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天早晨,融雪醒来时,宋迟冬已不在房里。

她起床穿衣,发现腿间有种隐约的痛。

昨夜的记忆再次浮现,她睑蛋烧红,赶紧走到铜盆前,掬起冷水拍拍自己的睑。

不能想,越想会越不好意思。

迟冬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大早就离开她身边,害她有点难过,以后她得告诉他,教他别那么快就离开,如果不想让她瞧见他的脸,她可以继续蒙着眼睛,至少等她醒来和他道别后再走。

推开门,融雪正要跨出门槛,便听见弟弟们的声音。

“换我了,这次换我了!”

“拜托,让我再玩一次啦!”

“不行,你已经玩过一次,现在换我了!”畅心院的庭园里,传来风和、日丽的笑闹声。

融雪抬起头看了下,院子里那棵大树上站的可不就是日丽?

她那个病弱的弟弟,竟然站在树枝上高举双手,然后直挺挺的往下跳?

“哇!我要飞了!”日丽大叫着,像鹰一样在空中张开双臂,急速跌落。

“日丽,你会摔死的!”融雪吓得尖叫,拎起裙摆还来不及冲过去,眼睛就瞪得大大的,望着日丽自高处跳进下方男人的怀里。

高大的男人双手抱着日丽,身边站着风和,三个人同时回头看向她。

什么,原来是堡主大爷在下头接着,吓死她了!

融雪腿软的在长廊上坐下,心悸的抚着胸口喘息。

“你没事吧?”宋迟冬放下日丽,大步向她走去,伸手扶起她。

之前他醒了后便先行离开,去教下人们作准备,等她醒来后伺候她梳洗,哪知道他一回到畅心院,就让两个已起床的双生子见着,这下他哪敢大刺刺的走进她房里,只好跟他们俩闲聊,最后玩起接人的游戏。

“没有。”融雪摇摇头,小脸上有着尴尬。

这会儿天才刚亮,还有些灰蒙蒙的,不知道堡主大爷这么早到畅心院来做什么?

她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脸,就怕昨夜的羞红到今天都还没退,让堡主大爷发现,却不晓得这样羞赧的模样让宋迟冬看得心头瞬间一热。

昨夜相爱的记忆鲜明得仿佛才刚结束,宋迟冬黑眸一眯,差点忍不住伸手揽住她。

好想再看见她的笑,那如花般绽开,仿佛带着花朵的香气,诱得人心动难耐的笑靥,真的得等到夜晚才能见到吗?

忍耐的握着拳头,他没忘记一旁有对双生子正看着他,而他现在的身分是人间堡的堡主,不是她口中夜晚才会出现的那个宋迟冬。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谁教他一开始不把真相说出来。

昨夜他一直想解释,只是等他有机会开口发出声音时,缠绵过后的她早已疲累的蜷缩在他怀里,睡得又香又甜,只差没发出像小猫熟睡般的呼噜声,这教他怎么说?

本以为今早有机会可以对她开口,偏又让双生子遇上,弄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唉!真想赶紧向她说个明白,然后把她带到暖冬院去,让他想看她多久都没人打扰。

“堡主大爷,请问你知道迟……”融雪抬起小脸,正想问他有没有见到宋迟冬,却蓦地停住,侧头看向弟弟们。

差点就脱口说出迟冬的名字了,幸好她连忙打住。

听见她的话,又看见她望着弟弟们,宋迟冬心中了悟,于是开口赶两个双生子走。

“你们两个今天早上不是就要开始跟着林师傅读书,下午还要跟陈护卫学扎马步?不快点去准备,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是!堡主大爷,我们马上走。”双生子听话的应声,眼中满是对宋迟冬的崇敬。

进了人间堡后,看过堡里井然有序的情况,耳里听着长工、奴仆们对堡主大爷的称赞,加上之前他在欢喜楼露出的那一手好武艺,在在让他们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且堡主大爷对他们实在很好,不但不嫌弃他们两个孝是吃闲饭的,还好心让的他们和堡里下人的孩子们“块到师傅儿那读书。

所以,这位武功高强又待人极好的堡主大爷,无论他说什么,他们都愿意听。风和拉着日丽转头,刚举起脚步要走,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

“姊姊,你不是要去四爷房里当丫头,还不快点过去?你可不能因为堡主大爷和各位大爷都对我们好,就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风和上前伸手拉过融雪。

这个笨姊姊,若没人好好看顾着,在一旁提醒,一定会忘记自己本分。

虽然做人家的丫头太委屈他的笨蛋姊姊了,但有个能遮风避雨的住处,是日丽现在最需要的。

日丽不能继续睡在会漏水又会透风的破屋子里,否则到了冬天,一定会病得更重。

“堡主大爷,我能不能跟姊姊一道去四爷那里当差,让日丽一个人去师傅那儿读书就好?”风和忽然问道。

他必须陪着笨蛋姊姊,不然要是她打翻四爷什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办?

