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坐在布置温馨的客厅里，滕绪励占据了单人沙发，沈暧璇和儿子沈愍则相偎着坐在双人沙发上。
椭圆形的玻璃茶几上摆了三杯果汁，沈暧璇杯子里的果汁没动半口，滕绪励的也是，而沈愍则早已经将果汁喝得见底。
「妈咪，你的果汁给我喝好吗？」气氛诡谲的现场，沈愍竟然还能如此轻松。
「你是水牛喔！」沈暧璇白了儿子一眼。
「我多喝点水，等一下和爸爸谈判时才不会口渴。」沈愍正经地说道，伸手拿过妈咪面前的果汁，咕噜噜又喝光。
沈暧璇雪白的额角上画下三条黑线。
儿子竟然想跟滕绪励谈判？！
坐在对面的滕绪励也一样，深受沈愍的话影响，脸色除了难以平复的震惊和怒气之外，还有更强大的震撼。
「你要跟我谈判？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看着沈愍那张跟自己神似的脸，他的声音是干涩的。
沈暧璇为他生了个儿子，但这五年来，他却一点都不知情，完全没有参与儿子的成长。
用力放下杯子，沈愍站起来反驳爸爸。「你做错太多事了，先是抛弃妈咪，后来又抛弃我……唔唔……」沈暧璇从沙发上惊跳起来，一手抓着儿子的衬衫衣领，一手摀着他的嘴巴。
「沈愍，你不要乱讲！」惊惶地斥责这个「不受教」的儿子，沈暧璇一边歉然的向滕绪励道歉。「滕先生，真是抱歉，小愍他对你有误会，才会乱说话。」
滕先生？！
滕绪励震惊的脸色蓦地转为阴沈可怕，她居然对他如此疏离，在儿子面前喊他滕先生？！
「让他说下去，我不介意。」冷瞪沈暧璇一眼，他对她的感情是愤怒还有更多复杂难解的不舍。
五年了，一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啊？！」他不介意？！
沈暧璇像瞪外星人一样，回瞪他。
「妈咪，让我说话啦──」沈愍趁妈咪专心和爸爸用眼睛角力时，拉开她柔细的手。「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小手指着滕绪励的鼻尖，沈愍语气坚定。
「天～～我头好痛喔。」沈暧璇的手用力拍着额，她窝回沙发上，放弃和滕绪励眼睛角力，更放弃和这个一直想帮她出头的儿子多说话。
「妈咪，你头痛就去房间休息，这里由我来应付就好了。」沈愍很有魄力喔，想独撑场面耶！
「小愍，妈咪不会离开，我必须跟滕先生谈一谈。」沈暧璇揉着额侧，一脸的伤脑筋。
倒是原先还脸色阴沈难看的滕绪励，被沈愍的坚持和强烈的保护欲给激出火花来了。
「好，就让你来跟我谈吧！沈小姐，麻烦你回房去休息。」带着挑衅，他回敬她一句疏离的称呼。
「我……」沈暧璇的心口瞬间发酸起来，她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好吧，我进房去，你们父子俩自己去谈判吧，反正我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你们最好速谈速决，谈完后请自行离开，我不送了。」
有点负气，有些难受，她跳下沙发，转身朝房间走去。
不用面对他的质问，她其实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接下来沈愍跟他谈了什么，如果这件事情能到此结束，别再让她因为一直未告诉他有儿子的事而心存愧疚，未尝不是件好事。
接下来呢，她和儿子将会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他和他的女人也继续过他们的日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样的结果应该不错吧？
沈暧璇脑袋这样想着，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却感到一阵揪疼酸楚。
用力甩掉胸口那窒闷的情绪，她逼自己关上房门，逼自己上床躲在被窝中，逼自己别去听他们父子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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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绪励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儿子说这些。
他向这个对他有着严重误解的儿子，耐心解释当初他离开沈暧璇的理由，并且举手发誓自己绝对不知道当时沈暧璇已经怀孕的事实。
说起谈判，滕绪励的功力要比这个儿子厉害百倍，他的每一句话都说服了儿子相信他，他的言词举动和自信神情，也在同时间掳获了儿子的心。
当谈判结束，沈愍那张帅气小脸上写满了对爸爸的崇拜。
「小愍，我没有恶意抛弃你，你现在相信爸爸了吗？」问这句话其实已是多余，从儿子的神情看来，他这个父亲已经得到初步的认同了。
「我相信爸爸，可是外公跟外婆不会相信你。」沈愍很正经的回答，并且很大方地喊了滕绪励一声爸爸。
滕绪励激动起身，走到刚才沈暧璇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那妈咪呢，她相信我吗？」
这句话问得艰涩。
「妈咪一直都跟我说你没有对不起她，也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误会了她和谭叔叔的关系，才会气得离开。爸，你知道吗？妈咪跟我说过，你离开她的那一天，她想跟你说清楚她和谭叔叔的事，她说她要告诉你，她很爱你，可是你却走掉了，一点都不给妈咪解释的机会。」
他是没给沈暧璇解释的机会没错……滕绪励眼神一凛，黑眸中盛满难以窥清的纷乱情绪。
