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妹妹背着洋娃娃,嗝……走到花园来看花……」
一个高瘦的大男人,一身西装笔挺的背着一个女孩,经过媲美五星级饭店大厅的豪华住宅大厅。时候不早了,大厅里也只有守卫。
看到眼前「奇特」的景观,警卫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
二十八楼那最近才搬进来的超级VIP户,不是什么大集团的老板吗?之前还有一些记者鬼鬼祟祟的在大楼附近探头探脑的,还有人给了他名片,说有什么新闻可以连络他,他可以给他一笔奖金。
唔……大老板背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算不算新闻?
经过了大厅,东方熙刷了卡,电梯打开,他换了一张卡刷上二十八楼。电梯门阖上,阻断了警卫好奇的目光。
「妹妹背着洋娃娃……」
五音不全的歌声在安静的深夜电梯中,还真是更加的清晰、更加的令人难以忍受,可这样的声音听在东方熙耳中,却是无比的甜美悦耳,只因为——
这声音的主人是她!
思念是种宽大的东西,它包覆住了许多旁人眼中的不完美,只留下美好、亲切,以及化不开的想念。
如果爱情的味道是甜美的,那么离别的味道就是苦涩。因为尝过爱情的甜美,那么离别的苦涩就越发显得尖锐;同样的,尝过离别的苦涩,就越发的彰显爱情的甜味和可贵。
以往他不懂,总觉得和女人的分离和爱情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遇上了她之后,甜和苦似乎都有着很绝对的味道,不再像以往,他的味蕾像是坏了一般,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出了电梯,经过了长长的通廊,打开两道门后,才算抵达家中。
楚正袖的「妹妹背着洋娃娃」一路断断续续的唱,到她被安置到一张大床上,她还在唱。
「……树上小鸟笑哈哈!哈……孝薇,嗝!今……今天是你背着我耶!那我就是那个洋娃娃,而你是那个妹妹了。」
孝薇?是今晚和她一起去PUB,除了唐烈的妹妹之外的那个清秀女孩吗?
「看……看不出来,你个儿头那么小,居然还背得起我!」终于她又唱完了一首。
「嗯。」东方熙淡淡的回应。她真的醉了,醉得男女不分,连他是谁也认不出来。
原本躺在床上的楚正袖坐了起来。「拍手……拍手!」
东方熙失笑,很配合的拍手。
「啊……安可!我听到有人叫安可!那我就再来一首,唱……伍佰的煞丢你!煞丢哩!煞丢哩——」
这个楚正袖啊!骗他说她叫楚正伦的时候,不是说她喝醉后,顶多只是力气大点吗?怎么没说她喝醉后会以为自己是歌星呢?
她还真是一首一首的唱!
唱完伍佰的歌,楚正袖安静了一些些,然后嘴巴又动了起来,仔细听,她的个人「演唱会」还没结束呢!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这里的小吃很特别……可……可是亲爱的……为何你不在我身边……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嗝……去浪费……」楚正袖唱着唱着,眼泪无预警的滑落。
她张大着一双对不了焦的眼,不再唱歌,轻轻的开口,「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喔,我只要唱这首歌,就会想到……」她抿着唇犹豫着,好一会儿才说:「我会想到阿熙,一想到他就会想哭!」这些心事,她连好友都没说,可今天……她好想说!
他带给她的,难道就只有痛苦吗?因为只有痛苦的回忆,所以一想他就会想哭?东方熙沉沉的开口,「为什么?」
她想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你能不能想像……很想要很想要很想要一样东西,可却无法得到的心情!」她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模样有点可怜兮兮。「小时候我捡了一只好可爱的猫回家,那只猫有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身体,一身黑毛,只有肚皮有一丛白毛……总之它好可爱!我好不容易说服了我妈让我养它。我妈答应让我养的那一刻,我觉得好像拥有了全世界!」前几秒还哭,这一刻她却笑得好开心!可脸很快的又一垮,「我花了平时努力存的零用钱帮猫买了笼子、防蚤圈、猫罐头……一切都买好了,而且还帮它取名叫提拉米苏,就等着我和它……嗝……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几天后的某个晚上,它的主人找上门了,我只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他把它带走!
