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还昔日恩，宁做何满子（三）
夫人听得声音，抢先走到三少爷面前，看着地下的玉，惊讶的表情表露无遗，我却不知为何，那只是一块玉，就算价值连城对舞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块玉有着感人的故事或者寓意。
“子染，你……”
三少爷不理会夫人，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可以看出他对我不可置信的回答难以接受，他激动地牵起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明亮的眸子里渐渐涌出晦暗，这是他第一次牵起我的手，心里呼唤着这样不合情理，可我还是不忍拒绝。
招摇的动作让在场每个人都明白此刻发生的事情，老爷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也许出于对于我的愧疚，竟让一向家教严厉的他们默默的出了大厅。
子陌见此，推促着大少爷以及与三少爷一同赶来的二少爷一齐出去了，大厅里鸦雀无声，只听得到三少爷急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
曾经很多次幻想过我们彼此敞开心迹是怎样的情景，是在灼灼的桃花树下，还是在满山黄花盛开的日子？未曾料及却是最后的道别。
我依旧如当初般待他，他或许会更好受一些，“三哥，你不要这样。”狠心的将手从他手上抽离，而他握得紧，手也有些生疼。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愿意进宫吗？”我继续装傻。
他有些生气，犀利的眼神一凛，仿佛要将我看透一般，“你明明知道我想问什么。”
就知道装傻是瞒不过如此聪明的他，索性开口道：“难道你舍得让子陌进宫吗？”
“舍得！”
我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比我高出半个头的他，如此不负责任的话，他怎么说的出口，可同时却一边窃喜着他对我的心意。
“只要跟你比起来，我什么都舍得。你知道的我多喜……”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装满了真诚，我怕面对他我会毫无招架之力，不愿意让他再说下去。
此刻我只能装作面冷寒霜，冷笑道：“整个舞家，谁会把我看的比子陌更重要？比起永远在舞家做一个既不是小姐又不算奴婢无法找到自己位置的人，为何我不可以进宫搏一搏，或许没准哪日我就是主子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三哥在我临走前这样安慰我。”
三少爷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不愿意相信如此绝情的话出自我的口中，但我的心中确实有过如此想法，我不是高尚的做什么都毫无怨言的女子，我很平凡，拥有和世间一切女子一样的嫉妒心。我真的嫉妒子陌，我嫉妒她可以有如此疼爱她的父母，有这么完美爱护她的哥哥，有这么完整的家。
不是我什么都看的淡，而是只能看淡。
三少爷终于放开我的手，落寞地走至玉碎的地方，蹲下受伤的身影，伸出手拾起那块一碎为二的玉。
看着他悲戚的背影，似乎瞧见了小时候一直默默在我身边守护的影子，他不爱说话，对谁都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他的笑容是每次我受委屈后的良药，而这一次，他不再对我笑，心里也许在流泪，多么的痛。
他开口道：“这块玉是娘以前的嫁妆，她说如果我遇见自己心仪的女子，只要我喜欢她不会反对。”
方才看到夫人的表情，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看着他抬起双手在脸上捂了捂，转过身来，我急忙转过身背对着他擦拭着眼泪，“三哥……”
“娰雪，我会等你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定是极力压抑着情绪。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来，瞧见桌上半块碎玉，拿起它，我心里百般滋味，一入宫门深似海，就算落选也只得在宫中做一名普通宫女，要离宫却遥遥无期，我决心放回了碎玉，便回房了。
第二日一早，灵犀端来水盆服侍我洗脸，却发现我一直坐在床边未曾动过床褥，担心的问道：“姑娘，您一夜未眠？”
我依旧不愿意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一样，愣是发不出一个音来，胃里也闹腾的难受。
她叹了口气，拉着我坐在梳妆台，我任凭她替我梳妆打扮，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即便如此，姑娘要善待自己才好。今日一早老爷通知了舞家长辈，以及上上下下的仆人姑娘即将进宫之事，大厅此刻怕是已经聚满了人。”
