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死在爱河

常言秋高气爽,现在差不多也该算深秋了,天应该更高一点才对,结果老天爷像被他老婆扁过一样整块儿乌青乌青的,阴沉的脸摆给无辜的大地看。出门没走多久,啾啾就一个劲儿地叫得巨响亮,我以为她在传递诸如“我啾姐出门啦”的暗号,她停下来却满面愁容地给我说,我感到几粒雨。切,我当下硫酸了呢,刚挥挥手,一滴雨就特不服气地落在我鼻尖上,我冒叫一声,任文希回过头看,我忙不迭地指着这滴雨说,我也感觉到了。啾啾还鼓着气,质问,你怎么才感觉到?我超不屑她,我比你矮啦,这点常识都不懂,真的是。

任文希在一旁仰天长啸:“我怎么都觉得自己带了两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在街上溜啊?”嘿,再怎么也是希望工程出来不,这种天气让我想起高考时的一道物理题,关于大卡车在雨天载一箱子,以怎样的速度才使箱子底部不会打湿,话一落啾啾就大叫,罩一袋子不得了,哪儿都打不湿。啾啾和我真的很投缘,因为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

走到快到岔路口时,任文希转过来问我:“百里澈,那天你在医院的话当真吗?”我在医院说什么了?我脑子里正在扫描着那砣记忆细胞,啾啾开口:“百里澈,嗯?”那是示意她要干她的事儿去了,本来我要说你赶紧去吧,别让人家小鸭子等,介于任文希在一旁,我点点头说:“任文希,有个东西很碍事你觉得不?”任文希冲啾啾一笑,啾啾马上接说:“我这个电灯泡自动毁灭哈。”说完巴不得地朝她的革命区奔去,还有就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接什么暗号了,应该是啾啾的游戏版本升级了。我懵在原地,任文希一脸的温情,我一句话满足了两个人,唯独把自己卡在中央,和任文希在一起一定是注定的,缘分这种东西啊,不信真是要不得。

我们走了一段路,任文希开口打破沉默,你能不能走近一点?

我们一直并排走得很近啊,只是各自的手插在自家的裤兜里,像刚刚刑满释放无家可归还特闲情逸致地闹离婚的烂夫妻。我抬头问,还要多近,要我背你不成?

他不回话,直接把我的手从裤兜里强行拽出来,我叫:“你干什么?”他只是一把握住,才抿着嘴笑说:“我的距离以纳米计算!”我的心一路咚咚地乱跳,我曾痴痴地想象江南的情人们在绵绵细雨中你侬我侬的美丽与浪漫,谁见过哪对鸳鸯在暴雨倾盆鸟都拉不出屎的大街上还手拉手地粘得那么巴实,好像任文希就像证明一下,看吧,雷都把咱们辟不开。其实我觉得这种天气还是比较适合吻别,偏偏我跟任文希此时共堕爱河,捞都捞不起来那种,确切点,我是被他拖下水的。

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还一度盘旋起罗弥,那也是一回天降大雨害我迟到,在门口遇到罗弥时自家浑身是水还窃喜罚站也有伴聊天解闷不是?他晃出一张医院的处方让我顿时觉得冬天如此寒冷,那小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喷嚏不断看来是真病了,我就后悔我怎么不直接跑到医院里装模作样地喊两声头晕也给我开张处方来着,我不去拿药就是了。我们走进大门,他索性在操场上淋了一会儿才跟我一起上去。起初我以为他病疯掉了,进教室他给门神一样的班主任说“我在路上遇到百里澈,她送我去的医院,幸好遇见她”,我才明白罗弥真是个活雷锋,而且他还想到既然两个人同行就没有一个湿得像刚打捞上来一个干得像刚从烘箱里烤出来的道理,况且湿的还是个女的。我们班主任人老珠黄妒嫉我们青春年少,放我们进去时又附带了一句,百里澈,你陪罗弥去医院?我至今也没弄清她到底要问什么,当时就一股不平衡涌上来,一下就毛了:“我不陪我男朋友陪谁去啊?非要说得这么直接才听得懂!”罗弥也知道是一时的气话,只是他仍然把这句话用毛笔字写在他的床头,像毛主席语录一样百看不厌。

