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失忆求和

吵架后,失忆是最好的方法。——摘自《如果爱有奇迹》

——池睿。父亲。——

放假了,除了家里和学校,他能去的地方还有哪些?

虽然很不情愿看到他爸爸那张阴沉的臭脸,但还是按响了他家的门铃,运气很差地,开门的是那个黑面神。

“呃,我来找睿。”我直截了当地说。什么称谓的,省了吧。叫了,人家也一定不会领情。

“他出去了。”

正失望地转身之时,他又说:“你进来坐坐。”

当然不只是“进来坐坐”这般简单,他后面的话——“我们来谈谈”,直接省略掉了。

我有些忐忑地坐在他的对面。我在等他开口,他却始终保持沉默,似乎在酝酿亦可以说在下定决心,是否要开口。

终于,他说:“从小,小睿就不像一般的孩子,可能是他母亲在怀他的时候患忧郁症的关系,他生下来过很久才会哭,两岁的时候才会咿咿呀呀地说话,长大后他的话越来越少,几乎没什么笑容,属于一个孩子的一切他似乎都不具备,忧郁,冷淡仿佛就是从母亲肚子里带出来的。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也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形同陌路。虽然他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始终是流着相同的血,始终是父子,上天注定的,所以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步入歧途!”

歧途?我试图在分析这个词对我情感打击的严重性。

走入错误的道路。

凭什么这么说?

“叔叔!”我自己都被自己怒喝的语气给吓住了,略微平缓了心情,说:“我不想跟你探讨关于‘歧途’的说法,我只说一句,如果是睿先放弃我,我没有半句怨言,如果不是,那么很抱歉,我不能如你所愿!”

我以为会看到他怒发冲冠的样子,结果却将那张臭脸埋在手心里,我不能想象那张脸上的悲哀绝望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他在他母亲弥留之际答应她,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娶一个漂亮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违背他母亲改变心愿的!”他缓缓说着,声音低沉而哀怜,“他把他的母亲视为神,她说过的话如同神旨,他必定遵守!”

他抬起头,我惊愕于他满脸纵横的泪水,他摇摇头,又说:“我不知道是你不幸还是他不幸,也许从一开始遇见她就是我此生的不幸,没有幸运的开始,如何会有圆满的结局?”

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却又凝神注目空气中的某个点,对着它喃喃诉说。我终于开始相信他们是父子,说的话飘忽难懂。隐隐约约中,我知道池睿的所有秘密都从他与她的那个不幸开始的。

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来示意我离开。我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问他:“到底睿的过去是怎样的?”

“孤僻,冷漠,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会哭!”

和池睿说的一样,然而造就这几个短语成为一个人的性格的原因是什么,我更想知道这些。

他又说:“其实,看到他现在这样,我还是比较欣慰的。他母亲去世,似乎也把他身上的忧郁带到了天国,会笑,会说话,但都似乎是为了使他母亲在天之灵得到安慰伪装而成的。遇见你之后,我才真正知道他真心的笑容是多么灿烂,他能够如此我应该满足了,我知道我再怎么反对都是徒劳的,我对他只不过是冠了个父亲的称为而已。我希望,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够一直走下去!”

他真让人难懂,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同池睿一样。

“谢谢你,叔叔。”我由衷地说。

第一次感觉,他的脸也不是那么臭。

在池睿父亲的口中,我觉得自己似乎对他很重要。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对我很重要,像他那么聪颖的家伙,一定心知肚明。我对他,我真的不了解,也许就像他对我一样重要。

想到这里,我有种豁然开朗,春风沐然的感觉。

——学校。——

现在我急于找到他,我模糊地觉得,昨晚我做了什么该千刀万剐的事,左妍一副失恋的样子,什么话都套不出,她又跟柳御风吵翻了。

在我去学校的路上,文小诺打来了电话:“是真的吗?我听我表姐说,那天在建筑工地的仓库救你的是睿王子?我听说他非常厉害,昨晚他还救了你,是真的吗?”

救我的人是他?昨天晚上他也救了我?我的脑袋发胀,越想头越大,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此前听他说过学校开了高三辅导班,不知他有没有去上,我只能去碰碰运气。不管怎样,就是不能坐在家里等他。

没有了学生的校园寂静幽然,一排排的香樟树俨然成了主人的风姿,栖息在树上的蝉没心情的鸣叫,没有了学生,它们似乎也没有乐趣。

走在和池睿经常游荡漾林**上,期许他能够出现在我面前。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过,迫切地希望见到某个人,只要闭上眼睛,用力地想,这种意念就会奇迹般地实现。

人们不是经常说恋爱中的人是白痴,许多以前觉得多么傻多么不可理喻的事都会去做。现在的我正是如此,闭上眼睛,气沉丹田,我用意念让喜欢的人立即出现在我眼前。

睁开眼,视线出现了一刹时的模糊,渐清晰,那正背对着我向前缓行的背影不正是他么?

当我正欣喜我意念的奇迹地实现时,半路上竟杀出了个程咬金,他亲昵地搂着我男朋友的肩膀,微微侧过脸来——那混蛋笑得太灿烂了吧?那张脸在我的脑海里瞬间拼凑起来——“第三者”!

