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
画像画得很精致,有什么含义呢?
黎复生如遭雷击一般,心中的隐患被撞破,用光明正大的方式,现实真是残酷而绝望的。
他咬着牙,迟迟没有说一个字。
“喂——”她察觉有些不对。
“这是他家?”黎复生背对着她问。
小蜻蜓犹豫了一下,“可以算是。”
黎复生感觉心嗖地凉掉了大半截。
从背面的小蜻蜓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伸手去碰了碰他的肩,没反应,跟块木头似的。
她哪里又得罪他了?男人的思想真是复杂奇怪。
好心没好报,她冷哼一声,重重地坐在床沿,垂着头,时不时地向那个背影瞥上一眼。
黎复生仍背对着她,两只手渐渐攥成拳头,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里都凝结着诡异的沉闷。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说得决绝,推门而出。
他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他怕,怕自己的意志力不够坚定,受不了那双瞳孔,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坠入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么绝情是可耻的。
他一口气冲出酒楼,走到大街上,从各间店里的灯光照着他的脸,灼灼发烫,他感觉到眼睛有些温热,为什么?
他和她认识不过几天,却好像全辈子那么长。
抹去眼泪的姿势很简单,抹去心魔却可能需要一生一世。
他不知道自己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另一个灵魂,已然失控。
小蜻蜓抱着被子扭成一团,把脸深埋在被子里,纤瘦的身躯不住地抽搐着。
夜风萧瑟,心倦。
……
黎复生回到家的时候,感到天昏地暗,最可悲的是,他一开灯,就看见那件红色衣裳。
触目惊心的感觉来得太突然,像被电击了一下,他手脚发麻,思想也胡乱起来。
它就像个发光休,熄了灯,躺在床上的他一眼就能看见。
他不要看,转过身去,却好像听到哭声,声音不大,但是很惨,好像是隔壁的。
邻家住着一对小夫妻,总不能安生,吵吵闹闹或者小媳妇一个人哭泣。
这也间接导致了黎复生厌烦婚姻,难道不是因为某个人吗?
是吗?
不是吗?
自己对那个人一点都不了解,就这样彻头彻尾地栽了进去。
他不要。
不再想她吗?
今天的她看起来不太一样,眼睛,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停止吧,这是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能够吗?终止这极美的一场意外。
他的头快要爆炸了。
翻身将被子盖过头,可是,那竟全是他的味道。
要死的!
……
小蜻蜓一身流金霓裳在舞台上表演,她往那一站,已经是个万千宠爱的神。
那种嘈杂纷繁,只有罗宾看得到她眼底深处有一种不安。
他想到了不久前,小书生疾步离开的时候,莫明其妙地瞪了他一眼,多么奇怪的眼神,像是闪躲,更是忌恨。
就是莫明其妙的一个眼神,令罗宾直奔小蜻蜓休息的地方。
进门的时候,她裹着被子靠床坐着,脑袋斜靠在床沿,迷离的眼神,透着浓浓的悲伤,让人捉摸不透。
那一刻他简直想冲过去紧紧抱住那个身子,清晰地记得那感觉就像一把刀凌迟着自己的心脏。
小蜻蜓的眼睛隔了一层泪膜,始终朝着一个地方,像看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
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画像什么时候挂的?”
罗宾循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有些恍然大悟。
他走过去,要把画像拿下来的时候,却被小蜻蜓开口制止了,“别动!”
这是她送给他的,当收到这幅画时,他比收到任何价值连城的东西都要开心。他承认,将画像挂在那上面,是有私心的,只是小蜻蜓并没有反对。
罗宾不知道小蜻蜓当时为什么不反对,他只是觉得小蜻蜓有时候是个很难侍候的人,有时候却又很随和。
现在,他正盯着舞台上唱歌的小蜻蜓,忧心仍未解,但只要有那一秒的沉醉,他就不舍得放开。
小蜻蜓在舞台上,一抬手,一扬眉,眼角眉梢尽是动人的风情。
舞台下的人群,借着她的美貌与歌声,掩去心内疲倦,对平凡生活的厌倦。
“红,像蔷薇任性的结局,红,像唇上滴血般怨毒,在晦暗里漆黑中那个美梦,从镜里看不到的一份阵痛,你像,红尘掠过一样沉重……”
她摇曳身姿,让万种流光都黯淡,她淡淡展眉,让千般异彩都失色,她玩弄着手中的羽扇,她吐字如兰矜贵优雅、潇洒如风。
纵然有一千种失意的理由,她容颜上浅笑,挥一挥懒手,所有不快都会被抹去。
那个女神在台上唱尽了自己。
小蜻蜓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好得让罗宾有些担心。
酗计站在罗宾旁边突然笑了起来,“老板,你的眼睛不会累吗?盯着那个地方看了都好久。”
“是吗?”罗宾收回眼神,有些黯然。
只是一瞬间,台上那个身影没入人群。罗宾再抬起头时,已经找不到那个身影了。
……
黎复生直到早上才疲惫入睡,可却被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吵醒了。
“开门啊!”
