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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 劫掠·迷迭香的狂舞

骏马又一声嘶鸣,尖利而高亢,便猛地刹住狂奔的蹄子,停在了轿椅前。

姑娘的身体随之在马背上弹跳了起来,可她赶紧一扯手中的缰绳,就将自己稳住了。

黑父被马嘶声惊醒,回过神儿来的一瞬间还稍显慌乱,可他立即控制住了脸部表情,眨眼间就重新戴上了冷漠和阴郁浇铸而成的那张肉色的面具。

“好有趣的一群蛮子,健壮的汉子都躲在密林里,只顾着放冷箭,倒让一个姑娘单枪匹马跑来,怎么,你是来挑衅的?”

黑父换了口流利的西班牙语,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它就成为了墨西哥的官方通用语。同时,他又在脸上挂起鄙薄的冷笑,拿出一种放肆又无礼的腔调,闲言淡语地激那姑娘。

姑娘也回了他一个冷冷的浅笑,更加的不屑和孤傲。那双看似黑色,实则如深色的赤金般的眼眸妖冶极了,放肆在里面的热辣与性感竟是那样的勾魂摄魄。

至于她小巧玲珑的鼻子,真像极了鸶鹭的长喙;她紧抿的双唇呢,就只能用怒放的红罂粟翻飞在晨风里的花瓣来形容了。

黑父看不出她听没听懂自己的话,于是又说道:“你身上的香味儿还真别致,我听说墨西哥是盛产迷药的国度,你不会就涂了……”一边说他一边将上半身往前探,眼神也随之变得狡黠而放浪。

若说起调情,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撩拔、调逗、迷惑、引诱……这些在他而言轻易就能让人脸红心跳、神魂颠倒的伎俩,真可谓是天赋异禀般的独具。

姑娘唇边那一抹傲气十足的笑意更深了,只见她略偏过头,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黑父一点点将鼻尖向她的脸颊侵去,起初他还能很自然地故作放浪,可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自己反倒不自觉地心慌意乱起来。

还从没见过如此年轻又如此沉着的姑娘,她这一着倒把黑父极力掩藏的青涩本质给逼出来了。

要知道二十岁刚过的他也只在逢场作戏的范围内还算驾轻就熟,更多的禁地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偶尔燥动的梦境里更类似于云遮雾绕的迷乱场景。

就在那抹利刃般的笑意又在姑娘的唇边深浓了一份时,黑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怪叫,是他那只伶俐异常的黑猫发出的。

那个彪悍的身影是从轿椅的侧面扑上来的,因为两边的纱帘还残留着,尽管已溅满了血,也被撕裂了一半。

黑父只觉身子被压上了一座山,随后眼前一黑,就倒在了铺在轿椅里的花毯上。与此同时,他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儿,那是野兽的血肉被狂吞而下后,便会留在血盆大口里的意犹未尽的杀气。

下一秒,他只觉得整个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毫无招架之力地被几只强而有力的爪子推出了轿外。

他的腹部和后背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又尖又弯的利爪挠得他皮开肉绽,那阵电流般传遍全身的剧痛让他十分丢脸地叫出了声。

右边的肋骨沉重地磕在石灰岩砖地上,“咔叭”一声,痛得他又张开嘴,这次惨叫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只感到喉头紧缩了一下,接着就趴在古驿道上,咳成了一团。

满地的枯草和烂泥蹭在雪白的衬衣上,从伤口里渗出的血水转眼间又把那轻薄的布料染透了。可他顾不上这些,慌忙抬头,想看看偷袭他的究竟是何人,不想迎住的,竟是一张粗暴而又狰狞的兽脸。

那双令人癫狂的金色瞳仁瞪得又大又圆,犹如两轮正午的喷火骄阳;毛色复杂又拼凑精巧的圆脸上,每一根粗砺的毛发都倒竖着,竟像布满了长针;黑红色的嘴巴怒张着,两颗硕大的利齿上涎水横流,一声声低沉的嘶吼滚动在深渊般的喉咙里,比山谷里回响不断的雷声更叫人惊心动魄。

原来那竟是一头美洲豹!

豹子显然想下一秒就撕开他的喉咙,可那姑娘开口了,

“伊察!”

