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霜花腴·影

这个金秋,刚下了一场小雨,阳台上零落着楼上人家初谢的花瓣,风里蕴透了些凉意。江南很少出现草木萧瑟的情景,我总是安静地听着雨丝划破窗棂,等待文中的女主角穿透薄薄的显示屏,盈盈落在我的面前。《玉娉婷》完稿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胭脂的清香,我倒一杯东钱湖福泉山的香茗,窗外依然是葱郁的绿,心头又会湿进一抹新的感动。

生活在现代的都市之中,我们常常会被一些聒噪杂乱的东西包围着,学业、工作、感情、家庭……现实往往很残酷地击碎我们的幻想,使我们在扰扰尘世中身不由己地辗转奔波。于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脑海中,曾经流淌过浪漫的、缥缈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自己就是主角,与心目中的对方彼此爱慕、彼此思念、彼此缠绵。

我曾经幻想自己是个独特的女子,与万众仰慕的某大明星邂逅巧遇。那时的我定是海棠般娇,梨花般嫩,笑得嫣然,冷得销魂。流逝的岁月让道道皱纹爬上明星的脸,最后一层光辉褪尽,我的感觉自然也就淡了,化了。这时的我,也同样老了。

女人爱做梦,我依然天马行空地编织着我的梦,现在的我宁愿涉足千年去寻觅一个又一个虚幻缥缈的影子。每当这时,我发现,最难捕捉的往往是最容易想像的,里面的人物陈烟般铺开,让我在惊喜之余,体会到另外一种别样的幽情和浪漫。

与大明星不同,所有的幽情和浪漫,可以与任何人分享。万劫千年不容易,也是前缘前世。

当故事初始触及笔端,突然意识到,自己掌控着人物的生杀大权,用简单的淡淡的文字,可以喜所喜,厌所厌。也正是因为这支特殊的笔,我又常常小心翼翼地、认认真真地编着以后的故事,然后,骗你一滴小小的眼泪,心满意足。

“一片红云下太清,如花巧笑玉娉婷。凭谁画出生香面?对俺偏含不语情。”

浮现在眼前的,是层层叠叠的雕栏画栋,琐窗绮楼,身穿荷色罗衫的女子亭亭玉立,春心只在眉间锁,春山翠拖,春烟淡和,风儿轻柔地拂起她的衣带裙角,露出她的纤纤玉足。

她叫穿针。

一开始,我并不能完全了解她的心境,就如读者不了解我为何取穿针、引线那么俗气的名字。这个名字我却珍藏多年,前面的两部文都舍不得用,我甚至希望拥有这名字的女子不要太美丽太有才情,平凡得如同一粒砂,却能给别人足够的温暖。当女子以轻盈的姿势跃然于纸上,留一个内敛的微笑,向尘世诉说自己的普通,只求择一个良人,平凡以终老……我却恍然大悟,穿针就是她了。

然而,穿针如若真的平凡,就没有她与肖彦、与夜公子之间奇异跌宕的情感过往,他们都是至尊至贵又不羁的男子,平凡女子如何能触动他们一贯冷傲的心?她来,是清潭水,她去,是雪里梅,与生俱来的那一种超然,青山般高远辽阔。

花濯清涟且不妖,香远益清玉娉婷,她在尘世中做着一朵莲的绽放。

穿针的另一个不平凡就是她的天生小足,不盈一掬的那种。“古妇人之足,与男子无异。男女之履同一形制,非如后世女子之弓弯细纤,以小为贵。”可见那时穿针因天足定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小脚女子的故事一直盘绕我的脑海,却又怯怯然不敢贸贸然,无非是怕写不好有伤大雅。

小脚不是罪过,我偏写它如暖春桃花萼,带起半帘杨柳风,穿针款步而来,每个读者看着她,心里有柔软而纤细的疼痛。那是怎样的小脚呢?远在法国的读者“赵家西施”给我捎来了答案,一只大红的荷兰木屐,精巧得好比三寸金莲。我天天望着它,笔下的人物愈来愈清晰,于是三生梦一声唱回,几度凝眸,麝兰香散。

雨初歇,阳光洒下清辉。窗外有美丽的影子,是莲花涉水悠悠而过。傲霜经寒香愈盛,不忍芳心输寒冰,她的故事混杂在她婉约而柔和的目光里,那时,我情愿自己成了她。

请看一个小脚女子的故事,一切,跟我们的梦有关。

三月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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