我愤怒地把池睿肩膀上的爪子给揪下来,两个人回头,吃惊地看着我。随后池睿漠然地看着我。

“有事吗?”他笑着,礼貌却冷漠。

本该我发泄的情绪,被他强势给压了下去,理亏的倒是我。我忘记了要说的话了。

“我们走吧。”“第三者”说。

他竟要拉起池睿的手,卑鄙的家伙!我心里暗骂道,手也不闲着,一计重拳打到他脸上。我捏捏手,实在太用力了,打得我手都疼了。看到倒地的狼狈样,我心中的怒气泄去了一半。我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令我没想到的事,池睿竟去扶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第三者”摇头,擦去嘴角的血液,无视我,径直盯着池睿说:“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么?冲动、没脑子、脾气差,你不觉得他太过差劲了么?我更适合,不是吗?”

这个卑鄙的家伙!我气得头顶冒烟,七窍生火。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

这个问题,他在太阳城夜总会也问过池睿。

我期待着池睿的回答,希望我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希望往往造就失望,他的回答令我觉得我对他如同他对我一样重要是多么天方夜潭。

他说,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但一定不会是你。

他眼中的期盼之光瞬间黑暗,此刻,我倒觉得与他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不确定是我。

“第三者”转身离去,转身之前,他自嘲地笑道:“以为三年过去了,一切又不一样了,其实结局早已注定。”

我不甘心他的结局便是我的结局。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对我不确定?”

他收回望向背影的视线,从柔和的光芒转为漠视,他说:“既然已经分手了,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了。”

“分、分手?!”我骇道,“为什么你要和我分手?”

“要分手的不是你吗?”他看着我,随即明了,“昨晚,你又喝得烂醉如泥?”

要分手的是我?该死!为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呢?

“幸福的人啊!”

他像左妍一样感慨道。也像她一样,什么信息也不透露,留下我一人人,失忆似的拼命回想过往的记忆。

他转身,左手插在裤兜里,斜跨的书包他总喜欢手提着。林荫道上,洒着早晨阳光的影子稀疏破碎,留下一地的仿若孤独的碎片。

从后面搂抱着他,双手环着他白晳的颈项,他的肌肤冰冷,明显感觉他身体的一颤。我不相信他对我的感觉这么快消失,明明还是存在的。

“为什么对我不确定?”

“你在玩失忆么?‘我们到此为止吧’这句话不是你说的么?”

“我们至此为止吧”,这句话如回音般在我脑海中回响,任凭我抓破脑袋也无法想起的事,因他一句话而瞬间回旋在脑际。在柳御风的车上,我因愤怒而冲动甩下那句话,也因为我们,左妍和柳御风正在冷战中。

“对不起。”

毫不知觉,眼泪已划过脸颊,浸冷他的皮肤,他瑟瑟发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无法想象你对我有多重要!”在他的耳边,我轻轻诉说。

“重要?”他平淡的语气中,略带讽刺。

“比我想象中的要重要得多,我很害怕你会离我而去。你说我是你的救命稻草,如果有一天你抓到一要浮木,或是搭上一艘船,稻草就没有任何作用了,这就在于我的不安和悲哀。所以我才会那么冲动地说着那种话。”

“我让你感到不安?”

“迷雾中的你,时而出现时而隐匿,想要牢牢抓住你,所以迫切地需要了解你。每当我向前迈一步,沾沾自喜地以为你会一直在。而你,总像一缕清风,不知何时又吹向何方!”

“你能明白我的不安吗?”他的泪滴落在我的手背,风一吹,凉意入骨。“也许就是太了解你了,所以害怕有一天,你玩腻了,就会弃我而去!”

“我发誓,我永远不会!”

“轻易说出那种话的人,我该相信吗?”

“再也不会了,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再说那种话。”

“如果有一天,你再说出那样的话,我再也不会回头了!”他转过身,庄重严肃地直视着我,一字一顿:“我不会把希望寄放在让我失望两次的人身上,不想再承受失去的痛苦,也不会再相信他!”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

在我眼前,泪痕未干的脸上重又绽放明快的笑颜。是那样美,那样令人怦然心动。

“还要答应我一件事!”他敛起笑容,又严肃地说。

我连忙点头。

“以后不要再喝酒了。我怕有一天你喝醉了,第二天醒来,忘记了我是谁。”

答应。

“我呢?”

“很重要,比我想象中重要得多。”他明白我想问什么。

握着他的手,向前行。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道光,前方的路异常清晰,光明。

“我听说你数学交的是白卷。”他突然说。

“那又怎样?”怎么会扯到这个?思维是怎么跳跃的?

“越似乎说得对,你确实差劲了点!”

越?“第三者”?竟同意那个家伙的话?

“我哪里差劲了?”

“我是全校第一而你是倒数第一,不觉得差劲么?”

“你凭什么那么自信你是第一,凭什么认定我是倒数第一?”