她的声音极像夜来香在月光下“砰”然绽放时,饱含柔情蜜意的微响。

这名字还真妙,居然就是警卫长刚刚讲起的那个神秘的部落。

听到姑娘用纯正的玛雅土语念出来,黑父蓦然觉得,自己原来竟真的置身在一处极为古老又荒凉的异域。之前的厌倦与难耐一时间完全消褪,反而由心底生出了一种久违的神往,就像听着残破的古埙吹奏,在月夜下远眺银灰色古城的废墟时,那种恍如隔世,又隐约间魂飞天外的沧桑心境。

豹子回敬了姑娘一声怒吼,那张看似残暴,实则美得惊人的脸也跟着神经质地抽搐了一阵。鼻翼边两片乱抖的胡须根根闪亮如银。但随后它就变成了一只温驯的大猫,拿粗糙的花脸去蹭那匹骏马的右腮,庞然的身躯里随之鼓动起了“噜噜”的闷响。

它在向姑娘撒娇,难道这豹子是她的宠物?

极度的震惊反倒令黑父哑然失笑,真可谓绝配啊!看她俩,竟如天造地设的一般。而且,尽管看不到下身,黑父却十分笃定地认准了,这豹子也绝对是个姑娘!

眼前这绝妙的一幕不经意地诱发了黑父的兴致,他顽劣地抿起嘴角,笑得活像个流迹街边的混子。可这却令他满面邪性十足的魅力更加逼人,以至于那姑娘无意间低头瞥了他一眼,目光竟也有些发慌。

就在姑娘闪神的功夫儿,她忽然觉得一个影子贴到了自己身上,接着跨下的马儿又往下一沉腰,等她反应过来时,黑父已翻上马背,骑坐在了身后。

“你的宠物好凶啊,我借你的小身子护一护!”黑父吐出温热的气息,直吹进姑娘的耳朵,让她的脸立时一片酡红。

姑娘眼中透出恼意,偏过头来想狠狠瞪上黑父一眼,不想因赌气而奴起的柔嫩双唇却被另两片灼热又极为温存的嘴唇含住了。

来不及躲闪的双眼正对上黑父那双含着得意冷笑的幽蓝色眼眸,如电似火般的交接。

这令姑娘更加恼羞成怒。她知道摆脱不掉这意外的钳制了,便伸手去抽腰上别的一把插在兽皮护带里,雕功精美非凡的黑曜石短刀。

黑父向来敏锐得像一只野猫,姑娘刚一动作,他就把目光低下,看到她的手已握住了刀柄,抬起一只手就捏住了姑娘纤细的腕子,然后往里一拧,姑娘吃痛地闷哼一声,手里的刀也随之滑落。

黑父赶紧松手去接,牢牢攥住了冰冷的刀柄。

像是存心要深加眼前的戏弄,与此同时,黑父又在唇上加了一份力,索性用牙齿嘶磨般地咬上了姑娘的嘴,姑娘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嗯嗯”之声作为反抗,可随后她就感到自己的整副腰身都被黑父的双臂箍住了。

再接着,黑曜石刀冰冷的利刃就逼在了她的脖子上。

黑父当然听到了,那头恼怒的豹子冲着他发出的一声声咆哮,简直振聋发聩。

密林里也响起了“刷刷”的躁动之声,那是埋伏在内的蛮族武士终于举着弓箭冲到林地边缘,裹在兽骨和鸟羽缝制而成的战甲里的壮硕身躯掠过片片绿荫时发出的。

他们的头上都戴着缀满各种宝石的风干兽头,他们的背上不光挂着插满箭矢的箭筒,还别着青铜的标枪和尖刀。

从头到脚,他们的每一寸古铜色肌肤都被怪异而又狰狞的纹身所覆盖,就像涂抹在战甲上的掺足了松香油的鲜血的恐怖气味,真能令人在初见之下,初闻之时便胆寒神怯,恨不能退避三舍。

这座荒凉、偏远的异域圣城,几百年来第一次有这么多盛装的蛮族武士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他们就像从破碎的巨石像里冲出的远古战魂,一时间竟将古驿道上的五十余位全副武装的警卫惊得失声尖叫连连。

“都给我闭嘴,闭嘴!”奥兰多大声喝斥,眼下他是除黑父以外唯一还保持着冷静与理智的人。

可那些蛮族武士的样子实在太过凶悍,身上更充满了直叫人失魂荡魄的杀气,竟让警卫们跨下的战马也受了惊,一匹匹尖利地嘶鸣着,任由骑在背上的酗子把缰绳扯得再紧,双脚把马肚子踢得再狠,它们还是无法镇定下来,在古驿道上慌乱地打着转,或是扬起前蹄,一边人立一边挣扎,把许多猝不及防的警卫都掀翻在地了。

“哦,天哪,黑父大人到底在干嘛?现在可不是调情的时候啊!”

