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家母子
上班的时候我是体面的售楼先生,在豪华的售楼大厅里彬彬有礼的向别人介绍沙盘上精美的房子,下班后我却要挤一个小时的公车赶回自己狭挟酸的租住房子里。豪华的售楼大厅和自己狭小的租住房的极大落差使我感到生活是一种极不真实的荒谬。子宁家就在我上班地方的附近,我托子宁帮我租一间小民房,让我免于每天实行上下班的奔波之苦。他在电话里骂我说:“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就住我家行了,那么见外是不是根本不把我当朋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下午下班前,他又打电话来说,他已把我租的房子退了,房租已替我结清了,我的东西他已搬到他家了,要我直接到他家去。
我到他家的时候,赵姨——子宁的母亲——已为我在子宁的卧室里支了一张单人床,还铺了一张白底蓝碎花的床单,感觉洁净而温馨。她一见我就埋怨道:“你这孩子,老这么生分,咱家虽说地方不大,但也能住得开。你人生地不熟的,这儿就是你的家。”我想说句感谢的话,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就咧开最傻笑了一下。
子宁其实挺不幸的,虽然他整天大不咧咧,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父母原是康城一家化工厂的职工,一次生产事故中,爸爸死了,妈妈被化学药品烧伤了小腿落下了残疾。当时子宁才三岁,姐姐赵静九岁。妈妈用爸爸的抚恤金买下现在这两居室的单元房,自己凭着微薄的工伤津贴和卖菜的收入艰辛地把姐弟俩拉扯成人。现在姐姐赵静已是幼儿园的老师,结了婚有了孩子,子宁也就算自立了,赵姨现在的日子就算不艰难了。她是一个善良开朗的人,每日的风吹日晒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些,但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保持着爽朗的笑容。在她身边我有种和妈妈在一起的温馨感觉。
子宁说,每次看到妈妈拖着残疾的腿早出晚归地辛劳,他的心就如刀割一样。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和我的景况一样,被开了好几次,新近又找了一份广告公司文案设计的工作,干着被人呼来唤去朝不保夕的活,领着七、八百大毛的薪水,只能这样艰辛、劳碌且无奈着。平日,子宁是个幽默风趣的家伙,喜欢开些七荤八素的玩笑,但一提到母亲,神情就变得凄然。
每天下班回来,餐桌上总留有冒着热气的饭菜。赵姨还要看着我们吃完,才开始忙前忙后的收拾打理。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愧疚。我每天都在偷偷地打听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出租,因为我实在不愿给辛劳的赵姨添麻烦。
房子迟迟租不到,我也不敢明说自己想租房搬出去,因为这样赵姨和子宁都会不高兴。我提出每月交一些生活费,子宁骂我太不够朋友,把他不当哥们,赵姨也怪我太生分。我只好作罢,就这样一住就是近两个月。
在这个人情薄凉的城市,他们母子实在令我感动。
我与若兰几乎没再见过面,相隔得远了些固然是一个原因,更关键的是我自己有意疏远她。我们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慢慢地疏离也许比决然绝然少一点伤痛。如果她怨恨我的冷淡,我也觉得心里好受些,只要她恨我,就会尽快的忘记我而走向属于她的未来。
我有时会打电话给她,空间似乎已给了我们些许隔膜,除了彼此问候之外,我们几乎没更多的言辞了。我们都等待对方说什么,但又找不到要说的内容,就这样喂喂或沉默着。开始时她还开玩笑问我们公司的女孩是否漂亮,有没有款姐、富婆对我这个售楼先生感性趣,后来就越来越拘谨,一至于沉默。每次挂断电话,我都被无尽的伤感包围着。好几次又将电话拨回去,但未及接通自己又马上挂断。有什么说的呢?一切都已是定局了,再缠绵对谁都没好处。
工作并不忙,每日的闲暇给伤感提供了极好的契机。公司规定上班期间不准聊天,上网。无聊与沉闷中,我只能面对沙盘上精美的楼盘模型发呆,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自由飞腾。
子宁似乎有些情况,每天下班饭也不吃,匆匆忙忙地把自己收拾得油头粉面的溜出去,直到夜已很深才回来。我帮赵姨洗洗碗筷,陪她看看电视聊聊天,然后回房胡乱翻翻书,累了就睡,天一亮就洗漱,上班。就这样日复一日,没了目标,没了方向。
一日深夜,子宁醉醺醺的回来,坐在他的床上低头抽烟。黑暗中,烟头剧烈地明暗交替着。我打开灯,见他颓然地坐着,眼睛红红的,神情像受伤的野兽。
“咋啦?”
“没事,”他狠狠地说,“睡觉!睡吧,睡吧。”他朝我挥挥手,就转身上床和衣躺下了。
我点了一支烟,默默地看着他。他似乎已经很平静了,如熟睡的样子。我熄了灯,在黑暗中独自品味香烟呛人的辛辣。我知道子宁肯定没睡着,他心里肯定有事。我也隐隐能觉出他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从他近日匆匆约会到现在酒醉而归,我可以推想出来。他一定是被别人拒绝了,对他这样自视甚高的人,被拒绝无疑是最大的耻辱。
我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试图这样有助我重新入眠,可结果正相反,烟越抽得多人越清醒。子宁不时反侧着,他并没睡着。我心里觉得好笑,其实让他尝尝被拒绝的滋味也好,自视甚高的人应该接受这样的教训。被人拒绝就如此痛苦,我真为他感到不值,但转一想,我和若兰的事,子宁就认为我不值得如此,这值得不值得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我其实极力避免想到若兰,但关于我和她的事又怎么也从脑子里赶不出去。一想到她,我的睡眠就成了问题。
今夜,子宁和我一样,夜深人难眠。
第二天,我们如往常一样去上班,谁也没什么异样,只是精神都稍差些。下午归来后,子宁拉我到外面吃饭,赵姨埋怨说,家里饭已经做好了,你们一走又要剩了。但她并没阻拦我们,只是说说而已。
我们在夜市的烧烤摊前大口大口地嚼烤肉,大杯大杯地灌啤酒。子宁说上学的时候盼毕业,谁想这毕业后竟这般憋气。我也有同感,所以酒就一直喝到口齿不清。
“女人,都他妈的是待价而沽的婊子,”他醉眼迷朦,挥舞着手臂说,“区别是真婊子零售,假正经批发,妈的,嫌老子穷,我有钱的时候非要她好看。”
“不就是让人家拒绝了吗,值得你那样吗?”
“你不知道,”他盯着我,一脸认真的说,“她嘲笑我,她说我们作朋友吧,你挣那么点钱,连养活自己都困难,还有你那瘸腿的老妈。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吗,看不上我,我认了,她竟这么嘲笑我。我又没说要她嫁给我。”
“那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我爱你,结果她就这么**地嘲弄我。”子宁满脸的气愤与委屈。
“看你选的那人,怪自己瞎了眼。”
“我开始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没想到一个整天把米兰•;昆德拉、博尔赫斯、杜拉斯挂在嘴上的女孩竟是这么个素质。”
“现在连妓女都能和你探讨《文化苦旅》。”我不客气的顶了他一句。
“你别得意,若兰也不是什么好鸟,你和我一样,穷!所以你没戏,没戏!不信你走着瞧……”
我无言以对,毕竟这是一个消费的时代,物欲的时代,一切都可以出售,包括爱情。我不能说若兰不好,但她父母的态度很明确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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