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林远弘出现在宴会厅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他老了,耳鬓边的白发已经遮掩不住。接下来,几乎是本能的,我想要逃跑。
“彬蔚,初夏。”
远远的,邵振东浑厚的嗓音就穿过半个宴会厅传过来,周围也有人随着这一声向这边望过来。我已经向后退了一步的脚,硬生生被扯住。
徐彬蔚像是已经感知到我的犹疑,紧握我的手向他们迎过去。
“邵伯伯好。”我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僵硬的站在原地,对上林远弘那双已经不复往日神采的眼眸,后面的话便哽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邵振东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此刻的冷场一般,笑呵呵的对徐彬蔚说:“彬蔚呀,这是远华贸易的林总,也是初夏的父亲,你还没见过吧。我之前见到初夏就觉得特别眼熟,可是只在老林那见过照片,就没敢认,原来真是老林的女儿。”
林远弘看着我的表情谈不上多么热络,甚至有些严肃。当徐彬蔚着揽我的腰向他自我介绍时,他眉间的皱褶就更深了。
“伯父,您好,我是夏夏的未婚夫,徐彬蔚。”
林远弘皱着眉头看向我,“未婚夫?”
我也没想到徐彬蔚会这样介绍自己,可是当着外人的面,我或多或少也要给他点面子吧。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徐彬蔚得意的将我往怀里搂了搂,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是头顶的水晶吊灯。林远弘却及其不悦的哼了一声,这是他压抑怒气时常有的表现。一时间,气氛仿佛更冷了。
邵振东仍是笑哈哈的,“老林,你见不着女儿的时候就成天念叨,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怎么反而板着一张脸?难怪初夏都不愿意回家,就你这冷冰冰的样子,谁都不喜欢瞧。”
徐彬蔚的神情虽然傲娇的有些欠揍,但无疑很得体。他笑微微的说:“伯父大概是因为猛然听到我和夏夏的关系有些吃惊,做父亲的总是特别舍不得女儿成为别人的,我能理解。”
徐彬蔚说着又捏了捏我“你前些天不是还说很想念爸爸吗。”
“我哪有。”我瞪着他小声嘟哝。
林远弘听了脸上的表情明显一送,他对徐彬蔚的注意力很顺利的被转移到我身上。
“……爸爸。”
从十八岁离开j市,离开家,我有七年没有回去,也没有开口叫过他爸爸。其实最初不过是一时意气,可是坚持了那么久,竟然就这么渐渐习惯了。生活中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却不代表可以彻底遗忘,时隔七年,再说出这两个没有丝毫陌生,只是怀念。
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可笑,跟父亲也会想要争出个高下。明知道自己敢于这样毫不顾忌的使性子,发脾气,不过是因为潜意识里,这个人不会离开自己。可往往就是这么一犹豫,和解的机会也错了过去。
“伯父,您最近身体好吗?夏夏一直很担心,她说您整天忙于工作,应酬又多,特别不放心。”我扭头看看徐彬蔚,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些。
徐彬蔚回我一个浅笑的眼神,又继续对林远弘说:“其实夏夏很惦记您,但是心里又有些调试不过来,伯父,您别怪她。”
林远弘真的老了,他一直是很精明的人,却被徐彬蔚几句话就哄的舒展了眉心,用宽容而慈爱的眼神看着我,话却是对徐彬蔚说的。
“我明白,她怪我也没错,当年的确是我不好。”
这个话题如果继续下去,只怕就要向煽情的一面发展了,幸而有邵振东这个老顽童在。他朗声笑道:“父女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初夏这孩子我看着就挺好,比我家那个静雯强多了,聪明乖巧,要不是被彬蔚先下手为强,一定要给我当儿媳妇。”
父亲和徐彬蔚听着邵振东这话都笑起来,一副和乐喜悦的场景,唯有我勉强扯着肌肉应和,心里像是被蒙上一层阴影,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只是到宴会结束时,这种怪异的感觉便被与父亲难得的温情冲淡了。
我不得不承认,妇女亲情是天性,那是任何东西都割不断的。这么多年来,我对父亲的怨恨早已经慢慢稀释,不回家,不探望是因为不肯放下身段。
徐彬蔚说,这世上最残酷的一句话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问我如果有一天,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会不会后悔平白浪费了这么多年与他亲厚的时间。当时我没有回答,但我心里明白,我会,不只是会后悔,更会痛恨自己为人子女却不知孝悌。
这一晚在徐彬蔚不断的鼓励和父亲的频频示好中,我终究还是卸下了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包袱。或许面对父亲时我还有些僵硬,但至少,我也在尽力修复。
