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PM11:00

杜颖瞳，一袭薄纱上衣搭配开衩迷你裙、三寸的银色高跟鞋，游走在台北街头一间名为「幻夜」的Pub舞池中。

飞甩着及腰的长发，曼妙身材沈浸在迷幻的灯光下。

她是今夜众所瞩目的目标。

关行默独自坐在幽暗角落，目光深锁着舞池内美艳的长发女郎。

他注意她很久了，看见她如何不着痕迹地避开欺身的男客，又如何在脚步移动间展现自身最傲人的媚态。

墨黑的发丝在灯光下闪耀着缎面光采，令人忍不住想去抚摸。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身段以及嫩白无瑕的长腿，几乎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渴望。

他微微勾起一弧笑，想不到自己久未回台湾，竟能遇上如此极品。

PM11:35

「小麦，给我柳橙汁，不加冰块。」杜颖瞳走到吧台前，跟酒保点了杯果汁。

每当淑女之夜，她便固定出现在这里跳舞，然后固定只喝杯柳橙汁。

关行默起身，步至离她不远的位置坐下，想将她看得更仔细些。

他进一步发现，对方的妆不浓，每一笔却都正好点缀出自己容貌的优点，不似有些浓妆艳抹的女子，给人一种俗丽的感觉。

银蓝色眼影让那双灵动的眼睛更充满了水漾的魔力；红唇鲜嫩欲滴，彷佛引诱着人前去品尝，她就像惯于生存在都市丛林里的猫儿，熟练地散发着美丽又神秘的野性。

他轻啜一口杯中的酒，朝酒保使了个眼神示意。

稍后，酒保向杜颖瞳递了杯马丁尼，并告知她是由关行默所请。

杜颖瞳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吧台上的酒杯，随后抬起头顺着酒保所指的方向望去。

又是一个前来搭讪的男人！她不懂，难道来这里不能纯粹跳跳舞、散散心吗？

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就算对方拥有充满男性魅力的俊逸五官也一样。

她对关行默报以浅浅一笑。「谢谢，但是我不喝酒。」

语毕，她继续喝着柳橙汁，没有再搭理任何人。

关行默意外碰了个钉子，因此对于她的冷淡更感到好奇。

以他的外型条件，绝对不可能成为女性拒绝的理由，他挑着眉，暗中观察对方是否在使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

不过，结论似乎是相同的。她不只对他，甚至对任何人都是同样态度。

他瞧见她脸上表情越来越不耐，晶亮眸子渐渐失去笑意，最后干脆交代酒保直接帮她推掉，连话也不跟人多说一句。

关行默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还有机会见着她的微笑，虽然那笑容就如昙花一现。

他不是死缠烂打之徒，既然对方拒绝了，他也不会强求。

十五分钟后，杜颖瞳买单，推开位于地下室的大门离去。

关行默也准备离开，跟在她身后，同样推开玻璃门，沿着弧形楼梯上楼。

杜颖瞳自顾自地走，没理会也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人，就在快踩上最后一级阶梯时，她的脚不小心扭到，猛然重心不稳往后栽去──

