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天是桂家女儿及四兄弟回家吃饭相聚的日子,时间一到,大家陆续地回到桂家老宅。

当然,一向注重家庭的京田诚一也陪着老婆儿子回来。

看姊夫陪着姊姊回娘家吃饭,英浩当然非常高兴,但明明已知道丈夫为其他女人买屋的姊姊,为什么还未向丈夫摊牌?

他们夫妻俩看来还非常恩爱融洽,而姊夫对她的态度也跟从前没两样。她怎么能忍?以她那么好强的个性,如何能容忍姊夫的不忠?

吃过饭,大家枣在起居室聊天。当大家说说笑笑、谈得忘我之际,英代突然跟英浩使了个眼色,把他叫到外面。

在英代离席后,英浩随即跟着她步出起居室,来到了外头的庭院——

「姊,有事?」他问。

英代直视着他,「你还住在那里?」

他顿了一下,「她也还没离开。」

「你的意思是她没走,你就舍不得离开?」她眉头一拧,神情凝肃地问,「你到底在想什么?那种女人……」

「姊!」他打断了她,以免她说出什么有失身分、有失格调的话来,「她似乎不知道姊夫帮她买楼的事情。」

「那又如何?」英代恨恨地说,「那并不表示她跟诚一之间毫无关系。」

「你为什么不说?」他问。

她一怔,「什么?」

「你为什么还不跟姊夫摊牌?既然你手上握有证据,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说?」

英代蹙起眉心,懊恼地说:「我不想便宜了他跟那个女人。」

「要是我摊牌,只有两种结果,他要不就回到我身边,要不就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她眼底乍现一抹阴沉的恨意,「我不要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也担心他没跟她在一起。」

他一怔,不解地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担心姊夫没跟她在一起……这是哪门子的担心?

「英浩,」英代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那都是为了你。」

他浓眉一虬,「为了我?」

「你是桂家的长子,你将来的对象就算不是出身名门,至少也要身家清白。」

她接着说:「要是她跟诚一分开,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她并跟她交往,对不对?」

「姊……」知道英代心里是这么盘算着,他相当吃惊。

「英浩,爸妈虽然开明,但他们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事。」她语气严厉地说:「如果你以为你能跟她有什么结果,那你就错了。」

听完她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一副若有所思。

须臾,他像是决定了什么——

「姊,」他直视着她,坚定地说:「只要她愿意跟姊夫分手,我不会计较她的过去。」

「你说什么!?」英代大吃一惊,「你真的糊涂了?」

「我爱她。」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拓音的爱恋,「在知道姊夫买楼给她的时候,我真的非常生气,我也曾经想过放弃她,但是……」

「你做不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是。」他坦白承认,「即使是那样,我还是放弃不了。」

「你……」

「你并没有跟她相处过,所以不知道她的为人,就算她真的介入了你跟姊夫的婚姻,我也敢说,她绝不是恶意或故意的。」

「你说什么?」听到他如此维护河合拓音,英代激动地回道,「你简直是……」

「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坏女人。」他说出他对拓音的真正看法,「她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人,有着一颗敏感的心,她能做一手好菜,她会因为我不小心轻碰她的手而脸红,她……」

「够了!」英代打断了他,生气地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也非常清楚。我不想放弃她,就跟你还不愿放弃姊夫一样。」说罢,他转身要走。

「英浩,」她叫住他,懊恼又气愤地说:「你要是再执迷不悟,我会告诉爸妈的。」

他浓眉一虬,却没有转身看她。「我尊重你的决定。」

听出他「我尊重你的决定」其实是「随便你,反正我就是要这样」的客气讲法,英代脸色一沉。

她后悔当初找上他,她以为这件事交到他手上绝对妥当,却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她的婚姻几乎不保,现在还把身为长男的英浩也拖下水!想到这儿,她难过得阵下眼泪——

