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斜风细雨无须归(9)

雒无垠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微微摇头。.

仲康会意,“皇上放心,奴婢把您送回正阳殿再悄悄差人去请太医来,保证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雒无垠闭了闭眼睛,算做是回答。

“皇上你还是歇一会儿吧,到了奴婢叫您…”仲康坐在雒无垠身侧,用自己的肩膀扶着他。

回到正阳殿,仲康便打发了个可靠的亲近小太监去了太医院,不大会儿,便有太医拎着药箱做贼一般的进了正阳殿。

替天子把了脉后,对一旁的人道:“皇上这是忧思过虑导致的肝气淤滞,臣开几副药,慢慢引导,不日便可痊愈。”

雒无垠似放下一块重石,很快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太医看一眼两旁的人,再看看仲康,朝着外面努了努嘴。

仲康会意,对着其他伺侯的太监道:“你们几个好好伺侯着,杂家跟太医去拿药,有什么事就来找杂家。”

卜一离开,两人便迅速进了一旁的偏厅。

“康公公,皇上的身子只怕是…”太医欲言又止。

仲康一个机灵,睁大了眼睛看着太医,“你是说…皇上大限将至?”

太医点头。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仲康仍然不肯放弃。

太医皱眉,低声道:“外强中干,纵情过度,又常年服食丹药,五脏六腑早已残缺不全,不过是之风之烛,混些时日罢了。”

“还能熬多久?”

太医略一沉思,“多则五个月,少则两个月。”

仲康点头,自袖口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太医,“此事且不可再有第三人知道,但凡再有一个人知道,李太医,您全家的命…”

上了年纪的太医急急忙忙跪下,连银子都不敢接,“康公公放心,臣一定把话烂在肚子里。”

仲康又将银子再次递给他,“拿着吧…”

太医双手推开,仍是不敢接。

仲康将银子丢在他跟前的地上,“这是你应得的!”

“李太医,记住一句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

那太医早就吓和魂飞魄散,恨不得急忙逃离这个地方,连忙拼命叩头,“老臣明白…”

片刻,仲康便将药端了进来,放在床榻之侧的小几上,小声叫了几声“皇上…”

雒无垠悠悠转醒,“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午时刚过。”

“朕睡了多久?”挣扎着借着仲康的手坐起身来。

“约摸两个时辰。”仲康替他在背后垫上两个厚厚的软垫子。

雒无垠已然清醒,意识也跟着清醒起来,“太医来过了?”

“回皇上,是。”仲康一边吹着药碗里的热气儿,一边回答。

“朕这是什么毛病?”

仲康面不改色的吹着药,“太医说,皇上只是太过操劳了,好好休息一阵子就无碍了。”

他面上是平平静静,内心早已是狂风骇浪,眼下这情势,若是将实情告知了皇帝,只怕他会承受不住。

可若是不说,这欺君之罪又是谁能担得起的?

太医叮嘱过要让他心情开朗舒畅,兴许能多活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对他来说,已然足够,陪在他身边几十年,不曾离过一步,如今,他要先弃自己而去了么?

雒无垠苦笑,“身为皇帝,哪能闲得下来?”

喝一口仲康送过来的药,药苦,他皱眉,“这么多年,朕只恨自己没有给你个名份,你常年伺侯朕,从无二心,若是有一日朕突然去了。必然要为你寻一个好主子才是。”

仲康的眼泪不禁落下来,他背转过身去,偷偷拭了眼泪,“皇上快别这么说,伺侯您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伺侯您并不是为了回报,奴婢只是觉得,这些年来,能一直陪在皇上身边儿,也算是一件幸事,奴婢知足了…”

雒无垠又喝下一口药,“朕老了,恐不日将乘风归去,眼下朕唯一担心的,就是这皇位之选,到底是蒙儿好?还是衡儿好?”

仲康也不接话,只是认真的喂药。

待雒无垠把药喝完,他说道:“皇上,听永和宫的宫人们说,良妃娘娘这阵子病得厉害,床都一步了,是不是再差一位太医去瞧瞧?”

雒无垠想了想,“也好,你把资格最老的,平日里常给朕瞧病的那个李太医派过来,让他好好替那丫头瞧瞧。”

“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儿就这么弱,将来如何替朕分忧?!”