关行默眼明手快，赶紧奔上几层阶梯，及时扶住她。「你没事吧？」

她抬起眼儿，对上了关行默的注视，愣了一下。

「我没事，谢谢！」

这个人的眼神……太危险。

直觉避开对方目光，杜颖瞳从他怀中站起，这才发现右脚高跟鞋的鞋跟断了。

「唔……」糟糕，不但鞋跟断掉，而且脚好像有点扭伤。

「不要紧吧？我的车就在附近，不如我开车送你。」看出她的脸色不佳，关行默关心地问道。

她优雅地回以美丽的微笑，掩饰心中尴尬。「不碍事，而且我自己有车。」

她步上阶梯，走出门口，潇洒地脱下高跟鞋，顺手抛在人行道旁的垃圾桶里，一跛一跛地跨越马路，奔向一台粉红色小轿车。

关行默一脸诧异，先望着垃圾桶许久，再看向远远驶离的那台粉红小轿车。

她身上的馨香彷佛还停留在四周，但他的心，却已随她离去。

关行默浅笑回神，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腕表──

午夜，十二点整。

＊＊＊＊＊＊＊＊＊＊＊＊

位于东区商圈一栋办公大楼里，「皇朝真珠」四个烫金字体贴合在大门旁的墙上，虽无夸张招牌，但业界皆知皇朝是全台湾最具规模的珍珠批发公司。

推开厚重的大门，极具现代感的办公室设计，减缓了工作忙碌造成的压力。

「皇朝真珠您好，敝姓王……」业务王家翰耳旁夹着话筒，在客户名单上增加「金多多」的店名。「小银，帮我准备日本养珠炼，金多多要的。」

「金多多？不就是那个老爱拖欠货款的吗？居然还敢打来！」助理小银撇着嘴道。

「这种事让主任去伤脑筋，我们只要做好业绩就有钱领了。」

喀──喀！喀──喀！一跛一跛的高跟鞋声由专属办公室内走出，一见到主任的身影，原本闲聊的人们突然间噤了口。

「说人人到，老处女来了。」王家翰讽刺着半年前夺下他业务主任宝座的来人。「咦？她走路怎么一拐一拐的？哈哈！谁教她平时做人太跩，这下报应到了吧！」

「你嘴真毒耶！」小银手肘顶了王家翰一下，四周听见的人全在窃笑。

厚重的黑色粗框眼镜，裙长过膝的深蓝色宽松套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额前无半丝刘海，发髻上头还用发网包着；穿着与昨晚天差地别的杜颖瞳，明明芳龄只有二十五，却总被误认为三十多岁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原以为杜颖瞳会大受刺激，但是出乎意料地，并没有。

「如果你质疑我的管理能力，不如在会议中提出，只不过在那之前，希望你能好好争取业绩，不要让人觉得你连跩的本事都没有。」

隔在镜片后的高傲眼神，完全将王家翰的挑衅反击回去，让对方哑口无言。

「各位，下午三点，有关新业务经理介绍及上任事宜，业务部将举行重要会议，详细情形，下午将有完整说明。」杜颖瞳宣布完毕，顺道卖了个关子，这样才不会有人借故缺席。

＊＊＊＊＊＊＊＊＊＊＊＊

下午三点整，一群人坐在会议室里等候会议开始。

杜颖瞳表情严肃地站在会议桌前，内心相当忐忑不安，新任经理她还没见过，不知第一印象会是好还是坏。

玻璃门推开，总经理皇秀彦和一名高大的男子同时进入会议室，两位同样有着优秀条件的男子，刹那间捕捉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同仁，这位是新任业务经理关行默。」皇秀彦笑着介绍。

关行默穿着合身的铁灰色手工西服，适中整齐的发型，让他看起来格外斯文俊逸。

「敝姓关，希望今后能相处愉快。」他嘴角微扬，简短的辞汇配合着低醇磁性的嗓音，瞬间掳获了一大票女员工的心。

虽是由日本总公司调派过来，但他实际出生于台湾，因高中时父亲车祸过世，于是与日本籍的母亲赴日定居。他与皇秀彦是大学同窗，毕业后进入皇朝由基层业务开始学起，直至今日的位置。

杜颖瞳暗自感到惊讶，藏在镜框下的眼眸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是他？昨晚在Pub遇见的那个人──而他居然是自己的上司？！

感受到一旁的视线，关行默略侧身，微笑地面对杜颖瞳。

「这位小姐是？」直视杜颖瞳镜片下的晶亮水眸，关行默疑惑了一瞬，好像曾在什么地方看过相似的眼睛。

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杜颖瞳霎时一阵心虚，下意识避开对方的眼神。

她礼貌性伸出右手，掩饰自己些微的慌张。「我是杜颖瞳，业务部主任，请关经理多多指教。」

关行默回握住杜颖瞳的手。「说指教不敢，在我还未完全熟悉业务部运作之前，还望杜主任多多费心给予帮助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悄悄观察眼前这位分辨不出真实年纪的杜主任。

长年训练的灵敏直觉告诉他，对方在防备他，而且不太友善。

他若无其事地向大家介绍自己的经历，风趣的谈吐不时引得笑声连连；在谈及管理方针时，又条理分明地道出公司目前的业务状况，并针对问题提出各项方法来改进。

「现今电视购物的风气渐开，是一个可以开拓的市场，或许可与厂商联络，趁势清掉之前库存的珠炼。」他摊开已准备好的资料。「还有，母亲节将至，若各位能一举冲出好成绩，也许我们的皇总经理会考虑在淡季时办场员工旅游。」