************

坐在办公桌前,英浩不断地想起自己昨晚跟英代的对话。

是的,即使证据确凿,他还是愿意相信拓音并非故意。

她绝对不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或企图登上社长夫人大位而跟姊夫在一起,她只是作了错误的决定罢了。

她不是个轻浮随便的女人,因为她不只一次在一般人无法把持住的气氛下,拒绝了他。

她那样的女人不会是恶意、故意破坏他人婚姻的人。

她跟姊夫在一起一定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她……她需要依靠。

她父母都已不在,也许她只是把那种对父爱的渴望,转移到姊夫身上罢了。

「唉——」他懊恼地沉叹一声。

他知道拚命为她找理由的自己实在非常愚蠢,但爱情就是有这种能耐,能教理智又高傲的他在它面前低头。

众人印象中的桂英浩不像是这种人,而这也是英代姊放心把此事交给他处理的主因之一。

但显然这一次,他让英代姊彻底失望了。

英代姊至今仍未与姊夫摊牌,其实应该不只是因为不想让他跟拓音在一起,最大的原因是……她不愿失去姊夫。

高傲倔强如英代姊,也是在爱情面前俯首称臣。

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不容小觑啊!

************

因为开会延误了时间,英浩比平时还晚回到公寓。

洗过澡,他立刻上楼。

一到门口,他听见里面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女声的部分是拓音,而男声……他也不陌生。

是的,那是姊夫的声音,而这是他搬到公寓之后,姊夫第一次出现。

公寓老旧所以隔音颇差,他不需贴着门板,就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总之,你再考虑一下吧。」

那是姊夫的声音,显然地,他们的对话已经快结束。

「唔。」

「这个地方太破旧了,我希望你能搬到新家去。」

姊夫提到新家的事,而这也进一步证实了姊夫买屋藏娇之事。

「让你住在这里,真的是太委屈你了。」

姊夫以怜惜的口吻说着,而他也忍不住想像屋里的情形。此刻,她会不会正偎靠在姊夫的怀里?

忖着,他的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

「你别那么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拓音温柔的声音说着,「我一直都这么过,早就习惯了。」

「那是以前,现在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过这样的生活……」

听起来,姊夫正力劝她搬到新家去。她不会答应吧?

「拓音,你放心,过阵子我会把你带回家的……」

听到这儿,英浩陡地一震——

带回家?姊夫的意思是……

「不,你真的不必——」

「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这些日子以来委屈你了。」

「但是我的身分……」

「你不必担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会让你进京田家的门,正式成为京田家的一分子。」

英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番话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了姊夫跟她的关系。

进京田家的门、成为京田家的一分子?姊夫这些话的意思是……他要跟英代姊摊牌并跟她离婚吗?

在姊夫这么说之后,拓音为什么没告诉他「不,我并不想因为这样而伤害你的妻子」这样的话,难道……这是她长期以来所期盼的?

突然,他想到她曾经激动的表示她绝不做第三者的事情。

当时他以为她之所以如此激动的强调,是因为她绝不愿破坏他人的婚姻,但现在想想,也许事情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她不做第三者,是因为她的目的是挤掉正室,升格成为正宫娘娘?

老天!他因为爱恋着她而不愿去面对事实,甚至他为了她而与英代姊发生龃龉,但真相是……她正一步步地侵吞着英代姊原有的幸福。

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在椅狂震,下一秒,他就会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因为爱她,他是那么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不会破坏英代姊的婚姻。但事实证明他错了,他彻底的错了!