从那一刻起,我体会了什么叫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渐渐长大以后,我老是觉得,人还是不要太多情的好,什么都淡淡的,不多不少,这样的感情有朝一日失去也不会太难过。」
「以你冲动的烈性子,要谈这样的感情是有些难吧?」奇怪了,她不是要解释为什么一唱那首情歌就想到他吗?结果好像离题了!
「是啊!我就是太冲动,居然……居然……」她比手画脚了一番,最后放弃了解释。「孝薇,为什么我才十七……可却能长得这样成熟呢?从没有这种困扰的人是无法体这种悲哀的!」她真的是欲哭无泪。「我一路被比我年纪大了许多的男人追,因此我才下定决心,初恋一定要和年龄差不多的男生交往。」
「你如愿了不是?你现在不就和医三的学长正在交往中?」东方熙的眼神有些黯然。
她离开美国时,他正在英国,等到他由老管家口中知道她离开的事,赶忙回国后,就开始疯狂的在寻找她,然后透过征信,知道了一切的事。
包括「楚正伦」其实不是真正的楚正伦,也就是Joy不叫楚正伦,她叫楚正袖,楚正伦是她二姊,今年二十三。
楚正袖不是旅居华人、不是ABC,而是台湾人,更令他无法相信的是——
如果楚正伦是她姊姊,那楚正袖一定比她小,那么她二十三——除非是双胞胎?二十二、二十一,还是——
她十七,未满十八。就法定年龄上,她未成年!
老天!看到「十七」那个数字,他脑袋里一片空白,胸口泛凉。如果不是他花心思请人去调查,而是由楚正袖自己说的,他一定会大笑,还会以为她在开玩笑。
打从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后,有很多以前的疑惑,觉得怪怪的地方,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他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她明明看起来很成熟,可行为举止、思想心绪似乎都很孩子气,她不是装可爱、不是耍小白,而是……她真的只有十七,还是个大孩子!
这数字也替他解释了,为什么她嫌他「年纪太大」,而钟情于十来岁的男生原因。她不是恋童癖,不是「正太控」,她只是想谈个十几岁女孩想谈的恋爱,那个年龄的女孩会交往的对象不是同学就是学长,大个五、六岁都会嫌多了。
突然之间,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也什么都失去了。
当他在英国知道她离去的事,他曾经想找到她,跟她解释薇薇安不是他的未婚妻,她只不过是他的邻居,小时候很黏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嫁给他。
长大之后,即使她有了论及婚嫁的男友了,她还是戏称他是她「无缘的未婚夫」,不过,他也因为她的关系,少了很多女人妄想嫁入东方家的麻烦,因此他也就由得她去。
前些日子薇薇安和要订婚的男友呕气,一气之下跑到他的别墅散心,这才会发生她和楚正袖对峙的场面。
然而,他想解释的部份在他看到征信社传回的资料后,发觉解不解释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之后,原本要到台湾坐镇的老三,因为有事得到英国一段时间,台湾的子公司就由他暂时台、美两地兼顾。
在美国,他原本下定决心不再见楚正袖,想她还年轻、还想飞,也许他不是她要的那个人,因此她才可以走得这么决绝,即使他——真的爱她!
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来台湾后,他的理智和坚持好像都变得脆弱,是因为在同一片土地上、顶着同样一片蓝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吧!
之前他还疯狂的跑去搭捷运、挤公车……他想知道楚正袖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并在一群群年轻的女孩儿身上寻找着伊人的影子。
她就像吗啡、像毒品,他上了瘾,在戒不了她的时候却无法拥有她,于是在瘾发的时候,他只能独自承受痛苦。
他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他忍不往的想那只「木雕土鹅」在做什么的?过得好吗?她会不会……偶尔也想起他?
在她充实而忙碌的医学生生活中,偶尔想起他?
