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社醮

十年一度的村社做醮又要来临了。村民除奔走相告外,大都开始做准备工作。蒸发糕、包粽子,特别是那盏长明灯,每家每户必备。那些不孕不育的年轻夫妇,斋戒沐浴,一片虔诚等着捞头灯。那些个孩子去学校还没有草席的祷告着那张龙席。买了车子的系好红布,等着开光。总之是忙碌起来了。只是可惜电视电脑进入了千家万户,不然那些过时了的似“甘罗十二当宰相”等的地方戏将演他三天三夜,叮叮当当的锣鼓钞铙响彻他四里八乡。

村社做醮,目的在于保佑村民风调雨顺,心想事成,健康长寿。这样的日子每十年才一次,问你人生有多少个十年?今年六十,说不定下次做醮就没有你的份!所以,不管你身在北京还是上海,比过春节还要热烈,你得快马加鞭赶回来。尤其是那些生活上不如意的人,更是不含糊。

冼显鹤一家提前三天就回来了。谷米纸宝蜡烛香,还有各种各样的饼干水果等物,是满满的一车(这里面,有华月的功劳)。在冼显鹤的心里,今后的十年一定要比前十年过得惬意不说,还要请社主赐一个心地善良的儿媳妇给他。当然,华北从此开始迷上读书,这也是他的愿望之一。因华北整天不是玩就是打游戏,早让他操碎了心。

华北一回到家,犹如鱼儿回到了大海。华东与他年龄相仿,先找华东翻上几个筋斗,然后才去找华南和华西他们。

其实,不用他找,华南和华西他们都从各自的家里走出来欢迎他们了。这个他们,包括着华月。

华月现在长高了,也显得更比以前更聪睿了。不过,也显得比以前陌生了好多。这也许是她在城市里见多识广吧。

华南、华中和华西都没有向华月打招呼,只是望了望,看了看,就和华北疯去了。

华娘和华贞好象招呼华月的责任属于她们似的,怯生生地去套近乎。华娘拉华月的手,华贞扯华月的衣角。幸好,她们一向相熟,又是女孩儿家的,这一拉一扯就无了隔阂。

“华月姐姐。”

华东这小家伙原来不同华南他们去疯,他在等华月要玩具车子呢。这是,华月上贵港时答应他的。因他父亲冼光普说要教他开车,而且也让他坐在滕盖上转了好多次方向盘,他得对车子更熟悉一些。但华月送他玩具车,是有条件的,他华东得背华月在庭院里转一圈。

华月笑笑,然后弯腰挑逗他。

“你先拿来。”

华月向华娘和华贞呶呶嘴。

华娘和华贞很快就把一辆军车拿了出来。

华东眼里放光,果然不食言,他心里说。

哼!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是我妈妈妈说的。你华月既然不食言,我华东也不是孬种。

于是,他走到华月面前弯腰准备着。

这时,倒是华月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扭扭怩怩不愿上华东的背。华娘和华贞就上前架起她,向华东走去。

一个是孩子们好玩,一个是他们的诺言,就是你华月不想,他华东也不依。不多时,华月不得已间上了华东的背。

华东反手揽实华月的屁股,嗨地叫声站起,然后两手分别滑向华月的两条腿中部,抓牢,就起步了。他顺着时针,在庭院里一步两步地走着。华月只大华东一岁,人却高了一个头。起初还走得蛮快的,接着步步就显得吃力。而他的双脚也从微曲变成了深曲,每走一步脚板打起颤来,那景状就似孙悟空驮着泰山走。华娘和华贞却不管他,跟在一旁喝他继续走,不然车子就归她们。

呀!

华东发怒了。岂有此理,你华娘华贞也敢来这一套。

唉!

华东实在挺不住了,眼看……

“喂*东你吃了豹子胆?”

咚!

咚!