「我该走了,我会再找时间过来的。」,

「嗯。」

听见姊夫跟她道别,他飞快地躲到楼梯间去。接着,他听见开门的声音——

「我送你下楼吧。」她说。

「不用了,你的菜还没煮好呢。」

「嗯。」她浅浅一笑,脸上洋溢着幸福及满足。

「我走了,再见。」

「慢走。」

送走姊夫,拓音回到了屋里,而躲在通往四楼的楼梯间的英浩,却还沉陷在痛苦之中。

************

英浩回到屋里,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床沿,想着自己的下一步该如何走。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他也该面对现实。但他却还是犹豫不决、六神无主。

刚才他应该冲到姊夫及她面前,当面拆穿他们。他应该让姊夫知道英代姊早已发现他外遇,他更应该让她知道,他就是姊夫的小舅子……

但他什么都没做,甚至选择躲起来。

他恨透了如此窝囊的自己。

只不过是爱情、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居然轻易击败了一直以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他。

叩叩——

敲门声将他从深深的懊悔及愤恨中唤醒。

「和朗?」这阵子她已不再叫他角谷,而改叫他和朗。

但不管她叫他什么,那都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看着门,犹豫着。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他爱她,但他如何接受这个严重打击着他的事实?他一直选择相信她,即使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但……

「和朗?」她柔软的声音里带着担心及忧虑,「你在吗?」

要不是刚才亲耳听见她跟姊夫的谈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有着如此温柔声音的她,会是机关算尽、城府极深的女人。

「和朗……」

听见她的声声呼唤,他浓眉一虬。

他不能躲避,在面对英代姊的时候,他不是说得那么绝对吗?他不是打定主意,就算她是姊夫的情妇,但只要她愿意离开姊夫,他还是能不计较她的过去接纳她吗?

不,他不该逃避、他不该放弃,如果他对她的爱是如此的脆弱且不堪一击,那么他有什么资格说爱?

就算她跟姊夫在一起,但只要他爱她、只要他下定决心,他就能将她抢到手。

此时此刻,姊夫不再是他的姊夫,而是他的情敌。只要将姊夫当成情敌,那么事情就单纯多了……

忖着,他像是慷慨就义的烈士般走向门口——

打开门,久候在门外的拓音吓了一跳。

「你……」见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她微怔,「我以为你在洗澡呢。」

「不,我没有在洗澡。」

「但我叫了好久。」

「今天有点累,我睡着了。」他直视着她,衣着整齐而保守的她。

情人来了,她却衣衫整齐又保守,这代表什么?她跟姊夫什么都没做?

不自觉地,他审视着她。

惊觉他炽热而尖锐的目光,她一怔,「怎么了?你看什么?」

他浓眉一虬,脑海里却突然出现令他妒嫉又恼恨的画面。尽管打定主意不在乎她跟姊夫的关系,却还是忍不住……

该死,他毕竟是个男人啊!

一时冲动,他伸出双手,猛然抱住了她。

她一震,「和朗?」

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便攫住了她的唇,然后用力地吻它。

他在确定,确定她身上是否沾染上姊夫的气味。

她的唇有甜美的滋味,没有混浊的气息。

她的颈项有着淡淡的沐浴乳香味,而不是姊夫身上古龙水的味道。

她的身上只有她自己的气味,但那代表什么呢?代表她跟姊夫是清白的?噢,不,他明明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唔……和朗!」她推开了他,羞恼地说:「你在做什么?」

他猛一震,看着眼前的她。

「你好奇怪。」她不解地、狐疑地睇着他。

是,他太奇怪、太矛盾了。他明明知道她是姊夫的情妇,却还爱上了她;明明不想计较她跟姊夫的事情,却还如此粗莽地想确定些什么……

不只她觉得他奇怪,就连他自己都快被自己的阴阳怪气给逼疯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他深深爱上了她。

「抱歉。」他懊恼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他真想掳获她的心,希望她能因为他而离开姊夫,那么他应该表现得好一点。

毕竟,姊夫是个温柔的人,绝不会做出任何让她不适、不悦的事。

「你没事吧?」她秀眉微蹙,担心地凝视着他,「你看起来很糟。」

「我只是太累了。」他说。

她温柔一笑,「那么……还能吃饭吗?」

看见她温暖又温柔的笑意,他的心更痛了。

她总是能原谅他的阴晴不定、总是能笑着接纳前一秒钟还莽撞对待她的他。为什么?因为她也爱着他吗?

