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船上的小二下来打了个千，张口便问：“姑娘，往哪走？”
春香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往北。”
北边地界大，小二倒也不急不燥，说道：“咱们这边三艘船都往北走，若是姑娘要去京城，那艘都可，若是还要再远点，就恰恰只有那艘运粮的船走了。”
“运粮的船开到哪？”春香抬了抬眼皮子，瞧见那最大的船上果然载满了货物，如今正有伙计用油帆布仔仔细细的包裹着，唯恐下雨时淋坏了货物。
“陇西，”小二报了个地名，正是这条运河逆流北上的顶端。
春香在心中估算着，也算是顺路，不过要在中途便下了船，然后改坐马车罢。
北方行马，南方行船；若不是前朝时开通了大运河，恐怕想着坐船北上亦如天方夜谭。如今运河开的好，河面上舟船繁荣，连带北方的寒苦之地都略有些人气了。
南方气候温驯，常年稻麦有两三旬之多，托了舟船北上贩卖到北地，自是一笔赚钱的大买卖。
天老爷似乎临空便划下了一条线，边关内农民种麦子粮食，倒是年年能收个七八成，过了边关那边再宽广再肥沃的土地，种下去的麦种怎么都不发芽。
没的粮食的土地留不住平民，大片的沃土也只好留给那些个游牧的外族人；没有了边民，朝廷便是想派重兵突围，拿下那令人眼馋的大片土地更是不可能的。
不过，边关上总归平静了十几年，偶尔小股外族的侵犯也伤不着筋骨；春香还在家乡时，也时常见着那些个外族牧民，如今倒也不拿刀拿枪的明抢了，知道自家的皮子牲畜过了关卡就能换多些粮食与盐巴，于是也就安静了下来。
春香付了那大船足足一辆银子，才在下仓里包下一间小小的斗室，她是姑娘家，独身一人上路自然是要避嫌点的。临上船前，还在渡口上买了个锥帽。
她本来就是个没钱的，后来跟着王府一路南下，刘管家便单独拨了分列银给她，倒也没多少，按着王府女眷的列分也不过一月三两银子。
春香倒也没客气，想着日后总归会嫁的，于是便都一一收好了；如今身上除去七零八碎用掉的恰敲还有十两银子。
想着如今要拿着小王爷的银子跑路了，春香心中始终还是有着一丝不安。
不是她不愿与他商议，而是这般荒唐的事情，如何能够说出口？怪来怪去还是怪自己，偏偏那么轻巧便被傅仰把话给骗了出来，明明时时刻刻的都警告过自己，却还是被他牵了鼻子走。
大船一路北上，头两日春香思量着自己女眷的身份也不轻易出舱，吃喝换洗也是让船上背着的婆子来帮忙；可过得几日，实在是在舱里呆的厌烦了，于是便选了日落时分，出去游荡游荡。
舟船上的生活并不如诗人所描绘的那般诗情画意，落日虽美，景致却是日日一样的，看多了难免厌烦；再加之水上行舟，最的便是水雾蒸腾，伴随着一股子鱼腥气，怎么都散不开，搅得人直恶心。
春香才在船头上站了不到一刻钟便受不住了，转身便要回仓里去；原本王府南下也是可以行舟的，不过波涛碧浪之上容易被人动手脚，即便是全船倾翻也是无不可能，正是思虑着这点，才日夜慢走，行了陆路那条道。
没曾想到才走了一半，自己便不能跟着走下去了，心里想着未免心酸。思到此处，便不肯再想下去了。
没想到刚刚转身便不巧的撞到了他人，春香心中难过，也不愿多瞧，说了句对不住便直往仓里面钻。
被他撞到那人穿了件蓝布的衣衫，料子款式都显得极为普通，身形却意外的高大；他皱眉拢了拢衣衫，也没曾说什么，脸上却赫然有着一股肃杀之气。
多俏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那男人哼了声，目光随着春香的背影径直望过去，直到她消失在船仓底的某间小斗室里。
天宝二十六年初的大雪洋洋洒洒下了近两个月，连金水江都意外的被封；南方虽称之为瑞雪，寓意照丰年，但在边境以北的地方，绵延的大雪却成了令人生惧的雪灾。
初夏开始以来，边关上集子里的交易从不见多，往年开春便赶着牛马来换粮食的牧民也不见了踪迹。
有边地里的老把式传了消息，说雪太大，草原里的牧民饿死冻死了大半，牛羊全都死伤了，恐怕今年的边贸，再也不复往年的热闹。
这对谁都不是个好消息，朝廷也是有惧怕的，游牧民族生性好掠夺，若是自己没，必然怎么都要来抢夺一番。
急急忙忙上报到朝廷，上面倒是派了帖子下来，说是给皮引子，让各地的商人上北地来收皮子，顺便将粮食也送上来，以便将一场大难消失在萌发之时。
春香在渡口搭的那艘船便是南边某个大商号派往北地的运粮船，大堆的粮食上去了，换回的则是价值更昂贵的各类毛皮筒子，怎么看都是个不亏的买卖。
不过可惜的是，有些人却不怎么乐意见着这么个双赢一样的场面。
春香出走时留了封书信，上面寥寥草草的写了句“我走了，我很好，勿念；”便再无下文；小王爷捧着那信愣了一下午，心中百转千回，也没想明白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难道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吗？心下不由也恼火起来。
又想着即便是赌气走了，总该写个去向吧？这么不盐不酱的几句话算是怎么回事？
那边傅仰倒是快活了，这姑娘自己懂味先先离开，待自己将这边的琐碎事情解决了，自然便跟了上去；派去的暗卫一直跟在身边，倒也不怕她跑丢了。
等到京城，二人有得是时间耳鬓厮磨，必将前尘往事欠下的那些全都补回来。
心下想些快活的事情，连动作都越发迅速起来；好好一桩造反案，立刻当成了山贼给剿了；一干人等下狱的下狱，斩立决的斩立决。
白云观里没搜到证物，无奈太子爷手段高明，自个从内库里补了些财物出来，还挂了告示让苦主来领，可又哪里等得来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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