是小蜻蜓的声音。
黎复生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疼,就说明他不是在做梦了。
那么……他迅速跳下床去开门,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完全哑了。
虽然天色仍是很暗,但掩饰不了血色,还有那盈满了泪的红红眼眶,那张脸,哭态也绝美。
小蜻蜓架着正在滴血的手,向黎复生的肩头靠过去。
只有这里,才是她的避风港。
黎复生将她整个揽入自己怀里,除了心痛,他什么都想不到。
小蜻蜓的头轻轻地在他的怀里蹭着,开始丝丝地抽泣。
黎复生心痛得要死,他直想刮自己两个耳光,要不是他那么无情是走了去,要不是他说出那么绝情的话,她又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她无声地哭着,泪水把他的衣襟打湿了一片。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要着安慰,好像光这么说,就会驱散所有不快的阴云。
他承认自己不懂得去安慰人。
她的手还在滴血,鼻青脸肿,他看得快哭了,等他反应过来,这么抱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才背起她去医馆。
看着那包扎得跟粽子一样的人儿,黎复生恶狠狠地想,如果让他知道是谁做的,一定杀了那人的全家。
小蜻蜓反倒像个没事似的,冲着发愣的他一笑,“走啦,傻瓜,我饿了。”
黎复生跟在她后面,想上前扶着她走,又怕碰疼她;他想叫她慢点走,小心看路,当心绊倒;她的身体只要有一个轻微的倾斜,都会让他紧张老半天。
他把她当成了一个极易碰碎的水晶玻璃,而他自己是个婆婆妈妈的老仆人。
走着走着,小蜻蜓突然站住了。
“喂,你是不是打算一路都跟着,不跟我说一句话?你都不会觉得闷吗?”
黎复生目光斜睨着小蜻蜓,那张满是淤伤的嘴角,眼窝,怎么也这么好看?他愈发觉得自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
“嗯……你累不累,要喝水吗?”黎复生老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饿死人啦,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小蜻蜓噘着小嘴抱怨着。
黎复生摸了摸怀里,东张西望着说:“就去附近吃一点吧。”
“不要。”小蜻蜓想也不想就大声嚷起来。她凑到他身边,把头往他的怀里一钻,撒起娇来,“我要你煮给我吃。”
黎复生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他的世界有些不可思议地晕眩,他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
……
小蜻蜓看着黎复生的房子,有一种加家的感觉。
黎复生问她要吃什么,她只说了随便,当他进了厨房的时候,她开始担心那家伙做的东西是否会合她的口味。
依在厨房门口,就能听到噼哩啪啦的炒菜声,然后一阵阵香味飘来,小蜻蜓的肚子前所未有地开始饿了起来。
“好了没有,想饿死人嘛?”尾音微微发起嗲来。
黎复生忙里偷闲地回过头来,“你自己过去抽屉那里看看有没有吃的,先垫垫肚子,马上就好。”
这男人的居所,想找一点零食都难,最后小蜻蜓在抽屉里面找到一包花生,还好没变质。
真饿的时候,什么食物拿到手上都是救命稻草。
由厨房里飘出来的气味,越来越香。
听到厨房里不再有动静,小蜻蜓松开了手,一包花生散落在椅子上。
她坐在方桌边,那只没受伤的右手,起劲地敲着碗,欢喜雀跃得像一个等待吃饭的孩子。
黎复生端菜上桌,有鱼有肉青菜和汤,还真丰盛。
小蜻蜓一只手端碗,便是发现筷子无法拿,此时,黎复生已经夹起一块鸡送入她口中。
“好吃吗?”他期待地问。
“嗯。比妈妈做的好吃多了。”她满意地点头。
受妈妈的影响,她几乎不挑吃。因为任何人做的东西,都比妈妈做的好吃。
过了一会儿,他望望桌面被一扫而光的菜,又望望那个精神还不错的伤者,问道:“饱了吗?”
