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左宅风云（二）
都是张扬惹得祸。我们太得意忘形了。
——水鱼。——
我习惯在早餐前游泳。
到达游泳池时，池睿已全身泡在水里，水深至他的肩膀。他靠着池壁，脖子上围着条毛巾，看见我时，手从水里出来，携带着水花向我打招呼。
“你挺早的嘛。”
我坐在边上，双腿伸进水里。早晨的池水还有些冰凉，凉意自脚趾直达全身。远处的青山在晨曦的光芒的照耀下，蒙上了一层红轻纱，还可听到晨鸟啁鸣，清脆悦耳。
“不觉得凉吗？”我问。
“挺舒服的。”
他的手指伸长合并，像海鸥的翅膀轻掠过海面，划起一层浅浅的海花。
“这就是我成长生活的环境，你很幸福啊。”他由衷地说，语气煞是羡慕，“你的童年一定很有趣，有很多朋友，在他们面前你高人一等地自称‘少爷’，是吗？”
“干嘛说这个啊？”
美好的早晨，不想破坏气氛。
“我喜欢你的家人，你的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即将成为你姐夫的御风哥。”
“我呢？我的家人中也包括我啊。”
“你？”他歪着脑袋，装作深沉地思考着，随后笑着看我，“我爱你！”
虽然听了很多遍，但那三个字还是如雷电般击中我心。脚下的水仿佛成了水蒸气，置身于热浪中。
“睿。”
“啊？”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手仍在水里像鱼一样划来划去。
“可以问你一问题吗？”
他仰着脸，望我：“你问。”
我俯下身……
晨风清凉。
……吻他。
“你要问我什么？”
“可不可以吻你？”
他低着头，嘴角轻轻上扬，“那么，我可不可以做一件事？”
我“什么”还没有说出口，他就隐没在水里……
紧接着，我的脚被某只魔爪往下一拉，整个人非常狼狈地栽到池子里，溅起了漫天的水花。池睿像一条滑溜的鱼从我面前溜走，我追赶着，自诩游泳健将的我再一次受到打击，就在我自以为败下阵来，他突然回转身，向我游来……
一只手有力地揽着我的腰，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他的嘴唇狠狠地压在我的双唇上，蓝色水泡自我们的唇边往上冒，由小到大，徐徐上升。我们的口腔里灌满水，舌头有他的口腔里就像鱼在海水里一样自由自在，嬉戏玩闹。
浪漫，激情，唯美。
阳光射进水里，蓝色通体透明的光线美轮美奂。
我从没试过，在水里，接吻竟这般美妙，不可思议。
我的手臂缠着他的腰，他美丽的脸庞在水里如梦似幻，美的不真切。也许我们前世是两条鱼，水是我们的温床。
拥抱着钻出水面，用力地呼吸，又钻进水里。如此反复，成了早晨最大的快乐。
——窥视者。——
就在我们沉溺于水里接吻带来的莫大激情时，二楼的一扇窗前，左妍和柳御风欣赏并评论着。
我很早以前就说过，窗户多了不好，隐私全都没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作风就是前卫大胆，我们也应该像他们一样。”柳御风说。
“太不像话了，光天化日之下，也太肆了。”左妍直摇头。
“我倒是很欣赏。”
“如果被两位左老看见，那会怎样？”左妍嘴角浮起恶毒的笑颜。
不用“如果”，左老大就站在与他们相隔一窗的另一窗前，静静地注视着下面的一切。他们瞥见他的时，吓了一跳。左妍呆住了，两个不安地互视着。
“左老大。”她叫了一声。
左老大眉头紧皱地盯着他们，额头的纹理深刻，“什么时候开始的？”声音也低沉得可怕。
“有一段时间了。”左妍说。
“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着汹涌的波涛。
“这种事还是他们自己跟你说比较好。”柳御风说。
左妍小心翼翼地试问：“爸爸，你会怎么处理？”
“……”
——衣服。——
我的房间。
“你不转过身去吗？”池睿拿好一套适合他的衣服，转过头问我。
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祼体，虽非全祼，可还是让我心潮澎湃，肌肤相触的热感还有我的体内蠢蠢欲动。
我心狂跳不止，猛吞口水。眼睛已经脱离我的身体，定在他身上了。
“都、都是男的，害什么臊啊。”
“至少你不要那么看着我，我很不习惯。”
我郁郁不乐地别过头，看墙上的小胖子，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如果让他知道他十六年后，对一个男生起了色心，他会不会很生气，骂我变态？
“怎么样？”他换好了，说。
水蓝色竖条纹白底的衬衫，浅蓝色的棉布裤子，显得朦胧忧郁又带点伤感。我站起身来，围着他打量了一圈。果然人不一样，穿着感觉如此之大。
“有一点美中不足。”我说。解开上面的两粒扣子，性感又不失清纯，“这样好多了。”
他笑：“我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你。”
“我并不介意你看我。”我说。
“我没想看你。”他无比认真地说，真转身出去了。
果然，楼下传来左老二的惊呼声：“小藤穿这件衣服像痞子，你穿着高雅多了，像……”
“小白脸啦，”左妍接口道，“不过真的很养眼啊。”