眼看着黑色骏马上的两个人越吻越难分难解,奥兰多只觉沸腾的热血直往头顶冲。

可也正因为那姑娘被黑父胁迫在热吻和利刃的双重夹击下,那些蛮族武士才不敢靠前。但他们的愤懑显然不输于那头分明已狂怒的豹子,只听那一声声震得轿椅乱抖的咆哮越来越蛮横,越来越歇斯底里,而搭在蛇皮弓上的一支支青铜利箭呢,更是把弓弦撑得“吱嘎”作响。

“砰”地一声炸响!

不知哪个没脑子的警卫竟举枪发射,朝蛮族武士射出了一颗根本没顾上瞄准的子弹。结果呢,只听“嗖嗖”一阵回击,眨眼的功夫儿,那个蠢货就被射成了刺猬,翻身掉落马下。

奥兰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当然看清了,站在林地边缘的那些看似威武的家伙,原来只是些装腔作势的小喽啰,因为他们举着弓箭压根儿动也未动。那一片铺天盖地,却精准到令人瞠目的箭雨是从密林深处射出的,看来更庞大的武士队伍还藏身在后呢。

想到这里,奥兰多的心又“咯噔”乱跳了一下,他暗自惊疑:

“对啊,那些蛮子为什么不从背后给黑父一箭?他虽把刀刃架在姑娘脖子上,可傻子都能看出,他只是虚张声势,如果那姑娘不是被他吻得昏了头,这会儿只要用力一挣,都能脱身呢!”

念头还没完全掠过脑际,轿椅前那一对痴缠的人儿就令他又吃了一惊。

只见黑父佯装恋恋不舍地放开姑娘——最后,他还没忘了令姑娘吃痛地咬一下她肉感的下唇——然后看似心醉神迷地凝望着她,用温柔到足以叫世上的任何女人骨麻肉酥的语气,低声说,“真觉得我已死不足惜!”

可话音刚落,奥兰多就眼瞧着黑父把石刀的利刃刺入了姑娘的脖子,虽然很浅,一道血流还是笔直地滑入了那件包裹着丰满双露的豹皮胸衣。

姑娘用那双如深色葵花般怒放的眼眸,恨不能挖骨掏心般地瞪着黑父,却始终没皱一下眉头。她分明是在向近在咫尺的这个绝美的恶棍挑战,用犀利的眼神质问他,到底敢不敢把刀刃一股脑儿都刺进她的喉咙里去。

死,根本不足以叫她畏惧,甚至不屑一顾。

黑父慢慢眯起幽蓝色的双眼,直到其中的眼神迷离到如夜色将近时的星辉:“你真的不怕?”

姑娘的眼中瞬间放射出两道鄙薄的寒光,接着便将头向后仰去,只拿弧度优美异常的下巴对着黑父,仿佛再无它求似的闭上了双眼。

这反叫黑父皱起了眉头,他低下那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侧脸,迎着姑娘充满赴死绝念的沉静面孔,奥兰多看得出,他已有些动容。

“我为什么是在这里遇见你的?”黑父的嗓音里透出了轻微的哽咽,“不过好在一切还不算晚……或许还来得及!”

奥兰多刚听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那匹黑色骏马已调转了马头。

就像一道庞大的惊雷从眼前飞驰而过,那骏马的嘶鸣更是响亮得可怕,奥兰多又一次眼瞧着它狂奔而去,还是近得仿佛紧贴着自己的鼻尖。

许多小巧的花朵散落在后,如从天而降一般,一时竟迷住了奥兰多的双眼。

那是姑娘头上被扯落的迷迭香,正在即将沉入深渊的暮色中狂舞。

紧随其后地,奥兰多又听到一声摧枯拉朽般的嘶吼,仿佛一股金色的疾风从古驿道上袭卷而过,那只怒火中烧的豹子踩着相距不远的马蹄印,转眼之间已追出了好远。

“太天真了,你们哪里逃得掉啊!”

他感到眼里燥热而又潮湿,竟让那声无力的叹息也断断续续,最后几个字都被哽咽在了嗓子眼里。

可下一秒,突然逼上脖胫的寒意就让奥兰多浑身一抖,不用去看,他已闻到了那股辛辣中透着甜腻的血腥之气,而遍布金色花纹的黑曜石刀身为他带来的,更像是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终于不用再去考虑反击,或抗争了。

他现在只想着,不久之后当同样的黑色利刃刺入自己的胸膛,挖出自己的心脏时,他也绝不要显露出丝毫的畏惧,就像此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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