想想我一直以来兄弟姐妹都特别多,而且大有阳盛阴衰的阵仗。我还记得那会儿罗弥组织起各位兄弟声称要联合撰写一本小说,书名就叫《百里澈和她身边的男人们》。如今那些男人们散落天涯海角杳无音讯,百里澈旧爱新欢都是一团乱麻。

三点多的时候我们就回去了,因为实在不想让人看见,由于是以纳米计算,这段路显得特别漫长,我一路都在祷告让世界人民的眼睛暂时都瞎一会儿吧。踱回网吧时我俩还把背挺得笔直,像进教堂一样跨进去。淼哥一眼望见我俩立马用双臂把自己环住做出冷飕飕的状态,冷觉爆涨,全身抖起来,水浸到内衣里面感觉都冻成冰块了,要不得。我赶紧跑上楼换衣服,林佩正好下来,喊着我说:“啾啾给你打电话呢,我说你还没回来,你……”我直直地冲进被窝暖和了一会儿,掏出手机一看,原来是没电了。我在床头翻出一块电板安上,手机就像坦克一样突突地从床上开震了下去。我想着这下又玩完了,跳下去捡起来一看,背壳有一点裂,整个都还好,八条啾啾的短信,全是我落河那会儿发过来的,大体是在问我在哪呢,最后一条是“我在‘马德里’等你,你快点过来。”我想了两秒,“马德里”是一家很小的咖啡厅,啾啾喜欢去是因为她说里面的光线不是一般的暗,我就但愿西班牙的总统不要来中国。

我还是出门了,啾啾虽然让人有一种大脑丧失的感觉,但好玩的地儿肯定少不了她,而我又是那种好凑数的人。

再出门的时候雨小了很多,林佩在我下楼时拿了把伞给我,不过我没有接。她急急地问:“你又要去哪里呀,啾啾叫你去‘马德里’,什么地方啊?”我想你怎么忽然管这么多,随口就说,哎呀,要不你也去?我跑出门后发现她跟在后面,心里直咕唧,嘿,你还真来了。

走进去的时候,不大的地儿的各个角落发出灰色的点点光芒,跟默哀一样。我到处寻找着啾啾,倒是林佩先看到,拉拉我的衣角,我们一起走过去,啾啾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打个招呼,漫不经心地说,哦,林佩也来了啊。然后她要了两杯咖啡,自己换了一杯,我俩坐在她的对面,像小学生听老师布置作业等着她发话。啾啾啜饮了一口,评价:“喝咖啡就要喝好一点的,不然考试都及不了格。”我表示赞同:“你的确需要喝更好一点的。”啾啾不理睬,多半也没领回过来,不然我就坐不安稳了。她把头垂下来凑到我跟前,说:“我有很多的钱,多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和林佩一齐说:“给我吧。”她坐回去,背靠在软软的垫子上,笑笑,摇头。

啾啾慢慢坐回来,搅着咖啡说:“你们都是孝儿,啥都不懂。”我不耐烦了:“在哪儿学的,少装!”林佩扭头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啾啾点点头,三人都不说话,她的电话响了,拿起来接,神情很不自然,挂下后给我俩说:“没什么事了,你俩回去吧。”听着就毛了,跑来跑去就听你一句牢骚,总统也没这待遇呀?我低声问啾啾,你脑子没搭铁短路吧?啾啾今天真有心事一样,压低声音回敬:“他妈的叫你滚了还不知趣?”这么说我要起身走了岂不是自己污辱自己?我仰在沙发上,不走,怎么着?啾啾把杯子狠狠一放,给林佩吼:“你先走,我跟她有的话说。”林佩见口气生硬,欲言又止,怕引火上身,站起来走了。啾啾和我相视一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骂她:“啾啾,你爷爷的,反应真慢,看你那表情就跟演戏一样。”

她笑道:“我正琢磨着林佩怎么来了,林陪怎么能来呢,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说得我一阵火燎, 我就差到这德性了,啾啾继续说:“你一个电话来暗示,我这还反应慢,我们不是配合得挺好的嘛。她怎么会来的?”