“我也这么觉得，真是帅呆了！”
……
——密谈。——
我下楼时，得知池睿被左老大叫到书房。
左妍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之前，池睿抢走柳御风的风头，她一直怀恨在心。倒是柳御风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小舅子，船到桥头自然直，别太担心。”
“就怕江心漏水。”左妍恶毒地补充一句，“我告诫过你们不要太张扬，你们还那么夸张，唯恐天下不知，又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宣扬的事！”
在这节骨眼儿，我没有力气理她。心一直提着，他们会谈些什么，左老大会逼他走么？还是对我们开绿灯？
左妍和柳御风开聊，他们对此事颇为关心，主要抱着一副看热闹的态度。
“你认为这场辩论赛中谁会输？”柳御风问。
“还需要问吗？作为反方的池睿论据本就不足，何况他面对的是千年老妖！”左妍抱着臂，这时也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看忧心忡忡的我。
“那可不一定。”柳御风表示反对，“可不要小看了刚出道的小妖。”
……
无心听他们辩论，在书记门口来回踱步。门开，池睿面无表情地出来，从中看不到任何信息，却让我的心一直往下沉。还没来得及询问，我就被“请”到书房。
站在他书桌前，他坐着，满脸阴沉地看着我，示意我坐。
我心虚，说站着就好。
他的眼神锐利鹰隼般，我不敢与之对视。
“你想，怎么办？”终于，他问。
“什么怎么办？”我装傻。
“臭小子，你少给我装蒜！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就玩完了！”他几乎咆哮，很少看到他这么失控。
我受了惊，但是……
“我想和他在一起！”
……我一定要表明我的真实心意。
“认真的？”
“我爱他！”
左老大露出怪异的表情，听到他儿子说爱一个男性，让他觉得奇怪吧。
“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出，你有这方面的嗜好？你以前只看到美女就两眼放光，我一直担心你会成为一个辣手摧花的花花公子。怎么会、怎么你会成为一个同性恋？”他难以理解时，眼睛总是眯着的。
“我只喜欢他，别的男孩子我没兴趣。”我说，“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刚好那个人是同性。”
他对池睿这种压倒性的话，表示出淡淡的嘲讽。
“你只有十七岁，还没有完全定性，所以喜欢上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男生，我可以理解。但是及时出来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否则越陷越深。”左老大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循循善诱，“这并不是一条值得去走的路，你们这样盲目，会害人害己。你就从来没有为家人想过吗？他们需要你，你选择一条艰难的路，我们也会跟着艰难地走，我们一家是个整体，你不可能脱离，你懂吗？”
后来我知道，他这一番话也对池睿说过，池睿沉默了。
我当时的想法在以后看来，确实浅薄得很，可是却最真挚：“我不管什么禁忌的世俗，世人的偏见，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也爱我的家人，只要你们接受他，我们会很快乐地在一起生活，工作，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那样很幸福，就像昨天晚上一样，我们多开心啊！”
我从左老大眼中看到了些许欣赏，他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勇气，却不能相信你，我也不能相信他，毕竟你们太小了，还是孩子！”
“别老是把我当孝看待！左妍要结婚了，我过两个月就十八岁了，我们都大了，你们不可能包揽我们所有的事！”我生气地叫道，“我知道从小到大，我没有做一件让你不到我失望的事，可是你就不能选择再相信我一次么？相信我可以做得很好，相信我真的很想为一个人努力奋斗吗？”
他嘲讽的意味更深了：“怎么奋斗？你能为他做什么？你有什么能力？没有我，你是谁？”
我非常可耻地沉默了。没有他，我会是天际高中呼风唤雨的一哥吗？没有他，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在天地之间吗？没有他，我是谁？
“他会因为你的偏执而一直底层挣扎，他可以到达另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男孩，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成为最璀璨的明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而你，你拿什么使他达到那种高度？”