爱着他的她,愿不愿意、会不会为了他而跟姊夫分手?

「先吃饭,你说好吗?」她问。

他浓眉微微一皱,勉强挤出笑容,然后轻点下巴。

她放心地一笑,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走吧。」

「嗯。」

「对了!」上楼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个星期六,我没办法煮饭喔。」

「是吗?」

「我同事结婚,我得去吃喜酒。」说着,她对着他甜甜一笑,「不过,我不会去参加二次会的。」

她同事星期六结婚?那么巧,角谷的婚礼也在星期六。这年头,结婚的人还真不少……

「你星期六得自己解决晚餐,可以吧?」她问。

「没问题。」他淡淡地说:「我那天也有事。」

是什么事他没多说,毕竟他不能说「真正的角谷和朗要结婚了」这样的话。

「是吗?」她撇唇一笑,没说什么。

她当然希望他能告诉她是什么事,但既然他不说,她也没理由多问。毕竟他们还不是那种事事得向对方交代及负责的关系。

************

周末,东京希尔顿饭店宴会厅。

因为怕时间赶不及,拓音跟几个女同事们都在公司换了衣服就直接过来。

今天晚上在饭店宴会的新人不少,光这个楼层听说就有三对。

她跟女同事们先到新娘休息室恭喜新娘,并听新娘子畅谈她的新嫁娘感言及心得。

虽然她对婚姻一直没有期待,但这一刻,她却感染到新嫁娘的喜悦。

聊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去洗手间。

走出休息室,她往走道另一端的洗手间方向走去。

行经一间宴客厅前,发现里面闹烘烘的相当热闹,而门外摆着「角谷和朗先生、华原良子小姐婚宴会场」的指示脾。

她陡地一震,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角谷和朗!?是同名同姓的人吗?对,一定是的,绝对不可能是他。

虽说他没说他今天「有事」是什么事,但绝不可能是结婚这种事情。

他甚至到昨天为止,还送她上班、吃她做的饭,所以这样的他,是不可能突然间结婚的……

河合拓音,别自己吓自己!她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的多虑及敏感。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却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像是心虚的贼般,迅速地往约有一人高的阔叶盆栽后躲。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她清楚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那是他,角谷和朗!他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胸口别着一朵漂亮的花,看起来神采奕奕、喜上眉梢。

不是同名同姓、不是巧合,他真的是……

那一瞬,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往身上窜。

「原来你在这里!」另一名男子走了出来,有点紧张地看着他,「老大,大家都在等你呢。」

「我不是来了嘛?」他皱皱眉头,「放心,虽然是第一次,但我不会落跑的。」

说着,他及那名男子相继走进宴客厅。

拓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但事实却摆在眼前。

他说「有事」指的是婚事,而且是他的婚事!?他已经有结婚对象,居然还欺骗她的感情……

不,这不是真的!她好不容易打开心房,付出感情,竟遇到了爱情的骗子!?

想起过去近两个月来的种种,她整个人几乎崩溃。她不能呼吸、她喘不过气、她……她的心脏像被掐住了般痛苦。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又怎么能背叛他未来的妻子?他为何如此大胆,直到昨天都还跟她在一起?

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他想隐瞒结婚的事实,继续欺骗她的感情吗?

想起他不只一次大胆又热情的吻她、碰触她,她就觉得痛苦愤恨。他打算骗她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等得到了她之后,才残忍的告诉她这个事实?

「噢,老天,这不是真的::」

她的母亲是别人婚姻中的第三者,现在她也……难道这是她们母女俩的宿命吗?不,她不信也不要,她绝不会成为第三者,不管她有多爱他!

踩着蹒跚的脚步,她失神地往回走。

尽管她觉得自己几乎快站不住,但她知道她……她至少得撑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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