儿子的话让他知道，他当年离开台湾的决定是错的！因为他的负气和冲动，让他错失了很多事。
大手掩面，他陷于挣扎和自责中。
「爸爸，我去叫妈咪出来跟你解释好了，你不要走掉喔！」沈愍突然滑下沙发，说完便跑掉。
他闯进沈暧璇未上锁的房间，跳上床想叫妈咪起床，可是却看见妈咪闭着眼睛，眼角有泪痕。
「妈咪……」伸出的小手有点迟疑，他皱眉看着妈咪的脸，心情也难过起来。「妈咪，你睡着了吗？」
小声叫着，他其实不想吵醒妈咪，因此敷衍地喊了两声后，他又跳下床，离开房间。
「爸爸，妈咪她大概是不开心，所以哭着睡着了，我现在不想吵醒她。」回到客厅，他语气沉重的对滕绪励说话。
滕绪励抬起脸，伸手揉揉儿子的黑发。这个儿子实在太保护妈咪了，可想而知母子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
「小愍，我留在这边陪你，直到妈咪醒来好吗？」想留下来的欲望如此强烈，他完全忘了自己跟言巧莲约了要在美丽华百乐园的餐厅见面，要和她在台湾的友人共进晚餐呢！
「好，我喜欢爸爸留下来陪我。」沈愍大方地拉着爸爸从沙发上起身。「妈咪今天帮我买了新战士，爸爸来陪我组合好不好？」他比了比搁在玄关的几个大纸袋，一脸期盼。
「好，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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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一点红光，烟雾从那点红光中袅袅上升。
沈暧璇眨动着迷蒙的美目，怔愣地看着床边那一点红光，鼻腔肺部里嗅着淡淡的烟味。
是谁闯进她的房里？！
不会是沈愍，他年纪那么小，不可能抽烟。
霍地从半梦半醒的浑噩中惊醒过来，沈暧璇抓着被单，一手伸出去按开摆在床旁边矮柜上的复古小灯。
柔黄的灯光在房间内晕开来，她深受惊吓地瞪着那个红光点的位置──原来是滕绪励坐在她床尾的古典长椅上，是他在抽烟。
赫然想起她睡着之前，儿子和他在客厅进行「谈判」的事。
「你……怎么还没走？」谈完了，和解了，应该走人了才是，可他怎么还留在这里？
沈暧璇转头瞥了一眼复古小灯下的小钟，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滕绪励没说话，也没有看她，径自从那长椅上起身走向房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沈暧璇对他的举动感到一头雾水。
她才想掀被下床跟着走出客厅，滕绪励俊拔的身形又出现在房门口；再回来时，他手里已经没有香烟了。
原来他是出去将香烟捻熄。
「小愍呢？」沈暧璇站在床边，一头凌乱的发披散在粉肩上，刚睡醒的她娇憨迷人。
他朝她走近，猜不出心思的深幽黑眸盯着她，性感的唇紧抿着。
他很帅，经过五年的洗练，帅气的他更显沈稳迷人。
沈暧璇也盯着他看，但她却不是他的对手，一下子就慌乱得移开视线。
「你别想跟我谈监护权的问题，我告诉你喔，就算要赔上我的命，我也不会将小愍让给你。」
当他知道沈愍的存在之后，他们之间唯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监护权吧？
「小愍对你真有这么重要？」他的声音微涩，心中难掩妒意。「如果没有我，小愍也不可能会出生不是吗？」
「没错，我的确该感谢你给我小愍，所以对于你一走了之失去联系，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甚至在小愍面前也一直维护着你。」那段日子，她既痛苦又心灰意冷，要不是因为得知自己怀孕了，她恐怕活不下去。
「可是小愍却比较相信他外公外婆的话。」他和儿子独处的这几个小时，和沈愍谈了很多。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很早熟，所以他和儿子间的谈话，比较倾向于成人式的对谈，因此他得知了很多「内幕」。
「是……小愍跟你说的？」这个孩子，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牢靠了？
「是我诱导他说的。」滕绪励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沈暧璇意外地看着他。
他和儿子才刚相认，没想到感情就进展得这样神速？！果然是血浓于水，亲情关系是无法抹灭的。
「怎么？对我跟小愍处得好感到很意外？」盯着那成熟妩媚的娇容，他的心在沈寂五年之后，再度活络起来。
坐在房内看着她沈睡的这一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
他和她本来就相爱，以前她是因为不肯公开两人的暧昧关系，又被不知情的沈父逼着和谭立岩交往，以致最后酿下分手的结果。
和她分手，是因为误会，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释开来，她又为他生了个孩子，理所当然他们必须复合，一家三口重新团聚──这是他想了一个小时之后所得到的结论。
既然是结论，当然得知会她才行，所以他才会拿出耐心等她睡醒。
「是……很意外啦。」粉肩一耸，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厉害高竿，这样一个难缠的儿子也能轻易搞定，还从儿子口中套出了话，显然他已经掳获了儿子的心。
「然后呢？」
滕绪励想知道，她除了意外之外，还有别的想法吗？
「什么然后？」一头雾水的她张着美目，娇容写着不解。
「然后就是接着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俊颜俯近她，他的手抚上她的颊，替她拨开了一绺黑发塞到耳后。