台上的关行默才说完，台下立即爆出支持的掌声。

杜颖瞳坐在右侧第一个座位，听着关行默的发言并努力作笔记。他的谈吐间确实有几分实力，果然总公司亲自培训出来的人才就是不一样。

不过……

「对于关经理的论点，我倒有个不同的想法。」

「哦？杜主任不妨说说。」他笑着面对她。下马威？他欣然接受。

「我认为电视购物虽是种趋势，不过相信厂商也不会贸然采取买断的方式，若是寄卖再退货，纵使损失不大，但有可能错过了原本可卖出的机会。」她说出这几天自己所构思的方案。「既然母亲节将至，不如将库存珠炼搭配耳环作整组的促销，只要包装精美一些，相信珠宝店及银楼会很乐意进货。」

皇秀彦在旁静静听着。

「嗯，好主意，各位业务有其他意见吗？」关行默与皇秀彦对望，交换赞许的默契。「那，我们就期待员工旅游吧！」

冗长的会议破天荒的并不沈闷，一次又一次的掌声及笑声充斥在其中。散会后，员工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会议室内只留下皇秀彦、关行默以及杜颖瞳三人。

「咳咳，其他人都走光了，让我来重新为你们做介绍吧！」皇秀彦扬起轻松的笑容，打算再重新介绍一次他的手下爱将杜颖瞳。

「皇总！」杜颖瞳急忙阻止，盘算该如何躲避皇秀彦的「重新介绍」。「您要不要先带关经理参观他的办公室？接下来还有许多工作等待交接。」

「嗯，也好，待在这里也闷得很，不如先去经理室。」皇秀彦说完，又对杜颖瞳补充道：「好久没喝你煮的咖啡了，等会儿端两杯过来吧！」

本以为能脱身的杜颖瞳，听到皇秀彦的指示后，表情瞬间又垮了下来。

「好的，那皇总、关经理，我先去忙了。」她不情不愿地离开。

关行默望着杜颖瞳离去的身影，眉头微微拢起。

奇怪，为什么他会觉得那背影，有些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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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室内，皇秀彦和关行默坐在真皮沙发上，彼此用着流利的日文交谈。

「刚刚那位杜主任很特别。」

「当然，她可是我的爱将，从皇朝在台创立初期就跟着我到现在了。」谈起杜颖瞳，皇秀彦露出自豪的神情。

「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自然是藏私喽。」

「现在呢？什么原因让你愿意献宝？」虽然她工作能力似乎不错，但应不至于让他如此欣赏，难道有其他因素？

「这个嘛……」皇秀彦顿了一下，考虑是否该说出他曾经追求过杜颖瞳，但两人最后无疾而终的往事。

但是想了想，毕竟他是想为年近三十的好友以及视同妹妹的心腹爱将牵线，说明这层关系似乎不妥，还是等他们两人正式认识以后再打算好了。

此时，杜颖瞳端了两杯曼特宁走进办公室，她脚踝仍隐隐作痛，但为了不被发现，还是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

过去，招待茶水的事情她做惯了，从高中毕业她就应征进皇朝，当时皇朝台湾分公司才刚成立，规模尚小，她凭着刚出社会的傻劲，就这样当了两年杂工。

直到她获得总经理、也是日本皇朝集团总裁的小儿子皇秀彦赏识，成为他的助理，才开始接触珍珠。后来两人日久生情决定交往，但没多久便因个性不合而分手，皇秀彦将她送到日本受训一年，冲淡两人爱情余温。

再回来公司，已人事全非。

虽然珠宝这行薪资诱人，但相对风险也极大，被倒债上百万的事件层出不穷。她深知这一行的流动率高，所以去年回到公司时，没瞧见几个熟面孔也不意外。

为了重新出发，杜颖瞳开始打扮得老气难看，她要别人看到她的工作能力，而非她的美貌。

「味道一点都没变，还是你煮的曼特宁最香，可媲美专业师傅了。」看着杜颖瞳俐落的动作，皇秀彦不禁想起当年稚嫩傻气的她。

她朝皇秀彦笑了笑，但随即又恢复冷淡表情看向关行默。「关经理，糖和奶精？」

「都不用，谢谢。」他喝了一口，手艺果然不错。「嗯，好喝。」

「谢谢。」听到他的称赞，杜颖瞳只是制式回礼。

明显的态度落差让关行默挑起眉，将目光转向皇秀彦，嘴边噙着一抹慵懒的微笑。「皇，你刚不是说要重新为我介绍什么？」

似是突然被点醒这件事情，杜颖瞳心里猛然一跳。

「对了，还没为关经理介绍新的助理呢！」不待皇秀彦回答，她连忙抢白。

「这种事先不急啦……」皇秀彦错愕，意欲阻止。

「这可不行，在公司里，公事就是最要紧的。」她快步走到办公桌旁，拿起话筒拨内线出去。「欣欣，请进来办公室一下。」

一慌张，她竟不小心再度拐到自己受伤的脚踝。「唔……好痛……」

皇秀彦背对着她所以没发现异状，但是面对她的关行默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疑惑地皱眉，她的脚……似乎是受了伤？

