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缓缓归矣
最近方芷确实是忙得脚不沾地了。一边是拼命背诵理解《死于帝国》的剧本，一边关注着新专辑的歌曲敲定。这张专辑里的重头戏，显然是顾长笙的那首歌。方芷挑来挑去，最后竟然还是放弃了公司提供的最好的作曲家和作词家创作新曲子的机会，决定翻唱最早一版《辟邪山庄》电视剧中的一首插曲。
最早一版《辟邪山庄》电视剧制作时，小说原作者还在世，这首插曲是由原作者亲自填词，又经由当时的大师级人物谱曲，专门为顾长笙而写的一首歌叫做《缓缓归》，非常经典，一直传唱至今。可惜的是，小说原作者在几年前以七十岁高龄，因病去世了。
大师已去，后人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完全体会原作者写作时的真正心境。所以方芷认为，这世上真正贴合顾长笙的其实只有一首歌，那就是多年前，原作者亲手创作的这一首。后人创作的新歌，虽然也是才华横溢，但始终让她觉得少了点什么古韵。
当然，要挑战这首经典歌曲也是非常难的。这首歌最早的演唱者，也就是最早扮演的顾长笙的男演员，年纪轻轻就不幸去世了。经由他演唱的这首歌温柔百转，一往情深，是公认的难以超越的经典。
方芷非要拿这首歌来唱，杜恩十分无奈，但是经过前面几次事情，知道方芷的举动有时候虽然很古怪，但必定有她的道理，所以也勉强同意。
其实唱歌，变声这一类技巧，方芷上辈子曾经出国一段时间，在国外受过完整的培训，她已经可以称得上唱演俱佳的全能明星了。但是这一辈子，公司仍然安排她参加一段时间培训，再开始录制专辑。这些培训对她来说都只是小儿科而已。
专辑正式开始录制第一天，方芷带着大墨镜，穿着大衣匆匆赶往现场。这一次，公司为这张专辑算是下了大工夫，连当年为《缓缓归》这首歌做音乐监制的负责人张兴都请到了现场。
张兴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其实已经退休在家了，本来是不会参加监制，但禁不住公司百般邀请，终于出山，作为顾问坐在一旁。真正监制的是目前最重量级的一位年轻的负责人。
方芷刚进门，忙向几位监制打招呼。几位监制都脸色严肃。
方芷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几位监制肯定都觉得她不自量力，小小年纪，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结果却一事无成。尤其是张兴老师，看着她的眼神已经有点严厉了。
方芷也不管那么多，根本没来得及坐下，就直接进了录音室，对着话筒试了几个音。仅这几个音，就让坐在录音室外面的几个人微微变色。
这几个音由高到低，音质也慢慢变化，由柔和的女声，到稚嫩的童声，再到清亮的少年声音，最后是微微下沉，黯哑的青年音色。
年轻的监制不由表情微赞：“音域广，音色竟然也能变化得这么灵活，是受过专业训练么？”
方芷笑了笑，上辈子她为了控制好声音，其实特地去日本声优工作事务所学习过一年。但是这事儿倒不能细说，所以一语带过道：“就是小时候感兴趣，研究过。”
其实方芷在扮演顾长笙的时候，就用过两种声音，一种是清亮的少年声音，另一种是少年见到昔日的恋人，感情充溢，声音半哑的下沉音。这一点能发现的人很少，人们只是觉得她演得好，演得像，演得惟妙惟肖，却很难注意到她在演戏的时候，到底用了多少技巧和方法。
方芷看过歌词之后，就决定在一首歌之中融入两种微妙差别的声音的唱法。
《缓缓归》的高潮歌词部分是四句话，两句为一个小节。
“年华二月去踏青，风光无限少年心，
似水流年等闲过，如花美眷何处寻？”（1）
其他歌词虽然不断变化，这四句高潮却反反复复一直出现了四遍。虽然是一模一样的音调，但是方芷以经验来看，这四遍一定不能唱的完全相同。
所以，在歌曲开头时，以少年清亮干脆的嗓音唱这四句，人们仿佛能看见年纪轻轻的布衣小少年初入江湖，意气风发，独自背着长剑，眼神清澈，新奇地四处望着，周围泉水淙淙，野花暗香，林木葱郁。
慢慢地，随着他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一点点安静，黯然，沉稳下去，直到最后一遍，少年的声音哑了一大半，人们能看见那白衣少年抱着自己忠贞不渝的恋人，眼睛里是无限的过往，感慨，恍悟和叹息。唱到“似水流年等闲过，如花美眷何处寻”的时候，甚至带上微微的自嘲之意。