“嗯。”她眯起笑眼。
但好一会儿,不见他有反应,她眨着眼睛望他,才发现他正在望着自己发愣,令她不禁羞红了脸。
“喂——我有什么好看的?吃完不用收拾吗?”小蜻蜓摸着肚子,坐到一旁的贵妃椅,踢掉鞋子,把脚抬得老高,甩一把头发,享受着片刻惬意的感觉。
黎复生只得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收拾碗筷,完全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事。
窗外的鸟儿,唱着欢快的歌。
……
洗碗的时候,他看着皂角的泡沫在飞扬,心里有一点困惑跟不安,或许伴有一些自责。他把所有的疑惑和怨恨一股脑儿发泄在碗上,刷子在瓷碗壁上粗重的来回刷,几乎要把碗漆刷掉。
小蜻蜓等着等着,有点无聊,想抽根烟,但找不到烟,好闷。
那家伙怎么还没忙好?
小蜻蜓无聊地晃到厨房去,当她倚墙望着那个人的背影时,嘴角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丝笑意。
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看着那个人,心底就有种幸福的感觉。
她有点心血来潮,想要逗逗他。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他身后,慢慢靠近,心里面是探险一般地惊心动魄。
“吼——”她冲着黎复生的耳朵大叫,举起双手扮了个鬼脸。
黎复生回过神来,可那只被刷了上万次的无辜的碗,在一声“啷当”的凄叫后,彻底地了阵亡了。
“以后别这样。”他轻责说。
小蜻蜓无趣地吐了吐舌头,无趣地转过身去。
“小心门槛。”
闻言,小蜻蜓停下脚步,笑了笑。
“原来你还会关心我啊?”她回过身去,对他直眨眼,把受伤的手举起在他面前挥舞。
黎复生望着她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谁那么狠心,这事绝对不能算!他此刻的目光充满了爱怜,仿佛一碰,就会有泪掉下来。
这样的深情,反倒让小蜻蜓感到有些不自然了。她用手肘推了推他,“碗还没洗好吗?”
“快好了。”
“嗯,我等你。”她歪着头,闪烁的目光瞥向他。
黎复生愣在原地。
“哈哈——”她突然莫明其妙地大笑起来。
“笑什么?”他有些紧张。
小蜻蜓掏出一块镜子递到他面前,“你看看你自己。”
黎复生往镜子里一看,发现自己的鼻头上面有一些白色的泡沫,样子可笑得不得了,怪不得她笑得这么肆意。
他用手绢把脸一抹,问道:“现在好没?”
小蜻蜓闭上眼睛,凑到他脸上嗅了嗅,“没干净,还有皂角的味道呢。”
她的鼻息弄得他的面孔痒痒的,一张脸跟另一张脸的距离,不过的指的距离。
黎复生凝神屏息地盯住那微微翘起的红唇,不由自主地向那瓣唇靠近。
太害怕失去,太害怕伤害,太期待拥有,太渴望承受,所以一抱就要抱到腐坏,一吻便吻到燃烧。
玻璃碎片,倒洗出来的水,东倒西歪的盘碟,一地狼藉。
顾不得那许多了,这一刻的微温,几乎抵消了分别的那几天所有的心灰意冷。
还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小蜻蜓一想到他那天扔下这一句话走掉,心里仍感到冰凉。
她推开他的拥抱,郑重地问道:“喂,我问你,以后会不会什么话不讲就不理我?”
