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 命悬

到第五个月的时候,重墨的精神已经很差了,每日泰半的时间都是昏迷着,勉强醒着批了折子,余下的时间便费劲的张着眼睛看墙上那一副画。

病久了,深思不那么清晰,连记忆也变得不那么清明了,他就用力的回忆那些美好的光景,其实,他和靖苏真的很好的日子并不多,左不过那么几次的欢好,还有就是他中毒后那一段还算静好的时光。

可他还是反反复复、津津有味的回忆着,像是即使真的逝去了,喝过了孟婆汤,他也还要牢牢记着这些事,牢牢记着俪妃。

满盛每每看着他出神的模样就忍不住湿了眼眶,又不敢表露出来,一颗头越垂越低,还有,杨腾清,他每日总要站在院子里眺望遥远的北方。

北上之行异常凶险,不知俪妃可还无恙?

眼看着半年之期即将到了,朝廷里重墨下了圣旨命贤亲王暂代朝政,往御景园送来的折子也越来越少,重墨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可只要一睁眼,他就会执着而固执的、久久盯着那幅画。

终于有一天,重墨再勉强用了一碗稀粥睡下之后,迟迟没有再睁开眼睛,满盛匆匆传了杨腾清进殿,杨腾清把了脉,随即深深的摇头。封存的毒素已经开始在五脏六腑蔓延,当世出了雪芙蕖,再无救治之法。

等待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和煎熬。满盛和杨腾清寸步不离在寝殿守着,重墨早已有交待,若他真的驾崩,由满盛取出他封存的三道圣旨,一一交到应该托付的人手里。

重墨昏迷了三天之后,突然醒来,像是一刹那的回光,他的精神似乎极好,不仅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执笔反反复复写着靖苏的名讳。满盛和杨腾清面面相觑,该是担忧无尽。

都说将死之人会有一次清醒,就跟没事人似的,那就是回光返照,一个活人在人世最后清醒的时候。

不过是一柱香的时刻,重墨又昏了过去,这一次他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俨然已有大去之势!可北去的俪妃和楚萧依然没有动静,甚至连影卫也不再有消息传回来。

异常静谧的夜,不见一丝星光,黑压压的云层压得极低,空气里缠绕着窒闷的气息,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乌鸦粗嘎的叫声,竟是大凶之兆。

满盛和杨腾清俱是无力跌坐在地,垂头神伤。

时至子时,杨腾清和满盛二人颓然坐在冰凉的地面,连呼吸的都变得小心翼翼,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已经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一点点逼近,就连寝殿里的温度似乎也更低了些,凉飕飕的冷气迫人。

陡然间,外面似乎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两人同时被惊醒,警醒的互相对视一眼,满盛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杨腾清则直奔重墨床前,迅速解下明色的帷帐,牢牢挡住垂死的重墨。

“砰,”寝殿的门是被撞开的,满盛的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大敞的门口迅速蹿进来一条人影,“快,传御医。”

竟然是楚萧,而他手里抱着的赫然就是靖苏,可两人的情况着实狼狈,一身干净的白衣被血浸透,俨然成了血衣,楚萧尚有气力说话,他怀里的靖苏则是昏迷着,脸色煞白,鲜血顺着她垂下的左手不停的往下滴。

“在,微臣在,”满身几乎傻了眼,还是杨腾清冷静,几步拔腿过来,喊道:“快,快将娘娘安置到软榻之上,满公公,你快命人去烧热水,快,”

满盛赶紧出去了,楚萧也要紧把靖苏轻轻的放在榻上,此时此刻,不论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他也知道,迅速退开几步,让杨腾清上前替靖苏诊治。

杨腾清亦来不及多想些什么,迅速替靖苏把了脉,略一犹豫,决然伸手轻轻卷起她左臂的袖子,楚萧见了,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待要阻拦,勉强又克制住,说道:“娘娘是右侧胸口被刺了一剑。”

话一出,杨腾清的动作猛然顿住,男女授受不亲,后妃之身体更是旁的男人绝不可触碰之处,这可如何是好?

他略顿了顿,回头看楚萧,楚萧尴尬的调开头,杨腾清又谈了谈靖苏的鼻息,已然是十分微弱,他便不再迟疑,用匕首划破靖苏胸前衣襟,白皙的肌肤上一道极深的剑痕触目惊心,他目光倏然一滞,伤口俨然已经上过药,也止了血。

杨腾清又回头看了眼楚萧,楚萧目光微闪,只是呡着唇不说话。杨腾清又迅速回头,小心翼翼的卷起靖苏左边衣袖,藕节般白嫩的手臂,靠近肩膀的地方赫然还有一道极深的剑痕,血不停的流出来,模糊了外侧手臂。

楚萧亦看清了,懊恼的低咒一声。

杨腾清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上等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之上。

“不对,”他忽而低呼一声,又伸手搭上靖苏手腕,“剑身淬了毒。”面色倏地一冷,“是蚕毒。”

“蚕毒?”楚萧喃喃出声,莫非他们遇到的刺客和之前在御苑行刺俪妃的乃是同一拨人,却不知究竟是何人竟如此狠心,一心要置俪妃于死地。

这是,满盛亲自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乍见屋里的场面,当下愣在那里,欲言又止的看着二人,俪妃乃千金之躯,他们如何能?

罢了罢了,他又摇头,事从缓急,他将水盆放下,看了眼昏迷的俪妃,又回头看了眼垂下的帷帐,末了,想起件要紧的事,赶紧问道:“楚侍卫,雪芙蕖呢?你们有没有找回来?”

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杨腾清灰暗的眸子陡然一亮,迅速抬头看着楚萧。

楚萧亦回过神来,点着头迅速伸手往怀里摸索,翻了好一会,面色一点点变得极难看,杨腾清和满盛二人紧张的盯着他,看着他骤变的反应,只觉得全身都要被冻住了。

“我们明明找到了雪芙蕖,等等,放哪了,”楚萧亦紧张的在自己身上上下搜寻着,怎奈遍寻周身还是没有找到,脸色唰的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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