突然的一声断喝,本来就想打退堂鼓的华东一下子吓得跌坐到地上。他坐下,不用说华月也得跌坐下了。因她在华东的背上脚是悬空的,命运掌握在华东手上。

华东爬将起来就跑,连玩具车也不要了。

断喝声出自谁呢?既不是他父母,也不是冼显鹤和某个大人,而是华西。在华苑里,长一岁就如官大一级。官大一级倒还罢了,最紧要的是在他华西面前谁也不敢欺负华月和华月有肌肤之亲,就是华南和华中也不成,理由是华月是他华西玩家家的对象,他有权保护她。

原来华西心挂着华月,在担水岭头看了一会搭做醮的棚,就自己溜了回来。也正好他回来,不然他就亏大了(他这样认为)。

冼显鹤以为出什么事了,急忙从房里走出来。冼显鹤的出现,华西不敢走找华东,反而向冼显鹤搭讪起来。

没多久,华南华中和华北回来了。

从这刻起,冼显鹤就再别想清闲。不要说久别之后许多话语,就是眼前将要做的社醮的许多内容,华南和华娘他们也将他问得应接不暇:

如,为什么要做醮?什么叫做做醮?做醮要多少时间?做醮有多少项目?龙是怎样做成的?舞龙是怎样舞的?番竹是怎样立的?灯是怎样放的等等。

这时的冼显鹤老来成精了。他对孩子们的提问一句也不回答,而是要他们经过做醮活动之后,把这些问题回答给他。他将了这些孩子们的一军。

这一军将得好。因这做醮活动是在他们觉得新鲜好奇的情况下进行,他们乐意去接触和领会。

这天的晚饭,冼显鹤一家不用动锅铲。刘珍妮家煲莲耦,杨小仙家杀鸡,马三八家四时瓜菜,煮好之后一拢端到会客大厅的桌子上,华月和华北把带回来的酒水扛出来,就开动了。

席间少不了许多家常话语,但总的来说距离是一种美。以前种种鸡皮葱头之类的磨擦,都因时间及方位的不同而变得淡化。

男人们酒意愈浓话越多,话越多越是大碗酒大块肉,女人们则草草收场。做醮嘛,男人大都是充充门面,而女人就有干不完的活。男女平等也好,不平等也罢,因锁碎的东西男人们普遍懒得去做。宁可肩上百斤重担,却不愿灶台锅边包那几两粽子。

不过,华中和华西他们这几男孩子,还未到成熟的年龄,还处于好动时期,他们就不同了。发糕是怎样做的?它要经过多少步骤?粽子是怎样包的?粽米和粽馅的比例怎掌握?放在锅里要煮多长时间等等这些问题,他们全得钻在女人堆里才可以了解到。

还好,这晚女人们只是在庭院里磨米。华南他们觉得磨米也好玩,一窝蜂的冲去。

当然,华月、华娘和华贞这三个女孩子也不落后,紧跟着而来。

这样的局面,男孩子只有推磨的份了。但男孩子是高矮不一,华南身高手长脚长,他一推一拉磨钩,象华北就只有双手拽在磨钩上凑凑数。可有一点,只要觉得参与了就成。

随着磨盘的转动,华月、华娘和华贞灵巧地你一勺我一勺地将米放进磨盘中央的孔里。

很快,磨盘就几个圈圈,就有白白的,如羊奶般的米浆从磨缝周边渗了出来。起初一点,慢慢地是越来越多,多得往下磨槽里滑下。

刘珍妮和杨小仙一边笑着,一边拿桶来装。

好动却不耐劳是孝的天性,不多一会,他们就不磨米了,却要去看虎五十包粽子。

杨小仙和刘珍妮会心地一笑,磨米的活,是她们的了。

虎五十却不象刘珍妮和杨小仙她们那样宠着这些捣蛋鬼,喝他们到一边玩去。然她越不给他们玩,他们越是把你玩得够呛。华娘把粽叶藏到桌子底下,华中把绑带放到冰箱顶上,华北更顽皮,竟在粽馅里倒落半瓶米醋才离去。