她生气地转身背对着他。
他伸手温柔地摸摸她秀气的脑袋,很轻的声音,却很肯定地说:“不会。”
小蜻蜓这才转过身来,低眉垂首的姿态美玉一般湿润。第一次,这么诚恳,不带半点戏谑成份,黎复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她这么在乎。
“黎复生,不如我们由头来过。”她魅惑的声音说着,如美丽的仙子在向人间施下甜蜜的咒语。
黎复生从此,心甘情愿地陷入万劫不复。
……
一灯如豆,黎复生坐在桌案前,出神地想着,他要好好找份事赚钱,照顾小蜻蜓一辈子。
小蜻蜓睡得很熟,在她睡觉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盯着她看,他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动人的红唇,撒娇一般地微微翘起,他怕吵醒她,又怕自己弄疼她,于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只是希望,当他一个回头,就能看到她,即使就这样躺着,不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可是,当醒过来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沉思着,隐约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黎复生本想不理的,但又怕吵醒小蜻蜓,只得起身出去开门。
“吱”的一声拉开木门,深宵的声音特别清晰,昏暗的光线下,黎复生看到了一个憔悴落寞的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曾经在他的心里是那么高大,可是一件事改变了他对父亲的看法。
开门见到父亲的脸时,他怔了一下,心脏抽搐了一下。
“复生……”黎致雄想见儿子,可真的见到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愧对儿子啊。
爱情可以滋润一个人,让人变得温柔。
黎复生面对父亲时不再针锋相对,只是淡淡地说:“你找我什么事?”
“没……只是想看看你。”
“现在你都看到了,可以走了。”
在黎复生在关门的时候,黎志雄突然喊道:“复生……”
黎复生迷茫地凝望着他。
“家里随时欢迎你回去。”
黎复生根本不需要回答,“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
小蜻蜓掖着被子坐在床头上吸烟,这烟是黎复生给她买来,亲自给她切成烟丝,亲自卷成烟支。
她知道他整夜没睡,知道他要为很多事情担忧,她心里有一点烦。
她的手不能动,什么事情都要麻烦他,她从未这么依赖过任何人,现在,却那么需要另一个人。
她望着苦着脸的黎复生,问道:“有什么事不高兴了?”
黎复生摇摇头,不想说话。
她凑到他面前,“是不是担心没有工作?再找就是了。”
他还是摇头。
“喂,说句话会死啊。”小蜻蜓不耐烦地瞥他一眼。
黎复生终于望向她,沉声说:“刚才门外那个是我爹。”
“哦……”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眼神猫腻地望着他。
他急忙说:“你别担心,我爹不会管我的事情。”
小蜻蜓的眼光扑闪着,充满好奇地问道:“你爹是个怎样的人啊?”
黎复生沉思了一下,才吐出一句话来,“我跟他,不是很熟。”
小蜻蜓愣了一下,她以为只有她从小没有父亲的疼爱,原来……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对她来说只是个代号,一个未曾谋面,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其实她这次就是偷偷溜出来找父亲的,临出门的时候,她只是给妈妈留了一张纸条,也不知道她是否会看到。
妈妈是个很坚强的女人,所以即使一个人,她也会活得好好的。
在小蜻蜓的潜意识里,是想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可另一方面,她却害怕,害怕她的父亲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她突然晃过神来,想着黎复生刚才说过的话,他跟他父亲,不是很熟,什么意思?
“喂,你跟你爹闹矛盾了吗?需要我帮忙吗?”小蜻蜓热心地说。
黎复生摇摇头,“你帮不了,谁都帮不了。”
“为什么?”小蜻蜓的好奇心被他勾起了。
黎复生无奈地抚着额头,好半天才缓缓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爹抛弃我和娘亲,要娶另一个更年轻的女人,听说那个女人年轻得可以当他的女儿了。我娘就是这样被他逼死了。”
小蜻蜓没想到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也太过分了!”
“现在,那个女人抛弃他了,可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黎复生喃喃地自说自话。
“对,这种人不值得原谅。”小蜻蜓坚定地说,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床上,这时她才记起自己的手还伤着,狠狠地疼起来。
看到她难受的表情,黎复生很是心疼,轻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告诉我,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弄的?”
小蜻蜓没领会他话里的意思,理别说领情,可能太敏感的人都有同一个毛病,一旦遇到对自己不利的人和事,都会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保护起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黎复生觉得她在说谎,自己什么都跟她说,而她什么都不告诉他,令他不安起来。
“你父母呢?我想礼貌上我该见见他们。”
小蜻蜓岂会不明白他的用意,说来说去,他就是不信任她。
她夸张地笑了笑,娇喝道:“干嘛,想查我的底吗!”