皇榜只说舞家小姐，并未说及舞家哪一位小姐，外面人人都知道舞家有两位小姐，却并不知道我是收养的，即使知道，算不得欺君，我的确是舞家半个小姐，只是户籍上却只有子陌的名字，我只能以她的名字入宫。
“娰雪，娰雪！”子陌咋咋忽忽的跑进我的房里来。
“别急，什么事？”我看她上气不接下气，替她倒了杯桌上的茶，让她坐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顺顺气。
“三天后，你进宫的时候我在半途中与你掉包，我让大哥二哥制造混乱，三哥趁机带你走，以后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诧异得很，她还不放弃，“被抓到是死罪，你想过没有，这样做不禁会连累你爹娘，还有舞家上上下下！”
“我知道，可是只要我在轿子里就不会有人追究的。”子陌天真的想着。
“可是我不愿意。”我言辞正色道。
“娰雪，我不要你为了我错过自己的终身幸福，三哥是个好男人，他定会对你好的。”子陌见我如此有些着急。
“是，他是好男人，所以该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才能配得起他，而我绝不是那个女子，我不甘心做一个区区三少奶奶，我要嫁的人必然是皇上那样既有偌大权势又威风凛凛的男子。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女，能有麻雀变凤凰的一天，我何尝不乐意？”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子陌打消那样不切实际又冒险的想法。
果然小女孩性子的她，听着这话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这么容易被骗的子陌怎么适合生长在深宫里，她以后应该结识一个呵护他的男子，相夫教子，平安度过这一生的。此刻我听得灵犀在门口唤了声：“三少爷！”
想来他是听到我说给子陌的一番话了，如此也好。
三天后进宫的日子到了，我让灵犀收拾了一些平时常用的衣物，多余的都不用拿了，我想宫中不会缺少这些东西。
走出大门，府里的下人们有些小声议论着我，或羡慕或嫉妒，却未曾看得有不舍，也许对他们来说，我在与不在舞府，都无关痛痒。
来送我的只有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还有那日回了娘家去的二夫人三夫人两姐妹，对于他们我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于是只寒暄了几句，跪别了老爷夫人。
夫人上前扶起我，抹了一把眼泪，“娰雪，是舞家对不起你，这是老夫人生前留给你的，说让我待你出嫁那日给你的，如今这情形，只有先交给你了。”
我接过夫人手中的碧玉簪子，看其通透程度，必然价值连城，我推却着，“夫人，如此贵重之物，娰雪不能收。”
夫人依旧推给我，“这是老夫人临终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老人家的心愿，你就收下吧。”
见夫人如此说，我有些奇怪，老夫人在世时，与我并不亲近，更何况我这么尴尬的位置也是拜她所赐，如今她却留有遗物给我，着实让人费解。罢了，既然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我便收下了。
随后我与灵犀上了马车，我掀起轿帘，告别了我生活了十六年舞府，看着大门口的人，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与亲人远离的愁绪，老爷夫人眼眶红了，想起那日在假山边夫人跪在我面前希望我替子陌进宫的场景，我再铁石心肠，也不忍拒绝，只可怜天下父母心。然而我终于见得他们此次对于我真的是出于真心的不舍。
他和子陌并未出现，也许他们还在怪我。不来也好，不用诉离殇。轻轻地低落一滴泪在手心，朦胧的双眼前出现了几个熟悉的字迹。
我擦干眼泪，疑惑的看着灵犀。
“三少爷留给你的。”
我接过信笺，咯吱咯吱的马车声咯吱着我凄惶的内心，也许我面临的是另一种不熟悉的人生，可是，与人无尤。
我微笑的看着灵犀，子陌不是不原谅我，而是她根本未曾生过我的气，傻丫头一直相信我，因为怕她做傻事，夫人命人将她关在了房里，过了今日便会解禁。三少爷子染不是不原谅我，既然改变不了事实，只有接受，可是离别太苦，不愿相送，如此便可不诉离殇。
我伸手拉着灵犀的手，将来的将来有她在我身边，真好。
冬末初春，杨柳依依惜别，此生无缘，就此别过。
勿念，子染。
舞氏亲女，南国三十八年，诰命选妃。其父不悦，难以自处，思百不得其解。唯其养女替之，其母晓之以情，思昔日恩，咽泪遂应。初入宫中，年方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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