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三）
今晚的天又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奇怪的是我的手臂竟疼了起来，春雨绵绵，许是雨下得太频繁，引发了我的旧患。
我顾不上细雨的浇淋，按着记忆中小影带我走过的路数，奔跑在去桃花殿的路上，一路上有遇到几个宫女，细细碎碎的议论着我不雅的举止，可我不在乎，我只想尽快见到皇甫幻，见到灵犀。
终于在我手脚都酸痛的不行的时候，看着了桃花殿，此刻面临着进殿竟有一丝紧张。
也许是想起痴傻二皇子，不，应该说是北宫煜的那一句话，心中莫名的害怕起来，若是我再不去天牢，就见不到她了，她？是灵犀吗？
奇怪的是我居然相信了他，跑到桃花殿来求证。
我欲踏脚进殿的时候，远处皇甫幻回来了，月牙白的长衫上沾满了血迹，触目惊心的红，他背上倒着一个人，头发已经散漫不堪，手指正滴着血，双脚上镣铐铁链的痕迹把脚踝伤的快见到骨头了，我心中泛起苦水，作呕了起来。
此刻殿里的小影出来了，见我如此，扶着我道：“舞姑娘，您没事吧？”
我轻轻的摇摇头，看见皇甫幻沉重的眼神，在看着我的时候，略有一丝歉意，而我并未看他之后的反应，眼睛早已盯着他背上的身影。
即使再不堪，我也认得，灵犀。
我还未唤出口，皇甫幻吩咐着小影，“快宣御医。”急忙背着灵犀进了殿，似想起了什么又叫道正要离开的小影：“就说本王病重，要最好的御医都过来。”
我默默的看着小影和皇甫幻焦急的身影，耳边传来灵犀微弱的声音：“王爷，不用了，奴婢…只想…最后和姑娘…说…几句话。”
皇甫幻停住脚步，看了小影一眼示意她无须再去，然后背着灵犀进了屋子。细雨淋在我微润的发丝上，冰冷了我的脸庞，我想跟上去，却迈不动步伐，灵犀，灵犀。
小影拉着我进了殿，皇甫幻将她放在了房中的床上，盖上了厚厚的被褥，我提起全身力气挣脱了小影的手，跑到灵犀身边，拉着她正在滴血的手，她有些疼痛，我才意识到她的手上没有了指甲，全是一片血肉，我惊呼：“怎么会这样！”
立即将她的手轻轻放下，不敢去触碰，我的心如刀割一般难过，她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为何要承受这么残忍的酷刑，到底是谁？
皇甫幻忍不住咳了起来，怕是替我奔波劳累了，加上又淋了雨，感觉他更为单薄，听见他内疚的说：“对不起，我去迟了。”
我没有理会他，我不怪他，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此刻我只想与灵犀好好说会儿话，小影递来一张温水清洗过的帕子，我接过后轻轻替灵犀擦拭，生怕弄痛了她。
皇甫幻见此带着小影离开了屋子，剩下我们姐妹二人可以说会儿话，我很感激他此刻洞悉了我的想法。
床上的灵犀，清秀的小脸上几道狰狞的疤痕触目惊心，厚重的被褥都已经被血渍浸透，我紧紧的拉着被褥，替她盖好，她有气无力缓缓地说：“姑娘，你不要难过，灵犀命该如此，怨不得人。”
她眉头微蹙，轻轻抬起她手上的手掌，替我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只是她的手上尽是血渍，都遗留在了我的脸上，我闻着血腥的味道，心中作呕的感觉更甚，我不敢碰着她的手指，只握住她的手掌心。
我哽咽道：“傻丫头，到底为的什么？”我不知道她在天牢受着什么苦，到底什么人把灵犀变成这样，我一定会弄清楚的，一定。
她笑了，眼角缓缓落下一刻滚烫的泪水，“记得奴婢七岁那年，几乎冷死在大街上，是姑娘不嫌弃又脏又臭的奴婢，把奴婢带回府邸，给好衣服穿，给暖饭吃，奴婢才活到今日，已是荣幸。”
我恼她，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我脸颊滑落，我只一味的重复的纠正她，吼她：“我说过你不是奴婢，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我的头趴在她身上，脸埋进了被子里，哭了起来。
一只手轻抚着我的青丝，微弱的声音传来：“好，不是奴婢，今日得以姑娘如此相待已经无憾了。”
“灵犀，是我对不起你。”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的脸庞，虽然狰狞，却暖进了我的心里，一阵阵的苦涩更为汹涌而来。
“姑娘无须自责，记得姑娘答应过我的，会救我出来，你看，此刻灵犀不是出来了吗？”她此刻竟还安慰着我。