“打赌吗?输了的人要为对方做一件事。”

被他过分的自信弄得有些迟疑,不能让他看出我的犹疑,我说:“同意,到时候你可不要逃!”

“击掌为誓。”

“击什么掌?又不是拍电视剧。”幼稚。

最终,清脆的击掌声在空旷的校园回响,知了一下子精神抖擞般来了生气,竭尽全力地为这个夏天欢叫。

结果是,我真的是倒数第一名,他是第一名。

真让人懊恼,似乎我真的很差劲。

——第三者。身份。——

后来,在我的明问暗示下,池睿透露出“第三者”的信息。

他叫况越,是池睿的初中同学,也是他班的班长。一个优到不行的优等生,要相貌,抛开成见,他确实帅。要身材有身材。要才气有才气,人气涨如天高。

我很不服气,池睿对他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

他是第一个向池睿表白的男生,也是第一个向他表白的人,更是他听过对他表白的人中最动人的告白。他说,感觉得到吗?只要你的气息一接近,它(指心脏)就接到了神的旨意,欣然跃动。它只为你而跳动,他(指他自己)只为你而活。

这有什么可动人的?不过是说惯了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

更可恶的是,他夺去我男朋友的初吻!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嫉妒之心,我嫉妒他参与池睿的过去,庆幸他的未来只有我!人要向前走,未来始终比过去要重要!

初二那一年,他被独眼龙哥(之前只叫龙哥)带领的几个小流氓堵在小巷里,抢劫他,他反抗遭毒打,我男朋友英雄救……他,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最后竟打爆独眼龙哥的左眼。因为这件事,池睿转学了,他们失去了联系。

而那一年他母亲也去世了。从此他的生活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只因对母亲的承诺——妈妈希望能把小睿的忧郁带到天国,希望小睿的每天都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妈妈会请求上帝给你一个美丽的天使,小睿要注意哦,出现在你身边美好的人,都要牢牢地抓住,那也许就是妈妈带给你快乐的天使。

一个能在弥留之际吐出这番话的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我终于难免理解为何池睿的父亲会说池睿把她当作神来崇拜。

“所以说你会和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约会?”

他有些难为情地点头:“这也是其中的一部分理由。”

这世界上还会有这种人?相信每个出现在他周围的漂亮女孩是他母亲派来的天使,不知是无知还是单纯,亦或是可爱吧。

“我想妈妈真给我带来一个天使,不过是男天使!”他微笑地看我。

男天使?说的是我吧。我有些飘飘然,第一次被人称之为天使,在别人或我自己看来,我似乎离天使的距离远了点儿。

可是,难道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第三者”?

“是我吗?”我想得到确定。

“是我七岁遇到的小男孩,一个多月之前,我又再次遇见他了。”

一个月以前,当然不会是“第三者”,那么说是“第四者”?我心情郁郁不乐到了极点。

在我的一再逼问下,他也只是说那是他以前的朋友,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后来,“第三者”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对于能从《天际少年》里我们的照片穿着的校服而千里迢迢追寻到此的况越会那么轻易地退出,离开,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那家伙看起来顽强而固执,一副气势汹汹,不把池睿追到手绝不罢休的样子。

我相信这又是池睿的作用。

“你对他说了什么吧?”我试探性地问。

正在埋头思考习题的他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他一直在为进某着名大学而努力着。

“是什么?”

“啊?”他抬起头,匆匆地表示了一下疑问,又低下头。

我有些恼火地拿开那本天书。“是什么?”我又加强了语气问了一遍。

他抬起头,眉头拧成不悦的结,问:“那么想听吗?”

“那是当然的!”

我的心原本是一片不毛之地,因为某个人,我每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是绵绵向前延伸的绿茵,不生草木的荒野现在却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生机勃勃。而这个某个人,很抱歉,不是你。

他如此对况越说。

原本是一段很优美的语言,如果诉说的对象不是“某个人”的话,那么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令人伤心欲绝下地狱的话;而对于正是“某个人”的我来说,那就是开入天堂的荣耀,飘飘欲仙。

但是,“某个人”是我吗?

“哦,是我十四岁遇见的少年。”

“谁?”

“某个人”不是我,而是又莫名其妙出现的无名者,或者可以叫做“第五者”。

“你不认识的,前不久我们重又相遇。”

“你在耍我吗?”

他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重拾起习题册,认真思考起来,完全不顾极其受伤又不能发作的我!

为什么我会喜欢这样的人?还是个与我有同样身体构造的家伙,最可恶的是还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

他禁不住笑,抬头,一种恶作剧得逞般得意洋洋的笑,因憋气好久,白皙的脸和脖子好像水蜜桃渗出了汁一般的红,甜蜜的汁液,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我总是不可救药地陷入他不经意间的美丽的漩涡中。

“你真是单纯。”他缓缓说了一句话。

你就是单纯无知的小羊羔,池睿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你心甘情愿送入狼口。

左妍曾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我看起来像羊吗?而他像狼吗?

是狡猾的狼也好,是美丽的妖孽也好,我都没有办法再逃出他撒下的情网,如果结局只能是被吃,那么被他吃也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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