“不行,你们两个一起去见林师傅。”宋迟冬神色沉凛的道。

原来宋卧春那个混帐是这么跟双生子说的,说她要到“四爷”房里当丫头?

啧!那混蛋家伙也真敢说,就算真要融雪当丫头,也该到他这个大爷的房里去才是。

“风和,日丽,你们不用管我,堡主大爷愿意让你们读书,你们就快去。”融雪尴尬的开口。

“不,我本来就识字,让日丽去读书。练武就好,这样将来就可以照顾姊姊,让姊姊过好日子。”风和固执的说。

“不……咳咳……我跟姊姊去四爷……房里当差,咳咳……风和……去林师傅那儿,反正我一直……咳……生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让我念书是……咳咳……浪费,还不如跟……跟着姊姊,以免她……咳……失手打翻四爷……贵重的东西,咳咳……到时把咱们两个……卖了也赔不起……咳咳……”日丽边咳边接话,握住融雪另一只手。

两兄弟担心的是同一件事,不知道一笑就会变得更笨的姊姊,会不会连抹桌子、倒茶这些事都做不来?

“可是我……”融雪傻笑着连连摇头,不知该怎么和弟弟们解释。

“统统不准啰唆!我是主子,我说了算。你们的姊姊不去四爷房里当丫头,她只能当我的丫头,现在,你们全给我去林师傅那儿!马上走。”宋迟冬拧眉道。

他忽然显得狰狞的脸孔衬着脸上蜈蚣般的恐怖长疤,吓得两个男孩当场头也不回的丢下融雪往外逃。

就算这两个双生子非常友爱,想要跟在她后头好生保护她,但要表现姊弟间的友情干嘛手拉手,看得他差点把他们俩扔出去!

宋迟冬转回身,望见面前融雪微赧的笑脸,眉宇立刻放松,化为柔情万缕。

“堡主大爷,我进堡不是要当丫头,我是……”她是来替迟冬生孩子的。融雪绞着手指头,不好意思把话说出口。

“我知道。”忍着笑,宋迟冬迳自截断她的话,就怕她提起“迟冬”后,会再继续追问“迟冬”下落。

刚刚她欲言又止,想必是要间他“迟冬”在哪儿吧。

“那……”她顿了顿,正要开口问他迟冬的事,却看见他忽然伸手拉过她颊边的一缕青丝,缓缓在手中把玩。

她呆呆的看着他像珍惜什么宝贝似的,来回的卷揉着她的发。

高大又太过接近的身躯和如松木般的清香味让她愣住,忘了该反抗。

堡主大爷并不是迟冬,可是为什么他身上的气息好像迟冬?

站在他身边,闻着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忽然有种感觉,差点以为自己就站在迟冬身边。

可是堡主大爷不是迟冬啊。

怎么都想不透,她仰着小脑袋,呆呆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融雪。”看着她红唇微启,大眼中满是疑惑,茫然不解的憨傻模样,宋迟冬差点失控的伸手拥住她。

他真的得快点招认,不说清楚,他就没法在这种时候光明正大的搂住她狠狠的亲吻。

“有件事我必须……”他开口,忍耐的看着她忽然间扯回自己的发丝。

融雪突然想到,她昨晚快睡着前答应过迟冬,往后只对他一人个好、只让他碰,所以其他人不能碰她的头发。

“大爷,融雪姑娘醒了没?老酒已经照大爷的吩咐准备好了,还有,老酒也替大爷找人算算何时是良辰吉日可以成亲……”院落外,老酒边走边性急的扯着嗓子大喊。

“酒叔。”宋迟冬皱眉,回头瞪了老酒一眼。

老酒虽然不解,但还是识相的立刻噤声。

宋迟冬回过头来,不知该怎么对融雪解释目前的情况。

知道他在融雪房里过夜,竟立刻找人看日子准备成亲,这位老总管未免也太性急了点。

就算要和融雪成婚,至少也该等他将自己的身分解释清楚,否则他怎么娶?教她蒙着眼睛嫁给“哑巴”宋迟冬吗?