我知道，这算什么，救出来却丢了性命，我恨我自己当初为何会带灵犀进宫，为何害怕孤单而把灵犀留在了身边，若是早知今日，我绝对不会带她入宫，只宁愿自己孤独一生，换她一生安康。
可是如今我都做了什么孽。
她用手中余留的温度感染着我，眼睛迷离，看起来好像极度疲惫，几乎快睡过去一般，微微张口：“我喜欢从前还呆在舞府的姑娘，答应…灵犀，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情，姑娘都不要去…理会，只管…做自己，好好活着。”
此刻我来不及多想她话中的意思，只一味的答应着她，哭道：“你不要说话了，我让王爷找御医来，好吗？”
她固执的摇着头，嘴角开始渗出丝丝血渍，我急忙用手替她擦去，听她说着：“灵犀知道灵犀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只是灵犀舍不得姑娘。”她哭了起来，眼泪簌簌的下落，滴在枕边。
第一次看灵犀哭成这样，我更为难过，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心中念着灵犀，我只怕更舍不得你，我睁着眼睛看着奄奄一息的她，不敢眨一下，生怕她会突然就不说话了。
感觉到她的手脚已经开始冰冷，寒意从脚下一直窜到了头顶，不要，我不要她走，我顾不得那么多，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不想她消失。
脑海里尽是有关她的种种。
第一次见她，见她又冷又饿，我不觉心生怜惜，将她带回了舞府。
我为了救子陌，留下了布，她每到下雨之日总会端了滚烫的水替我热敷，减轻我的疼痛。
我被舞夫人送到师傅那里学武，她依旧跟着我，照顾我。
我进宫之时，她坚定的跟着我，不曾动摇，马车里我拉着灵犀的手，想着，将来的将来有她在我身边，真好。
梅花树下，她焦急我的前途，告诉我要争一席之地方可立足。
齐公公出事，她被带走，无助的眼神看着我，一声声呼唤，姑娘，姑娘。
天牢中那么虚弱的她，眼里看见我泛着希望，坚定的对我说，她知道我一定会救她出去的。
告诉我她喜欢我眼中没有恨，好好的活着。
她总是默默陪着我，在我身边，永远替我着想，而我却连她的命都保不了，还永远一副看透世间自命清高的样子，此刻，我才觉得我是多么可恶，多么惹人厌恶。
我手中的手轻轻动了动，我知道，她还有话要说，而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将耳朵附在她嘴边，认真的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灵犀只有一事相求。”
听着她虚弱的声音，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使劲的点点头。
“只希望有一日姑娘若是有幸出了这宫中，能带着灵犀，寻一片幽静的土地埋了。”她静静的说道，已经平静了许多，早已经无力气了。
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涣散的双眸，重重的点头，不知道她能否看到，哽咽着又坚定的说：“我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渐渐的她的嘴角上扬，最后一丝力气回握了我的手，我心中一抽搐，“不，不要，灵犀，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看着此刻已经临近死亡边缘的灵犀，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道，眼睛已经被雾蒙蒙的泪水占据了，恍惚间看她的嘴角微动，说着什么话语，便轻轻垂下了手。
我急忙去抓，却只留下了她手掌心的余温。
傻丫头，明明知道，姑娘最怕别离，为何还要丢下我一个人。
若是从此望穿秋月也见不到你，该让我如何。
我留恋着她手掌心丝丝温度，不肯放手，心中向抽空了般。脑海中回想着她去时的嘴角的话语，无语凝噎，只能抱着她失声痛哭。
灵犀，灵犀，你是否唤着，‘舍不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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