这动作很亲昵，令沈暧璇身子一僵，悄悄抽了声气。
「如果你没别的打算，也没想过要怎么走下一步，那么干脆就由我来决定好了！我决定在最快的时间内跟你结婚，然后小愍改回姓滕，我们一家三口的关系会在婚礼上正式公开。」
这是他的决定。
沈暧璇听完，整个人陷入呆愕当中，脑筋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她从来没有想过和滕绪励复合的结局，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至于滕绪励，他并不想多给她考虑的机会，原本抚着她颊腮的手指突然扣住她尖润的下颚，将她娇美的脸蛋移向自己，他那已经写满渴望的唇朝那张粉嫩小嘴压下，衔吻住那久违的甜美。
他的吻从温柔转为激烈的渴慕，在沈暧璇完全无法反应下，他加深了吻，搂她一个满怀。
沈暧璇无从抵抗，完全深陷于他温柔又带点霸气的气息当中，她软了腿，任凭他侵略她的唇。
滕绪励也陷于她诱人的甜美当中，这个吻轻易就让一切失了控。
他忍不住将她抱起，双双往后跌落在柔软的床上，俊拔的身躯覆上她的，他的唇开始在她的唇以外的柔嫩肌肤上游移，宽厚的掌开始温习这久违的女性曲线。
沈暧璇轻吟着，娇胴在他身下挣扭着，他的气息转为粗浊，卧房里的温度瞬间往上攀升。
激情即将掀开，但是杀风景的人却突然出现──
「妈咪，我也要和爸爸抱抱亲亲。」
沈愍的声音让在床上纠缠的两个人蓦地僵住，失控的他们四眼相对，满脸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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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滕绪励踏出沈暧璇和儿子的住处，下楼打算开车返家。
但是他的车已经不见踪影，由地上的白色粉笔字看来，车子是被拖吊了。
走在人车稀少的街头，他并不急着去领回车子，只是在街头漫步，享受着宁静的氛围。
昨晚，他在儿子的房间留宿，手里抱着儿子，可身体却渴望着那与他有一墙之隔的沈暧璇。
一整晚，他心头忐忑地猜测着她的想法。
她会接受他所提出的复合的要求吗？
虽然他很强势的打算一家三口团聚，但她的态度却是犹豫不决，不肯给他正面的答复，还将他推出房外叫他去跟儿子培养感情，让他挤在儿童房睡了一晚。
一直到现在，她还想撇清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吗？
哼，假如这一回她还执意要他当地下情人的话，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因为他会想尽办法公开一切，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沈暧璇和他滕绪励的关系绝对匪浅！
在宁静的街头走了约莫半小时后，滕绪励扬手招了计程车返回住处。
当他踏进住处，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哭红了一张惨白娇颜的言巧莲，才赫然想起自己昨天失了约，甚至彻底将未婚妻给忘了，连自己把手机遗忘在车上也都没注意到。
「巧莲……」僵站在门口，他看着自己不曾爱上却给了婚姻承诺的女人。
她很美，很沈静温柔，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但对他而言却不具吸引力，因为他爱的人是娇俏甜美的沈暧璇。
一夜未成眠，苍白的脸上写满倦意的言巧莲，费力的从沙发上起身，走向僵站在门口的滕绪励。
「绪励，你失踪了一整晚，却一点消息都没给我，连手机也没人接听……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订婚四年多来，她头一回对滕绪励提出要求。
他看着气色不佳的她，伸手抚上她的颊，声音艰涩的开口。「巧莲，你先去睡觉，等你养足了精神，我会跟你说清楚关于昨晚我失踪的理由。」
他不想伤害言巧莲，在还没和沈暧璇重逢前，他几乎打定主意只要在台湾即将成立的分公司一上轨道，返回美国后他马上会迎娶她，然后两人平淡的过一辈子。
可是，眼前却出现巨大的变化，他……必须取消婚约了。
言巧莲仰起娇颜，看着他复杂的眼神，她知道她担心的事好像要发生了。
「好，我去好好睡一觉，但是你得保证，一定不能隐瞒我任何事。」她用哀伤的美丽大眼瞅着他。
滕绪励无言点头，伸出手臂搂着她的腰进入客房，扶她上床，替她盖被，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去，关上房门。
当房门关上，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在她闭上眼时滑下颊。
四年多来，不管在美国还是返回台湾，或者是到外地出差旅游，他们虽然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却总是分房而眠。
滕绪励对她没有进一步的需求，这是令言巧莲最不安的一点。
她知道他心里早就搁着别人，但她一直努力想要让自己取代盘绕他心头的那个身影，等待了这么多年，她以为她就快要成功了，但是经过昨晚，以及看见他在踏进门时那脸惊讶和极力想掩饰的惶然，她知道，他们之间已经走不下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言巧莲哀伤地望着天花板，无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