黎复生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只得说:“你早点睡,我睡客房。”
小蜻蜓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望着他出门,眼神渐渐变得落寞。
……
一大清早,黎复生便要出门抓药,他在门口见到了一个人。
他认得那人的背影,虽然不想跟她打招呼,可是却被他看见了她坐在远处的石阶上哭泣,令他有一点于心不忍。
那人要走开时,却被黎复生一把拉住,“你怎么了?”
王香香抹去脸上的泪痕,故作平静地说:“对不起,我本不想打扰你的……”
她越是这样说,黎复生更觉得有问题,他正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香香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她却强忍着泪水,抽泣着说:“复生,大夫说……说……”
她的话哽咽住了,泣不成声。
这让黎复生更着急了,抓住她的双肩,着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大夫说……我得了不治之症,恐怕……”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黎复生觉得有些抱歉,又有点难过,情不自禁地伸手拥住她,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一声愧疚似的。
“会不会是搞错了,还是请个太医看看吧?”
“都看过了。每个大夫说的都差不多。”
这一刻,黎复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了。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从屋里传出来,黎复生脸色变了变,不假思索,拔腿就往屋里跑。
屋里面一地狼藉,散发着浓浓的草药味,那摆在桌子上的东西都已被扫下来,罪魁祸首现正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黎复生也在望着她,有怜惜,也有轻责,“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她嘴角掠过一丝蔑视的笑,“你还回来干嘛?我爱怎样就怎样,你管我!”
黎复生沉住气,“我去抓药,你在这里等着我。”
“无所谓,你去吧,还回去干嘛?”小蜻蜓脸色苍白,汗珠一颗颗自额头上溢出。
黎复生担心地走过去拉她,她用力推他,那白布晕出了湿红。
“你想残废啊!”他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乱动。
“你别管我,你走啊!”小蜻蜓发了疯似的,对他拳打脚踢,冒出来的血染湿了他的衣服。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他着急地喝她。
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像被人打了麻药一般,呆站在那里。
黎复生将她打横抱起,放于床上,然后找来干净的布条给她重新包扎伤口,再忙里忙外的抓药煎药。
他煎好药,端给她喝,这次她很乖,很爽快地把药喝完,只是一句话都没说,完全不像平日多话的他。
黎复生望着眉头紧锁的小蜻蜓,有多少疼痛是他所不能想象的?作为一种安慰,他给出了必要的解释,“香香得了绝症,我不能对她太没人性。”
意思就是谁,谁惨了,他黎复生都会心痛,都要照顾,所以说,对她所作的一切,他可能会对任何一个人做,只是那人够可怜。
原来,他只是可怜她。
小蜻蜓把被子提起来,盖住自己的脸。
……
王香香在屋外等他。
黎复生望望蒙住被子的小蜻蜓,叹了一口气,转身出门去,跟王香香打声招呼。
“我走了。”王香香的眼神有些黯然。
“你要回家吗?我送你。”黎复生始终觉得有些不放心。
“没事,我只是想,能再见到你一面。”她凄然一笑。
她越是这样,黎复生就越是觉得对不起她,“走吧,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她望着他的眼神,是恋恋不舍,是含情脉脉,是无法说出口的爱。
黎复生不能狠下心不管她。
外面的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只不过总有某个角落,是阳光触及不到的。
……
“喂——”
黎复生从王府出来时,没想到遇到一个熟人。
太阳底下,罗宾正用冷漠的眼神看着黎复生,想必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黎复生一想到小蜻蜓跟这个人有暧昧关系,就掩饰不住敌视的眼神,冷冷地向扫去,“你找我吗?”
罗宾面无表情地瞧着他,却不开口。
“没事我先走了。”
罗宾拦住他的去路,冷声问道:“这些天你见过她没?”
黎复生刻意避开罗宾的目光,他根本就不想让小蜻蜓跟眼前这个人再有什么瓜葛。或许,小蜻蜓曾经对罗宾有好感,可是现在小蜻蜓跟自己在一起,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重要的是,小蜻蜓选择了他。
“她跟我在一起。”黎复生大声对他说。
罗宾这几天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这个不算太坏的回答。只要知道小蜻蜓安全,他就可以放心。
“你跟她在一起,刚才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罗宾问道。
黎复生望着他,眼神复杂。
“咱们换个地方谈吧。”罗宾说着,已经迈开脚步向远处走去。
黎复生的双脚不由自主地问了上去,却忍不住问道:“去哪?”