「叩叩！」两声轻敲，杜颖瞳走上前开门，一位绑着马尾的小姐进入办公室。

「关经理，这位林欣欣小姐是前任业务经理的助理，无论经验、资历都相当符合，所以我推荐她做您的助理。」

「嗯……」关行默端详一会儿，目光中的电流已将林欣欣电得茫酥酥。「林小姐，麻烦你先离开一下。」

「好。」林欣欣迷迷糊糊地答应，然后迷迷糊糊地走出办公室。

关行默望着对方的背影，不禁摇头轻笑。「杜主任，是否还有其他人选？」

「有问题吗？」杜颖瞳问着，不明白他为何不要林欣欣。

「她不行。」光是被他看一眼魂就飞到九重天外的人，岂能待在他身边与他共事。

关行默斩钉截铁的拒绝使杜颖瞳有些不快。「那么关经理心中的助理人选，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最好像杜主任一样。」有能力又不会被他的外表所诱惑，年龄倒不是个问题。

或许是刚刚她在会议室里的表现使然，关行默对这个杜主任产生莫名好感，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但两人工作态度相仿，应能在公司里相处愉快。

可惜他少算了杜颖瞳先入为主的防卫心，她脸色瞬间沈了下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欺人太甚了吧！摆明了认为她只有做他助理的资格。

「虽然如此，不过也要看看关经理的实力，是否有资格请得起像我这样条件的助理？」她虽面露微笑，但话中却藏着尖锐的刺。

关行默扬起笑容，发现她似乎误会了。他并无贬低杜颖瞳的意思，没料到她竟会有如此大的敌意。

但他没道歉，反而玩笑地调侃：「如果杜主任愿意的话，又何尝不可？」

「嗯，我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皇秀彦点头赞同。一方面是希望藉由关行默的能力继续磨炼她，一方面也是优惠自己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为他制造机会。

他们两人一搭一唱，令杜颖瞳不满的情绪爆发。

「皇总，若要我做他的助理，那我自己原本的客户不用做了吗？」这样的要求等于是贬她职，她不能服气。

「关经理是总公司数一数二的人才，你可以从他身上学到更多应对客户的技巧。」皇秀彦微笑劝说着。「你原本的客户先缓一缓，将来还是有机会再合作。」

「那我可以要求试验关经理的本事吗？」杜颖瞳认真回答关行默的「玩笑」，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位刚回台湾、尚无实战经验的「专业人才」。这个主任位置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现在要她重新当助理，岂不是全盘否定她所做的努力？

「杜主任……」皇秀彦现在才发现情况不妙，近水楼台的计划似乎有些弄巧成拙。

「皇，让我自己来处理。」关行默没有被激怒，从容地喝着她煮的咖啡。「如果试验结果让杜主任心服口服，你就会做我的助理吗？」

当然，他并非真心要她做自己的助理，只不过她的不友善引起他的注意，他相信自己的行事态度绝无值得她针锋相对之处，除非是在「业务经理」这个宝座上。

「就以关经理上任后一个月内的业绩来分胜负，如果我输了，心甘情愿做关经理的助理。」她板起面孔，在老气的装扮下更显得杀气腾腾。

「可以。」关行默面带微笑，爽快接下战书。

「若我赢了呢？」她一定会证明自己的能力不输给这个空降部队。

「业务经理换人当。」如果她能力足够，让出宝座又何妨。

见着两人浑身都散发着斗志，皇秀彦心中只能摇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原本是打算居中为两人牵个红线，撮合一下，怎么弄到最后整个节奏都变调了？

「既然双方都同意……」他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么就一个月吧，以下个月的业绩来计算，若关经理业绩赢过杜主任……杜主任你可要欣然接受结果喔！」

唉，充满火药味的开头，要他怎么有办法介绍真正的杜颖瞳给关行默认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