他说:“水也能沉船,信守道就是前车之鉴。”

肖无华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用担忧,我心中有数。”

史兰溪把饭菜拿出来,见肖无华狼吞虎咽地吃着,仍不放心地问:“你到底打算咋办?说出来好让我静静心。”

肖无华放下碗筷,擦擦嘴,眉毛一扬,两眼射出一种洋洋自得的光芒说:“我决定把这些钱全部捐赠给市急救中心,作为特困户的医疗救助金。”

“好!太好了!我就佩服你这脑子,一到紧要关头,总能想出奇招,化险为夷。”

肖无华沾沾自喜地说:“比上交纪检委好多了吧。”

“那当然好多了,把黑心钱变成救命钱,使死钱化为活钱,一下子把钱花响了。”史兰溪激动得赞不绝口:“此事也将成为金州反腐拒贪史上的一个创举。你的大名和光辉形象将会在媒体头版位置,黄金时段闪亮登场。一夜之间,你就会成为全省甚至全国新闻热点人物。真是一炮打响了,还愁取不掉“代理”二字。”

肖无华笑道:“看把你兴奋的,我可没想那么多。咱说办就办!你不是和菊记者很熟嘛。”

一听这话,史兰溪又犯难了,叹息道:“唉,你还不知道,听说菊秋白精神病时好时坏,反复无常,大伙儿都躲着她。”

肖无华毅然决然地说:“没那么严重吧?你就给她打电话,让她通知她妈下午二点赶到金华路中行,咱把这三十六万元以市急救中心的名义存入中行,把存款入户收据直接交于香红林。我下午还有会,就不再跑急救中心了。”

肖无华和史兰溪到中行把开户存款手续办妥,走到大厅西头,坐在靠墙角的一套沙发上。正在此时,香红林和菊秋白急巴巴地走进营业厅。

“香大夫!菊记者!”史兰溪急叫一声。香红林、菊秋白忙赶过来。“肖局长!史主任!让你们久等了。”香红林抱歉地说。

菊秋白和史兰溪握握手解释说:“我妈出门时又碰上急症病人,耽误了一会儿。”

肖无华笑笑:“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也刚办完开户存款手续。”

史兰溪拉香红林坐在自己跟前,掏出开户存款单据递给她。

肖无华压低声音说:“最近,一些企事业单位给我发了些年终奖,共三十六万,我全部捐献给你们急救中心,作为特困户的医疗救助金。”

香红林由衷地说:“肖局长,你这精神太令人感动,当今罕见!我听到秋白讲了你这种壮举后,心里一直难以平静,秋白也激动得非要赶来采访你。”

“就这么点事,有啥可采访的?”肖无华忙阻止道。

“不!我要浓笔重墨,用大量的篇幅,头版头条地报道此事。”菊秋白非常感兴趣地说:“我还要建议召开新闻发布会,大力弘扬你这种反腐拒贪、拯弱济危的爱国忧民精神,让那些贪官蛀虫好好受受教育。”

“不不不!千万不能报道!”肖无华态度坚决地说:“你执意要写,就别暴露我的真名实姓,这是我唯一的一点要求,希望你尊重我个人的意见。”

史兰溪忙说:“不点名道姓,菊记者不好写嘛。”

“这你就不用管了,菊记者会妙笔生花的。”肖无华劝道。

香红林便说:“秋白,就按肖局的意见办。”

“好吧,我遵命就是。”菊秋白说。

香红林又对肖无华和史兰溪说:“我一定管好用好这笔款子,绝不辜负二位领导的一片厚意!”史兰溪说:“我们十分了解香大夫的人品和医德,才选择了急救中心。”

“多谢二位领导的信认和支持!”香红林话音刚落,高铁柱从外边走进来说:“肖局长,车来接你啦。”肖无华站起来对香红林和菊秋白说:“咱们一块儿走。”

出了大厅,肖龙吟对高铁柱吩咐道:“你先送香大夫和菊记者回去。”

香红林说:“不不不!你有政务在身,不能因小失大。”

肖无华笑道:“对,急症病人还等着你,救人要紧,人命关天!孰轻孰重呀?”他说着硬把香红林和菊秋白推上车。

肖无华见车跑远了,回头对史兰溪说:“菊记者好好的?很正常嘛,哪有病?”

史兰溪说:“菊记者从上次精神受挫后留下后遗症,自控能力减弱,不受刺激当然好好的,一受刺激就胡说八道,摔碟砸碗,俗称半疯病。算啦,不说这事,咱说说今天的事。我就想不明白,你为啥不让宣传你?不让暴露你的真实姓名?这正是你闪亮登场、耀功扬名的大好时候,尤其是在你代理局长的这个非常时期,更需要媒体舆语炒红这件事,你却偏偏放弃了,简直不可思议!”

肖无华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却反问了一句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话:“你不会不知道,‘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名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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