“我们相爱！”即使这是最有力的理由，此刻也没了底气。
“相爱不能当饭吃，不能使人抛却世俗的禁忌和偏见！”
“如果我们执意要在一起呢？”
“我不反对！”他低低地说。
“那么条件是什么？”我直视着他，“要和断绝一切关系吗？”这是左妍认为必须为爱情付出的代价。
“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既然你选择走这条异常艰难的路，我们只能陪着你。”他柔声说，走到我面前，“只是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很必要走这条路。”
他宽大的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温暖传入我的身心，给我很大的安慰。
“爸爸，你变了好多。”我情绪有点潮湿。
“人老了，有些问题也想通了，有些事也力不从心了。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把你们牢牢地控制在手心，以为这样就是保护你们。”他的声音顷刻之间苍老，这才注意，原来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头发也参白了。
“不过有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我偷瞄着他，说出了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考虑的问题，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出，“反正你只认为左妍是你的希望。你送我们去意大利，他可以进维也纳音乐学院学习钢琴，我可以留学，在那里找个工作，你定期汇钱给我们就行了，反正你钱多得没处花。”
“这样也好。”他微微点头，说。
他同意？出乎意料。
他重坐书桌前，拿起一本书翻开……
我窥视着他的行为，表情——被书遮住了。不太对劲……是非常不好！
他的书拿倒了……
我退后一步，做好逃生的准备！果然《孙子兵法》朝我袭来——
“你这个混蛋！给我带回来一个男朋友让我左家绝后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我为你们的爱情买单！！”
我避之急逃，他穷追不舍，边跑边骂……刚才一幕“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演变成了猫追老鼠大战。
“反正你钱多的没地儿花，就算拿点钱打发我，也没什么损失！”
“没出息的臭小子，你还有脸说喜欢、奋斗什么的，全是狗屁！”
……
在客厅里的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左老二及时出现，我赶紧躲在她背后。
她一愣一愣的，笑着说：“你们父子俩又在玩猫抓老鼠啊？都多大岁数了！”
左老大脸通红，大口喘气，指着我说道：“你跟你妈说，把你们的事跟她说，看看她会不会同意！”
左老二猛敲我的脑袋，骂道：“臭小子，看把你爸累的！你又做什么坏事啦？”
“我……”
“阿姨，对不起。”池睿站出来，说。向左老二深深鞠了一躬，所有人都被他这举动弄糊涂了。
“怎么、怎么回事？”左老二疑惑的目光向大家逐个望去。
“阿姨，我和藤正在谈恋爱，请你让我们在一起！”
场面绝对寂静。
持续中……
左老二脸偏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字一顿：“他在说什么？”
“妈！”我叫道。
“你呢？”她径直盯着左老大。后者的目光在闪烁。“我还能说什么呢？”
绝望的语气和神态，让我们感到陌生，和惊慌。
她转身，下楼梯，关门的声音。
左老大走后，左妍质问池睿：“左老大、左老二和你池睿，这其中一定有问题，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或者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
“既然是秘密，就是不能说出来的。”
池睿淡淡地笑着，眼底的哀伤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了。
明明是我们胜利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喜悦呢。
“你们真的是太顺了，简直不可思议！”柳御风像发表总结陈词似的说。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懂左老二绝望的眼神的意义。才知道原来池睿和我的家有着莫大深渊，我们的牵绊竟如此深。
在很久以后的以前，我以为那是奇迹，我们爱情的奇迹。却原来不过是一桩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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