“你不想看看小蜻蜓住过的地方吗?”罗宾没有看他,像是对空气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连我都想知道一直以来,她是怎么过的。”
……
繁华的五月街,白天反倒显得宁静。
这是罗宾第一次在大白天来到桔子坊,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一幅巨大的墙幕上挂着一幅画像,是瀑布,万丈飞流直泻而下,飞鸟孤独穿行,氤氲的水汽几乎要透出来扑上脸,隐约可听到汹涌的水声。
“这是什么地方?”
“听说是陷空山大瀑布。”
“你去过?”黎复生仍望着画,仿佛给震撼了。
“没有,要两个人去才好玩。不过现在还没找到那个人。”罗宾的话一出就觉得后悔了,怎么跟他说起这些?他们甚至一点都不熟悉。
其实,在那幅巨大的瀑布之下,每个人都产生了一股强烈地敞开心扉的欲望。
黎复生痴痴地望着那好像正翻滚着的白色浪花,情不自禁地说:“我一定要带小蜻蜓去那里。”
罗宾感觉到一颗心突然被震了一下。
小蜻蜓曾经望着那幅瀑布画像,带着她特有的兴奋语调说,我一定要去那里。
现在,黎复生第一次看到这幅画像的时候,一改先前的沉默,这是不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这些话,罗宾当然不可能告诉黎复生,但他告诉黎复生另一件事,“这幅画像本是小蜻蜓带来的,她嫌太麻烦,所以搁这里,我贪好玩就挂了起来。”
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种疾劲的手笔,绝不可能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罗宾仿佛看穿了他的疑问,接着说:“她好像很重视这幅画,比重视我这个朋友分量多了去了。”
罗宾笑得有些凄然。
他领着黎复生向后院去,光线豁然开朗。
罗宾推开门,熟悉的景象再一次在黎复生面前浮现。
整个房间的摆设很简单,映入眼帘的是张白色的大床,床的对面是梳妆台,其他的也就一个茶几罢了。
他又看到了那张罗宾与小蜻蜓的画像。
罗宾将画像取了下来,淡淡地说:“你以为小蜻蜓跟我是什么关系?”
黎复生摇了摇头,拒绝回答。
罗宾冲他笑了笑,说:“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黎复生惊讶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认识小蜻蜓比你久,可她跟我说的话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和你说的多。这幅画像是我带她出去庙会的时候请人画的,她没有拒绝我把它挂在这里。”
黎复生无言以对。
罗宾突然抬起头问:“你有多了解她?”
黎复生还是没有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罗宾抱歉地笑了笑,又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她。”
罗宾拖了两张椅子,让他和黎复生坐下。当然,他不会随便坐那张床,那洁白只留给小蜻蜓。
“她也不是每天回来住的。她最近好像遇到了麻烦,但她不肯跟我说。”
黎复生的心猛地抽紧了,他想到那天晚上小蜻蜓被打得鲜血淋淳的样子,仍然心有作悸。难道说,这样的情形不止一次?
罗宾用一种期许的眼神,望着坐在他前面低头不语的黎复生,“你应当知道怎样对她。”
黎复生若有所思地向那张洁白的床单望去。
“她看你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罗宾平静地说。
突然,黎复生想起什么似的,霍然站起来,“我要马上回家。”
“什么?”罗宾有些紧张了。
“她一个人在家。”
老天,她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否则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
家里空无一人,黎复生用手摸了摸床褥,还是温的。
“应该没走远。”
黎复生和罗宾把宅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她。
那么虚弱的小蜻蜓,到底在什么地方?
黎复生一遍又一遍地敲着自己的头,怪自己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罗宾看到桌子上的草药,提出疑问:“她生了什么病,还是受伤?”
“伤的,一身的伤。”黎复生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苍白无力。
“咱们分头去找找看吧,她身上有伤,应该走不远。”
黎复生像一头负伤的狂狮,冲出屋去。
……
等黎复生找到小蜻蜓的时候,已经黄昏,她窝在墙角处发抖,一位好心的大娘倒给她一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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