我耸耸肩:“不知道,反正她就是跟来了,大概憋着了,你看人家不也就一小姑娘,整天和几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心里啥滋味啊?你有什么事?”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配合着啾啾的心思把林佩弄走,看着林佩吓坏的小脸我挺不舒服的,就好像看见小时候林佩受委屈的模样。而且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仿佛我和任文希在一起就是在犯罪,我很矛盾,也许我喜欢任文希,但是我也希望林佩幸福。

她哈哈笑起来:“不就是挂念着你么,怕你被任文希缠着,帮你脱身啊。”

我告诉她我和任文希真的在一起了,她啊地叫一声:“人家林佩比你好看吧,怎么就没瞧上林佩呢,可要让人家伤心啦。”我赶紧问:“会不会很过分?”她点了一下头:“不说这个了,我今天遇上麻烦了,有个小鸭子居然给说爱上我了,怎么办?”我说:“你问我不是白问不,我又不懂你们的行情?”

她站起来:“走了吧,带你去看一下那个男的,做个参考。”我想这样还说得通一点,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我们外人先估计一下会不会把公婆吓出病来。

从“马德里”后面青藤缠绕的转梯上去,是一间间隔开的茶房兼招待所,上下并不是一家,走过去听得到搓麻将的声音。啾啾给那男的打了电话叫过来玩一会儿,我又开始怀念林佩,哎,人家多寂寞啊,打麻将都一缺三。啾啾并没有在这里停下的意思,她带我穿过走廊,在尽头处推开一扇,里面竟然又一段走廊,再没有阵阵叫人心动的麻将声,我的心唰就提到了半空,啾啾,你就不能学好从良么?

有个胖胖女的过来问要不要开房间,啾啾瞟了瞟她没说话,胖女人径直走过去开了一扇门,什么叫沉默是金让我瞬间醒悟。进去后里面各种家居设备一应俱全,我立马把电视摁开,啾啾速度也很快,立马就给我关了,她不满地上下看看我,说:“一身裹尸布我就不说你了,还这么湿漉漉的,再怎么我啾啾的朋友也不能寒碜到这个地步呀。”

我横她一眼,我走得那么匆匆没带走一片云彩的,哪来得及带件衣服换怎么着?

她向后躺在沙发上眯起眼睛挥挥手:“去洗洗。”

我没听明白:“洗什么?”

“洗身子!”啾啾大叫一声,压根儿懒得看我了,掏出手机喊,送套睡衣上来。

“我靠,你未来老公来了要我穿套睡衣?”刚说完送睡衣的人就敲门了,啾啾去打开门把睡衣拿到手猛地就朝我扔过来:“你他妈的不识时务,我挨着你都觉得冷,你现在去冲个热水澡,空调温度又挺高,不一会儿不就烘干了么?”我感动得要疯掉了,侧了一下身,回头看见里面是有洗浴间,想想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再说我怎么也不能辜负了人家难得一片好意不,免得她日后不发扬这种优良作风了怪我毁了她。

我在里面洗蒸得热气腾腾云雾四起大有飘飘欲仙之势,慢腾腾地出来时心里还琢磨着怎么这么安静,难不成又搞上了,完了,衣服还在那里呢,可别给压皱了,毕竟是用钱买的。走出去只有一男的坐在沙发上看杂志,感觉文质彬彬的,我轻轻地嗨一声,他抬起头赶紧放下书,我问:“啾啾呢?”他皱了一下眉,接电话去了,然后他甩出一句:“小姐,我们不是挺合适的么?”我心里发毛,嗖地扯过啾啾扔在沙发上的外衣套在身上,她的上衣往我身上一套,我整个就是装在那衣服里的。那男的见我这反应呵呵地乐,直说小姑娘啊,慢慢就习惯了。他站起来往我跟前挪,一个劲儿地安慰:“没事儿,能有啥事儿啊。”我一边退一边给他解释我没那需求,他就笑:“那跑这种地方瞎转悠个啥呵?”我说你别过来啊,我没钱的。晕死,不伦不类的借口。他瞅着我笑得特怪异,眼看就走近了,天,门在我背后怎么都拧不开,汗水蜂拥,我顿时明白啾啾有多善良了,我这辈子的走向她都要给我安排了,全都是她故意的!我在心底呐喊,啾啾你这个王八蛋,老娘真要被你玩死了。我反手在背后死死地握着门锁,看着他那么大踏步地踢过来,用我毕生的勇气做最后的抵抗:“你妈的要戴安全套啊!”死也要死得干净点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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