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七 子殇(4)
终于在靖苏即将失去意识之前,重墨动了。
他走近,居高临下睨着她,慢慢的蹲下,眼神阴鸷而沉重。他身后捏住靖苏的下颚,逼得毫无力气的她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着他。
他看着她涣散的眼神,冷冰冰吐出两个字:“贱人!”
疼,彻骨的疼。
靖苏依稀分辨出他的话,却连辩驳的力气也没有。有什么东西终于从她身体中剥离了,可她还是更疼了,汩汩流出的血好像止也止不住。
她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他终于松手,却是用力将她甩在地上,气恼就像丢掉一个破布娃娃。
靖苏摔在地上,再没有力气挣扎,血濡湿了她绯色的衣,开始向外沁出来。
他也看到了,紫眸里有一抹嗜血的红闪过。
重墨突然解开外衣,兜头照在她身上,随即掀帘出殿,“去请太医,传朕旨意,但凡俪妃有个三长两短,太医院一起陪葬。”
“是,”自有人领了命令飞奔而去。
重墨转身看了眼被风吹着轻轻晃动的门帘,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丝绯红。
俪妃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他又想起这句话,满身的怒火噌的蹿上来,他猛地转身,又一次冲了进去。
“说,这个野种是不是管良玉的,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朕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朕要杀了他!”
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儿瘦削的身躯动了动,迷离的眸看向他,唇瓣微微翕合着,终也辨不出她在说着什么。
重墨真的是气疯了,盯着她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可是她那样单薄的身躯,惨白的脸,他的心莫名的抽痛,最后仍是一甩袖,离开了。
太医院这一次的速度出其的快,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俚末、瑶惜早已进了屋了,看着躺在血泊中不醒人事的靖苏红了眼,根本不敢轻易触碰。最后还是等太医到了,两人才一人一边将人抬到床上,那处地上留下一大滩血迹。
靖苏已经昏了过去。
院使陈公明推了推杨腾清,让他上去诊治,杨腾清呆呆望着那单薄的身躯,手竟然剧烈的颤抖起来,根本不需要诊脉,俪妃的状况他太清楚不过,只是难以向外人道明。
他咬着牙上前,诊了脉,道:“俪妃娘娘乃是小产,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先让医女来替她查看,咱们一班人还是先回避一下,开几张调养的方子。”
说着,拎了药箱率先出了寝宫,其余几名太医面面相觑看了几眼,也跟着出去了。
虽则小产伤身,然靖苏并无性命之忧,太医们也稍稍安了心,得空抹一抹额上的冷汗,直叹,这宫里就数俪妃这芙蓉宫顶难侍奉。
只有杨腾清,始终低着头静静站着,一素挺直的背脊竟有些佝偻,仿佛不堪重负,又似乎疲倦至极。
待事情告一段落,寝宫地上的血被清理干净,靖苏也一身清爽的躺在床上,已经是午后了,寝宫里静悄悄的,只有俚末守在床前,一遍遍自责的骂着自己。
她好没用,竟然连主子有了身孕这样重要的事也不知道,她好没用,没有照顾好主子,才会害她撞在桌角磕了腹中的胎儿。
她一向心思简单,不会去想那样多。
可瑶惜不同,无论她怎么想也不觉得这是一场意外。否则,俪妃为何不要她们知道她有了身孕,为何要秘密的召见杨腾清。
以俪妃对皇上的态度来看,怕是她故意不要这个孩子,又不想连累旁的人,才会演这一出苦肉计。
真是可惜了,这个孩子本来或许能改善俪妃和皇上的关系,她可没有忘记,从江南返航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俪妃一碗碗喝下去的可都是上等的坐胎药。会怀孕,根本是再寻常不过。
实在是可惜了!!
墨阳宫。
重墨盛怒的样子满盛见得多了,可面色阴沉至这样,还实在是头一次见。
御前侍奉的几人都提着一万万颗心,生怕弄出一点动静,触犯了圣颜,命就没有了。
他们基本已经得出了规律,只要皇上从芙蓉宫回来,心情便没有一次是好的。
这一次,最是严重。
他坐在龙椅上,背脊绷得笔直,甚至能听到他的呼气声,可见他的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可到底是怎么了,几人偷偷看向满盛,满盛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当没看见他们的挤眉弄眼。
皇上最忌讳宫人私下谈论芙蓉宫和俪妃的事,他才不会那么笨。
“去,打听芙蓉宫的情况。”
“是,”满盛肥硕的身躯溜得比兔子还快,眨眼就没了影子。
重墨的目光投向白底青釉的瓷缸里一轴画卷上,眼中的阴霾稍稍消散。他搭在御案之上握拳的手放松,又握紧,再放松,终于倏地起身,来到画缸前,取出了那轴画。
纸是江南特有的宣纸,似乎还带着江南烟雨的气息,黑色的轴痛,雕刻着纤细的暗纹,若藤蔓丝丝绕绕,缠入心扉。
慢慢铺开画卷,呈现一幅仙境般梦幻的水墨画。
画中有杨柳条条,水域宽阔,水波荡漾,轻烟如雾,两名白衣的人儿倾身在湖面掠过,女子纤细,男子伟岸,同是素色的衣,墨色的发,轻舞飞扬,似要羽化而归去。
此情此景,明明就是在不久之前,却仿佛已经隔了几世。
满盛喘着粗气赶了回来,忙不迭回禀着:“皇上,俪妃娘娘乃是小产落胎,虽则流了不少血,可太医诊治过了,道是并无大碍,这会子人还昏睡着。”
重墨痴痴的望着那幅画,猛地手一摔,将画丢在了地上。
“没事就好,”他话音颇重,似是跟自己置着气。
“是,皇上说的是,”满盛奉承着:“俪妃娘娘又皇上的庇佑,自然福泽深厚。”
重墨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
满盛浑身一个激灵,忙请罪:“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够了!”满盛忙绕到他身后近身侍奉着。
稍许,重墨眼风一扫,他一愣,“皇上可是需要什么?”
重墨又瞪了他一眼,满盛机灵,一眼瞅见地上那幅画,赶紧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画捧了起来,仔细收好,放进画缸里。
重墨这才算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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