这晚,冼显鹤喝高了酒,虎五十煮粽子到深夜,华月、华娘和华贞挤作一床睡,华北却抱转南的脚睡到天亮。

天一亮,虎五十家的门刚一响,南苑里的三家男女孝子们犹如约定了一般,蹦地跳起床,脸也不洗,就向虎五十家冲去。华西和华娘打开门,将一众孝引向厨房。

社主老人:您看开一点"子们吃了,再给你包。

华西华娘,你们不是贼,要吃就吃,别似偷般往外就跑。

但,孩子们的呵呵笑,虎五十的心里是乐的。

一人手上一只粽子,还未吃到大半,他们已冲到了墨砚岭头顶,并朝着担水岭头的方向继续向前,向前。

担水岭头这时已是人声鼎沸。有搬竹子的,有搭棚的,有扎龙身的,有搬锅灶的,人们忙碌开了。

他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问这竹棚要搭多高多阔,问那条龙要扎多长,问得开心时还帮着递小竹子呢。

但有一点,他们都是带着问题来的,这个问这点,那个问那点,后来一个综合,整个做醮的流程就出来了。

“五一叔爷,社醮是喃斋做法事。目的是驱邪降魔,祈求一方平安与保佑村中人畜兴旺,五谷丰登是不?”

从担水岭头回一为后,华南第一个问冼显鹤。

冼显鹤还未作出答复,华中和华娘他们一帮孝就吱吱喳喳的把社醮的事一古脑儿地全说出来了。说得不单是冼显鹤,连南苑里其他的大人们都笑了。

做醮的日子到了。这醮做三天。第一天接醮立番竹,第二天见醮喃斋,第三天行香拜祭天。

道公们来了。

鼓乐队来了。

鼓乐队那份热闹,孩子们即兴一阵就不觉得新鲜。他们转看立番竹,然后就偷偷地溜进竹棚去看菩萨。

竹棚里面四面墙都挂满了菩萨像。有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三清三帝等。那些菩萨稀奇古怪,有嘴巴张得大大的,有肚了浑圆浑圆的,有慈眉善目的,有面目狰狞的,不能一一详说。总之看得孩子们张口突舌,倒抽冷气。

华贞、华月和华娘手拉着手,寸步不离地黏在一块。华西、华中、华东也紧跟在华南身后。这里面唯独华北胆子最大,他敢面对着菩萨做出各种各样的怪动作。要么象菩萨咧开嘴,要么敞开棉衣露胸怀。

竹棚里最摄人心魄的是菩萨前的香炉上都燃着香。仿佛在香烟袅袅里面,菩萨随时睁开眼睛看住你,或者早就站在了你的面前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一句话,这时的竹棚里,甚至全村有每一个角落,都在菩萨的视野中。

华南他们进竹棚时是屏声敛气的,出来时可是心儿砰砰跳的。

但,孩子们的心,很快又被另一样新颖的东西所吸引。他们看到了什么呢?原来在社主面前的地坪上铺了几张草席,席上用谷和米筑了两条栩栩如生的龙。不管是金黄金黄的谷龙,还是雪白雪白的米龙,它们周边都摆满了燃着的煤油灯。远远看去,犹如龙奔腾于霞光万道之中。

他们走近去看时,谷龙和米龙还有眼睛呢。那是用鸭蛋嵌上去的,孩子们吃吃的笑了。不过,他们不能走得太近去看,怕龙头或是龙尾甩着他们。

这晚,做醮的起源和做醮为什么筑谷龙、米龙?龙旁边为什么又要点灯?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又是冼显鹤要回答的。

做醮的第二天,吸引孩子们的,就是捞灯这一项了。这灯分头灯、二灯和三灯。头灯最贵。如人多捞,一千八百不定。这次捞灯的人不是很多,但头灯也要一千零八十元。

捞灯就在担水岭头社主右侧的河里进行。身穿长衫马褂的道公,对着一盏燃着的煤油灯念念有词,接着吹一口气,放一个诀,就将放灯放进胶盆,然后放入河中。这时抽签得灯的人,就从电站大坝(约100米)划小船或竹排,飞快地来捞回家服侍去了。