“堡主大爷,你要成亲了?恭喜、恭喜!”融雪睁大眼睛,傻傻的开口向他道贺。

“你……真是个笨姑娘!”宋迟冬错愕的僵了下,回过神后又气又好笑的低咒一声。

听到融雪的恭贺,老酒不敢置信的在后头大声的惊呼,“大爷,难不成你还没说?”

不会吧!都带人进房了,大爷竟然还没跟人家姑娘解释清楚?难不成昨夜大爷连在床上都还扮成哑巴?

唉,当初四爷把人带进堡里时,他就说骗人的方法不好了……

发现融雪一脸不解,后头又有一堆挑着热水、捧着新衣裳的长工和仆妇走进来,宋迟冬眯眶不意老酒别再多说。

“唉!”老酒叹口气,转身吩咐仆佣们将东西送进融雪的房里。

融雪偏着脑袋,望着忙进忙出的众仆佣。“堡主大爷,大伙在做什么?干嘛把水挑进我房里?我不渴,也喝不下那么多水……”

堡主大爷对她真好,还让人送了那么多东西来给她,有新衣裳,还有一些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木盒子。

但是长工大哥们挑了那么多桶水给她做什么?她喝不完啦!

她傻气至极的说法,让宋迟冬失笑着摇头。

他靠近她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耳语道:“那些热水是给你沐浴用的,新衣裳是让你替换的。这些都是……迟冬说要好好照顾你,说你醒了以后会需要。”

听他提起迟冬,融雪飞快的低下头,忸怩的用鞋尖踢着地面。原来是迟冬托堡主照顾她,害她差点以为是堡主大爷的意思。唉!如果是迟冬本人来跟她说,她会更高兴的。

“融雪。你要不要进去?若你不需要,我就教下人抬回去。”宋迟冬的眼里明明满是宠溺,脸上还是装出堡主威严的模样。

这么多下人在这儿,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忍耐着,否则他真想摸摸她的脸,教她再笑一次给他看。

“不,谢谢堡主大爷,我马上进去。”她尴尬的抬头,脸颊热烫,看见仆佣们都从她房里走出来后,立刻头也不回的冲进房里。

“融雪,我让人伺候你……”知道她是害羞,他失笑着开口,然而话还没说完,房门就当着他的面砰一声关上,让他错愕。

呵,真是个莽撞又傻气的丫头。

宋迟冬淡淡的笑了,笑意让他脸上丑陋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

当他回过头,所有的下人均惊愕的齐看向他,然后倒抽口气,同时转头拔腿就跑。

虽然堡主是个好人,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但堡主笑起来也实在够吓人啦!

************

听着外头的动静,在确定没有任何声响后。融雪这才敢将衣裳脱下,放松的将自己泡进浴桶里。

不然外头那么多人在,她哪敢脱衣服洗澡。

都怪迟冬没事去请堡主大爷来照顾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堡主说的,难不成他告诉堡主大爷他们昨夜做了什么事,所以堡主大爷才会让人准备热水让她净身?

不会吧?若是那样,她真的再也没脸见人了!

隔壁的路大嫂说过,做过那种亲密的事后,不能随便乱说,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可是臭迟冬竟然让堡主大爷知道他们昨夜……她以后都不要理他了啦!

呜呜!丢死人了。

她将小脸埋进水里,乌亮的长发披散在水面上,直到几乎窒息,才狼狈的抬起头,深吸几口气。

她本想窝在水里一辈子不起身,但渐凉的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最后还是认命的离开浴桶。

随便拿起搁在桌上的新衣裳,她也不在意那是什么颜色、样式就往身上套,脑海里想的都是迟冬。

不知道迟冬去哪里了?他到底住在堡里的哪个院落?又在做什么?

改天真该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不然,若是白天她忍不住想见他时,要去哪儿找人?