分别时,父亲似乎对于我和徐彬蔚住在一起这件事颇有微辞,但最终也没有真正阻止。我想他是不希望我们刚刚和缓的父女关系因为这些小事再产生什么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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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家门,徐彬蔚就把我抵在门上,混着淡淡酒气的唇立刻压了下来,我笑着躲避,他紧追不舍。
“刚才我一直在帮你,你看着你爸爸教训我,居然一声不吭,嗯?”徐彬蔚咬着我的嘴唇,嘟嘟囔囔的说,有些恨恨的。
“谁叫你说是我未婚夫的,你第一次见到他就把他女儿预定了,他能高兴吗。”我双手搂上徐彬蔚的脖子,以同样的热情回吻他。“徐彬蔚,谢谢你。如果今天没有你,我可能又要错过一个跟爸爸和好的机会。”
徐彬蔚轻轻咬了咬我的鼻尖,闷哼着说:“嗯,你今天得好好谢谢我。”话音方落,他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迈着大步走进卧室。
今天是从李伯伯被捕以后,我第一次这样放松心情,缱绻缠【rn】绵中,身体的感受似乎也变得格外明显起来。徐彬蔚在我身体里的每一次撞击和抽【rn】动都让我心尖一颤,即使咬着嘴唇也忍不住涌到嘴边的嘤【rn】咛。
就在我即将登上顶峰的前一刻,徐彬蔚忽然停下来,伏在我身上不动了。我一条腿难耐的在他腰间磨蹭,身上像有蚂蚁在爬,连发出的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徐彬蔚……”
他的声音同样低沉嘶哑,喘【rn】息急促,“夏夏,你爱我吗?”
“……嗯。”我用力的点头,徐彬蔚却仍不满意,灼灼的目光在黑暗中像两颗璀璨的明星,“回答我,你爱不爱我?”
“嗯……我爱你。”我当然爱他,虽然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我很确信自己的对他的感情……可是可不可以不要在这个时候讨论。
“你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徐彬蔚继续说。
我争着迷蒙的双眼看向他,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有些不太确定,“会有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知道吗,夏夏?
“嗯,我保证,不离开你。”我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仰头吻上他的唇,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诺言。
徐彬蔚的舌尖立刻窜进我口中,一只手抬起我的一条腿,比刚才更加凶狠的冲【rn】撞。眼前似有一道白光闪过,短暂的失神后是汹涌而来的疲惫和被抽干的虚脱无力。
我浑身瘫软的靠进徐彬蔚怀里,任他在我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揉揉,昏昏沉沉的听着他的呢喃絮语,只觉岁月静好,幸福的似乎有些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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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李娅的电话是在四天以后,距离李伯伯开庭的日子只有不到一个星期。
我和李娅静静的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来的路上我有一肚子话想说,想知道她的近况,想问她以后怎么打算。可是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思绪都不翼而飞,我只能拼命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不让她看出我脸上的怜悯,我知道她不喜欢被人同情。
李娅还是从前那头俏丽的短发,却没有了往日的张扬的色泽,红的有些暗沉。没有化妆,一张素净的脸,有些苍白,这些日子她心里一定很苦。周烨霖的离开,强大如山的父亲锒铛入狱,她原本令人艳羡的世界一下子坍塌,变得暗无天日。
难得的是,她的表情似乎很平静,我不知道这是她努力压抑的结果,还是一个人心如死灰时,丧失生气的表现。
“李娅……”我试探的伸出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她没有躲开,我便用力握住。“李娅,还有我,还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坚定,不要显露出丁点儿的颤抖,眼睛里却还是忍不住蒙上一层水雾。
李娅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清浅的像是微风吹过平静的湖面,荡起的那一丝丝涟漪,稍纵即逝。
“我没事,初夏……我没事。”
终于,我的眼泪还是汹涌而出,滴落在原木色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