后来,知道了她有男友了,即使知道这对一个大学生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他还是嫉妒!感觉上像是遭到了背叛一样。
妒火燃得漫天,他的思念像干柴,肋燃了心中的无明火,伪装的绅士风范假得随时会坍塌,他之前因为「理解」而生出的宽容化为灰烬,突然之间,他真想来个玉石俱焚!
嫉妒啊!他嫉妒得眼红、嫉妒得几乎丧失理智,然后……他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骗自己!
他一直以为他有足够的心胸去成全楚正袖追求同龄之爱,他也以为有朝一日当她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时,他也能够去祝福。
即使为一个女人动了心,他依旧是他,感情能影响他的不过尔尔。
可后来他发现,他的风度只是表现在自己的「预想」,事情未发生前,就像是那些逞凶斗狠的亡命之徒逍遥法外时,总一副快意恩仇的张狂样,一旦锒铛入狱被判了死刑,还有人当宠倒,甚至腿软的走不出法院。
在预想中,现实中的楚正袖不属于任何男人,他的风度给得太容易;可当现实中的她谈了恋爱,他的预想成了真,他的风度却在一瞬间用尽。
他是她的!
嫉妒唤醒了他一向的好胜和骨子里的霸道,推翻了东方熙束缚在十七岁下而不敢争取的情感。
在人神交战的时刻,他又遇上了她!
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楚正袖失笑,「孝薇,你傻了啊?我和斐学长之间的事,你该是最明白的,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也不会傻到不知道他在追我,可、可是我啊……」她用手指了指心口,「我这里有人了,那个人将这里塞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除了那个叫斐云宽的,还有其他人?!在征信资料中没有这号人物!
她回来还不到一个月吧!哪来那么多苍蝇蚊子的?东方熙明显的不悦了。「那个人是谁?」
「秘密!」她今天的话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她又躺回床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准备入睡。
「等一下,你……」
楚正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缓缓的坐了起来,一脸的娇憨,搔了搔头。「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娃娃?」
「娃娃?」东方熙一脸莫名,他心中的疑惑还没解决,可还是随着她茫茫的视线四处张望。
打从他看到她就没见着什么娃娃啊!
「我的娃娃呢?」她慌张的寻找。「一男一女的娃娃啊!不见了……他们不见了!那是阿熙生日蛋糕上的娃娃!」她慌得坐了起来,在大床上寻找着,那慌张的模样像是世上最宝贝的东西不见了。她爬到床缘,膝盖一抵空,差一点摔下床,幸好东方熙及时捞住了她。
「小心!」他的手环在她腰上,将她捞回床上,手臂在她的外套口袋,好像触及什么东西硬硬的,手一探入,摸出了一对一男一女的娃娃。
看到那对似曾相识的娃娃,东方熙怔住了。
「呵!原来在这里!」她将娃娃拿了过来,像是突然安了心似的又躺回床上,她将他们拿在手中,往胸口上一放,安心的睡了……
东方熙静默的伴在她身边,表情有些复杂。
原来……她在找的娃娃是这个!
他仿佛连贯了她方才说的话。她说她心中有人,而那个占住她心房的男人,很显然的不是斐云宽,而之前她又说,她唱某首情歌时总会想到他——
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这里的小吃很特别,可是亲爱的,为何你不在我身边,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去浪费……
「你的那句亲爱的是指我吗?」东方熙喃喃的问。
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木雕土鹅,在我努力的说服自己松手又无法松手的同时,你又让我发现了希望,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他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清晰低沉。
温柔的手抚过她出着惫的额。「十七岁的你,如果真的对三十三岁的我动心,你不能总是这么任性、这么孩子气,你该学会怎么去诚实的面时自己的情感,然后……你得要学会,怎么把我变成你的!就算我将自己打包成礼物想送给你,也得你自己伸手来拿!」话说到此,他不由得苦笑。
「我没当过礼物,也不想当礼物。你又破了我的惯例了。」他像是认栽似的又是一笑。「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下不为例!」
「我这礼物准备好了,你何时来取呢?」
他在她唇上一吻,替她盖上了棉被,走出主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