披着湿发,融雪失神的走到紧闭的窗边,心里一直想着宋迟冬。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喜欢他,明明从没见过他,不晓得他的样貌,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好喜欢他。

喜欢他在她掌心轻轻写划时的那种感觉,喜欢他从没把她当成笨蛋,包容的搂着她,听她说话,喜欢他很轻、很小心的亲吻着她时的那种温柔……

每次在他面前,她都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好像黑暗里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在耳边回荡。

就算风和常说她是个笨蛋,教她别笑得那么呆,可是在迟冬面前,她就是会忍不住想笑。

是啊!因为她喜欢迟冬,非常、非常喜欢他,喜欢到就算拿世上最美丽的东西来跟她换都不成。

因为,只有迟冬才会那么温柔的待她,不会因为她笑得傻就教她别笑。

而且,会那么温柔的拿着沾湿的布巾替她拭脸的人也只有他了。

迟冬不嫌弃她那时睑被涂得像猴子屁股,丑得要死,还开口夸谠,说她笑得好看。

这些点滴累积起来,就是她为什么会喜欢迟冬的原因。

以前,隔壁的路大嫂有空就会聊到她和路大哥是怎么互相喜欢,然后成亲的往事。

路大嫂说了很多,她几乎都忘了,不过,有些话她还一直记在心里。

路大嫂说,喜欢一个人可以只是一种淡淡的感觉,像冷水在火上慢慢烧着,当火一直烧,最后水就会煮开了,就像点点滴滴的感动逐渐累积,最后总有一天,人们会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会爱上那个人。

就像一道细细细的水流,人们不会注意到,可是有一天,那些水会慢慢汇聚成湖,然后变成海。

而她现在好像有些懂得,知道路大嫂过去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真希望她喜欢迟冬这样的感觉能像细流汇聚成大海,让她可以喜欢他一辈子。

融雪嘴里喃喃喊着他的名字,下意识的推阻窗子往外看,结果小脸才刚抬起,便看见大树下的男人转过身面向她。

“迟……”

她吓得踢上椅脚,当场重心不稳的往前倒,结果撞倒了椅子,跌坐在地上,疼得小脸纠结。

当她伸手揉着额头时,房门让人踹了开来。

宋迟冬奔进房里,手一伸,赶紧将她扶起来,看来比她还慌张。

“怎么么会跌倒?有没有伤了哪里?”他将她放在椅子上,紧张的拉着她的手仔细查看。

他的手在她的脸蛋和四肢上来回揉着,融雪吓了一跳,呆若木鸡的瞪着他。

堡主大爷碰她的脸,还摸她的手……

“到底哪里撞到了?是脚吗?哪一只脚?”没察觉她发愣的模样有多么不寻常,他不等她回话,迳自依照自己的猜想,将她一只脚拉起,搁在自己的膝上,然后脱去她脚上的素袜,准备仔细检视她的脚是否受伤。

然而一低下头,看见她毫无遮掩的脚趾时,宋迟冬着实为那过于剔透的雪白肤色愣了下。

抬头看向她一脸墨黑的肌色,再看看掌里如玉般白嫩的脚趾,他这才明白为何昨夜她会央求他灭了烛火。

就算她不在乎的说自己是丑八怪,可是她终究是个姑娘家,仍免不了会介意,不愿让他看到。

早晨他起身时,天还没完全亮,他怕吵醒她,只是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便起身下床,所以也没有发现她如此怪异的肤色。

那样黑的脸色,和现下过于怪异的白,让他不禁怀疑她是否生了什么怪病,而且姊弟三人都生了病,否则脸怎么黑成这样,脚上的肌肤却比上好的白玉还透?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姑娘!

克制不住的伸出手摸摸她沐浴过后还带着点温热的睑,宋迟冬心疼的揉揉她的脸颊,低语道:“别担心,我会替你找大夫,把你的病治好。”

听见他说话,融雪忽然回过神,花容失色的猛然缩起身子,并拉过裙摆遮掩玉足,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

堡主大爷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脱了她的袜子,还握着她的脚?这是不对的。

她已经答应迟冬,不会让其他人碰自己,也不会再对其他人傻笑!

“不!堡主大爷,你快出去,不要靠近我!”她喊着,小脸上满是惊慌。

“融雪,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不解,伸手又想摸她,忘了现在的自己在她眼中不是那个哑巴宋迟冬,而是堡主大爷。

“不——别碰我,迟冬说不可以让其他人碰我,我答应他了。我们说好了,我会一直喜欢他……”她吓得哭了起来,哽咽着边躲边嚷。

“融雪。你这个傻姑娘。”听见她的话,宋迟冬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想找机会说明的事。

看来就是现在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他必须向她解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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