方芷在录音室里低声唱着，外头坐着的几个人竟而入神。
年华易逝，春光易老，顾长笙他寻找了这么多年，其实想要的，最初就全在他的身边。这七年来的爱恨纠葛，恩怨情仇，不过仅化作一句轻描淡写的“似水流年等闲过”。而身在其中的人却好像做了一场难言的大梦，白衣少年自梦中醒来，低低吟唱着七年前最干净的调子，却惆怅得令人想要落泪。
这最后一遍，在方芷的要求下，监制关掉了所有的配乐，就只剩下少年低低的，几近呢喃的声音，哼着当年二月，哼着风光年少，哼着似水流年，哼着如花美眷，缓缓地徘徊在听众的心上。
那声音慢慢熄灭，消弭，直至再听不见。
良久，都没有人肯说话。
坐在一边的老监制张兴忽然带头鼓起掌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点热泪。
老人家眼含热泪，却鼓掌笑道：“其实我不愿意来，是以为顾长笙早就死了，”他颤巍巍地点着头说，“好，好……”一连说了两个好字。
“没想到，他还能再活过来。”
多年前的那个死去的白衣少年，如今在方芷这首《缓缓归》中，重新活了过来。他风姿容色一如当年，白衣如雪，秀雅如兰，乌发长剑，仿佛自天边驾鹤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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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张兴从多年前开始，就已经对《辟邪山庄》这部纸上经典非常狂热，他认为，《辟邪山庄》的文字是属于那种非常难以用画面来重现的类型。因此，他对重现和塑造一个顾长笙非常热衷，认为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挑战。
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也只是培养出了一首最接近经典的《缓缓归》而已。他心中一直有个遗憾，就是怎么也没能把顾长笙复活。那么顾长笙，他就是不存在于世上的，一个完全虚构的人物。
老人家心中的惆怅，恐怕不比那些现代粉丝们少。
方芷从杜恩哪里听说这些张兴的历史之后，终于明白张老先生为什么在她唱完歌之后，用一种冒着绿光的眼神盯着她。
方芷与以前的版本的最大不同，就是前人总是专注于顾长笙的温柔深情，就一路温柔到结束，而方芷则擅于变化，用变化的感情，唱出了顾长笙的一生。这种技巧，可以说是方芷所独有的。
老人家那样盯着她，怕是把她当成那个“复活”的顾长笙了。
“唉怎么又是顾长笙！”方芷难得地发了牢骚，“快别管他了，我又不是他！《死于帝国》的剧本呢？我一定要演出一个超越长笙的角色！”
杜恩则提醒她：“不要骄傲了，虽然大体上唱出了感觉，但是很多细节还要慢慢修正，还有好几首别的歌要唱，一定注意保护好嗓子。我会盯着你的。”
杜恩主要看她年少，怕她因为目前的成就太骄傲了，会不思进取。他哪里知道方芷十九岁的壳子里，住着一个历尽沧桑的灵魂呢。
方芷笑着应了，拿起《死于帝国》的剧本开始翻看。
这一次她要复活的男主角的名字，叫做叶忘卿。
叶忘卿是个风流俊秀的花花公子。
他周游在贵族和政府官员之间，斡旋于几个漂亮的女人之间，获取帝国上层情报。每次他穿着修身黑衣，在各种高科技阻拦之下游刃有余地拿到情报的场面，都会非常帅气。
方芷是最早被确定下来的演员，而剧里与男主角配戏的，有好几个女主，好像都还没有确定下来，导演说准备搞个试镜。
听说，柳君如准备来试镜其中一个女性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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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缓缓归四句歌词，采用了《新白娘子传奇》中的唱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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