仲康应下:“是,奴婢这就差人让李太医去永和宫走一趟。”

雒无垠喝了药,人已然精神多了,又冲着仲康道:“今晚你陪朕到永和宫瞧瞧,记住,不可让别人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仲康退出门外,心里却是一片凄凉。

夜幕轻临,整个后宫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里。

麟德殿里的皇后娘娘这会儿正站在窗前,仰望着低垂在天际的月亮,幽幽叹息。

“娘娘,安神汤来了,您喝了吧。”幽春插着药来到她身后,生怕打扰到主子,连说话的声音都极细小。

因着总有人要为夏紫嫣在麟德殿吃过的苦负责任,碧情便选择了自行向皇帝请罪,说是因自己嫉妒夏紫嫣的美貌,一直怀恨在心,便趁着皇后娘娘叫她过来的当口儿向她下了手。

这一说法虽然是漏洞百出,碧情却是心甘情愿认罪,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因此,皇上只是命人将碧情杖毙,却并未真正废黜皇后。

皇后因此逃过一劫,虽然被禁足了一段时间,但到底皇后的位子还是保住了。

自打碧情死了以后,贴身照顾皇后的人就换成了幽春。

“先搁那儿吧…”皇后仍然看着窗外。

“太子被废,要想东山再起,难哦…”

幽春听她有感而发,便放下托盘,缓缓行至她身后,“娘娘不必多虑,只要太子殿下努力,肯定还有复位的机会!”

皇后转过身来,看着幽春,“幽春,你跟了本宫十几年了,可以说本宫是看着你长大的,这宫里头的事,你真的不懂。”

“特别是佑儿竟然蠢到去诬陷雒天衡,很多事情,哪怕是有十足十的把握,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满,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如今倒好,丢了太子之位,还被幽禁深宫,他这一跤,摔得不轻啊…”

幽春是个年轻的丫头,年岁不过十六七岁上下,却深得皇后信任。

“其实吧,奴婢倒觉得不当这个太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皇后突然一怔,抬眼问她,“你这话倒颇有些意思,为何这样说?”

幽春眨了眨眼睛,“娘娘想啊,皇上有三个儿子,哪一个不想当太子?太子殿下从一出生就是太子,到现在坐了三十几年的太子,有几个人不眼红?”

“要知道,那个位子每天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不容得你犯一丁点错误,每天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一旦你犯下什么错误,哪怕是很小的一点错误,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大错,因为你是太子,太子就不允许犯错。”

“太子殿下那样活的有多累,娘娘比幽春看的明白。”

“如今,这太子之位没了,便不会再有人把矛头指向他,所谓无官一身轻,太子殿下只需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一举夺得皇位便可,没了这些眼睛,他反而活的轻松多了,娘娘不觉得么?”

皇后点头,“不愧是本宫调教出来的丫头,这心思果真与常人不一样,如今这情况,你说要做些什么的好?”

幽春朝着皇后神秘一笑,“皇上已经年届六十,又终日事务繁杂,还要周旋在皇宫之间,如今又纳了新妃,岂不是更忙?”

“咱们眼下要做的,就是和太医院的人搞好关系,摸清楚皇上的身体状况。”

皇后凤首轻点,“甚好。”

“你去打点,不要提到本宫,让去的人眼睛放亮一点,多给些银子。”

“奴婢早就安排下去了,娘娘只管喝了这安神汤,好好歇息便是。”幽春和她相视一笑。

皇后点头,宽衣解带,沉沉睡去。

永和宫里,沈眉弯病的厉害,除了浑身乏力,头昏眼花,偶尔吐血之外,还有一个毛病,这病是心病,没法治得好。

林初阳日日来请脉,总是叹息:心补需心药医。

喝了几天的药,也不见好,到这会儿人还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一副风一吹就会被吹走的模样。

小翠和红袖好不容易哄着把药喝了下去,正想去打盆水来替她抹抹身子,还未出门,便见一双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眼睛里。

两个吓得急忙跪下,“参见皇上…”

“嘘…”雒无垠朝她们做个噤声的手势,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两个丫环下去,顺势带好了门。

沈眉弯这会正迷糊着,隐约听见小翠和红袖在和什么人说话,却又觉得隔的那么遥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凝神正想仔细听一听,却听有脚步声传过来,那脚步声很重,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眉弯突然睁开了眼睛,“皇…皇上…”

挣扎便要起身,雒无垠摁住了她,“你既然身体不好,就不必行礼了。”

沈眉弯窝回床头,“谢皇上。”

“知道朕为什么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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