岸边看捞灯的村民和孝高声叫着,如快点快点,小心些小心些,热闹得很哪。捞完灯还议论纷纷:有祝福捞灯人的,也有咄之以鼻的,良莠不一。

做醮的第三天是最有看头的,全村人家家户户剁鸡杀鸭拜祭天,同时也是宴请亲朋好友的日子。这种拜不象以往在自家门前或在社主坛前,而是搬一张桌子到社主坛前去。然后把三牲酒肉,发糕米粽,四时果品放于桌子上。再盛一碗谷,谷上燃三支香,放一个红包在上面。这种场面不是一张两张桌子那样孤伶伶的,而是几百只,把整个别担水岭头都摆满了。而且全村男女老少都前去参与,因伤残实在去不了那又另当别论,客人也不强求。当鼓乐队、道公、狮子队,舞龙队一动起来了。炮竹声、锣鼓钞铙唢呐声、喃斋声、龙狮队的吆喝声,以及人们的喧嚣声就更是响彻云霄。

几百张桌子不是乱摆的,桌距行距要有2米阔,利于道公、乐队、龙狮队对各家各户祈福时穿行。他们每到一家的桌子前,这家得烧炮竹欢迎。他们为这家祈福后,会把谷碗上的红包拿走,菩萨也是要吃饭的。

这天天亮前,冼光砚从广东赶了回来,冼光佑在天亮后不久,也从木格高中赶回来。华月和华北经常看到父亲没有什么新鲜的,华西和华娘就不同了,他们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看到父亲了啊!那种久别重逢的热烈和黏劲,不是一般人能感受得到的。华娘一看到父亲,就飞奔着扑上去。冼光砚抱起华娘椅着舞了几个圈圈。华西没有华娘那么冲动,还有点怯生生的,但他却是热切地叫着。冼光砚把他抱在手上向空中抛了几抛,说他不但长高了,而且还增重了。

南苑的人齐后,他们就出发到担水岭头拜祭天。他们四家人把四张桌子拼在一起,鸡鸭猪顶、发糕米粽和糖果饼干,堆得如山般高。四只谷碗上香烟袅袅,碗上的红包不但大而且闪烁着金光。华南、华中、华西、华东和华北,他们身上到处挂满了炮竹,等候着为他们祈福的道公和乐队、龙狮队的到来。

等啊等s来道公和乐队龙狮队到这边他们跟到这边,到那边跟到那边,一直跟到来到自家桌子前。

噼噼乒乓,华南手上的炮竹响了。

紧接着,华中、华东、华西和华北手上的炮竹也响了。

这也就几分钟光景。但,他们祈福的愿望得到满足了。

是那样的去,也是那样的回。南苑的人把东西一件不少地搬回,当然,谷碗上那个红包就此别过。

下午,刘珍妮、杨小仙、鹤五一和马三八,她们每人手上拿着一只红桶到社主坛前的谷龙与米龙旁把自家的煤油灯装回。那是小心翼翼的,从灯一放入到桶内到一直回到家,不可被风或什么东西弄灭了,否则,这家的香火够悬。鹤五一拿的桶浅了些,桶内的灯尽管有灯通护着灯火,几次风刮来,差点儿灭了。后来是刘珍妮教她把桶放到肚子前,风从后面来就毕直往前走,风从前面来就倒退或侧身行,才顺利回到家。

也是下午,华南和华中他们还到期担水岭头看倒番竹,冼显鹤去抽到了一张龙席。

这晚,南苑里的人吃过晚饭,除冼显牛、冼显鹤、冼显马和冼光照在会客大厅恭候着道公来家洒净之外,其余人统统回房,不得外出。他们把准备好的泥人、稻草人放在明显的地方。大概晚上9点钟左右,墨砚岭头一响起钞铙声,他们就在大门口和会客大厅,点起蜡烛和香,冼光照还到门外候接道公到来。

那种场景人们是屏声敛气的,而心里却又是恐怖的。因你不知你家中有没有邪神邪鬼,你说没有你为什么要请道公来驱邪和降魔,如说有,那你往常是怎样过日子的。

道公来得快也走得快。一进门直上会客大厅,长衫马褂的道公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的斩妖刀左一刀右一刀,随从的帮手以飞快的速度把放在一旁泥人和稻草人装入麻袋,然来出去了,整个时间一分钟卓卓有余。而南苑的主人,紧跟出去直到杏边,确定了泥人和稻草人丢入了河中才回。

南苑里没有了邪神邪鬼,从此这边风景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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