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我是努儿哈赤

阿巴亥一惊,呼地一声坐起来,瞪着眼前的中年人,揉着眼睛结结巴巴问道:“你是谁,想……想干什么?”

“我是谁?”那人头俯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像听到多么可笑的问话似的,接着张着嘴,哈哈哈大笑起来。阿巴亥望着他,眨着眼睛噘着唇,很不高兴地问:“怎么,觉得我的问话很可笑吗?”

那人停住笑声道:“当然。”说完,看到阿巴亥惶惑不解的样子,再次笑起来,许久许久,陡然停住道:“我是谁?我就是你的新郎啊,知道了吧,傻丫头?”

阿巴亥听了,挺直身子,再次睁大眼睛,许久,指着自己的鼻尖结结巴巴道:“没搞错吧,我的新……郎?”

那人学着阿巴亥的样子,傻傻地点点头道:“是啊,你不是新娘吗?不是今晚结婚吗?你得要个新郎吧?”

阿巴亥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仍不相信,叫道:“不,你不是,你骗人,去乌拉迎亲的那人不是你。”

对方一愣,也仔细打量着阿巴亥,好像第一次看见她似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很严肃地告诉她,迎亲时,自己很忙,要处理事情,难以脱身,于是,就按照女真的风俗,派一个亲近的人去迎亲,派的就是自己的二儿子代善去迎的。说到这儿,他俯下身子,仔细打量着阿巴亥的眼睛,轻声道:“傻丫头,望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该不会认为,努儿哈赤是个年轻的酗子吧,现在才二三十岁吧?”

阿巴亥愣愣,低下头,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自己的新郎努儿哈赤,是威震辽东的建州汗王;而那个一路护送自己,一望自己就脸红的,是努儿哈赤的儿子代善。

她知道女真的那个风俗,可那也是偶尔为之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此认错对象,傻傻地一路上撒娇发嗲,接吻搂抱,情意绵绵的竟然是自己丈夫的儿子,自己未来的继子。

她的脸红了,慢慢晕向两腮,延伸向颈部,如荷瓣一般,水嫩水嫩的。

努儿哈赤望着她,眼光灼灼如电,低声道:“脸红了,说到你心上去了,你果然那么想的。”

阿巴亥不答话,咬咬牙,突然伸出手,向枕头下摸去。枕头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她有些心慌,鼻尖上冒出汗来,眼睛左右望着,到处寻找着。努儿哈赤仍然不动,望着她呵呵一笑,问道:“傻丫头,找刀吧,刀子早已不在那儿了,在这儿。”说完,在衣内一翻,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把带着刀鞘的刀子,正是阿巴亥的。努儿哈赤赞赏地看一眼刀子,手指一摁卡簧,短刀噌的一声弹出,白色刀刃上,一层药汁黑漆如新涂的,带着一种腥味。努儿哈赤叹道:“七步蛇毒,好毒辣的手法啊。可惜,刺客不是高手,是个傻丫头,被我一个拖字诀就给破了。”说到这儿,捋着髭须,心有余悸地道,“安沉的告诫,果然成真。”

阿巴亥听了,顿时一惊,大声道:“安沉,什么安沉?”

努儿哈赤咔的一声插进刀子,重复道:“是安沉,是他告诉我,说你叔叔对怀鬼胎,这次对亲,一定有什么阴谋,不得不防。”

阿巴亥愣住了,安沉,她很熟悉,是他阿玛的将军,和阿玛的关系很好,十年前,经常教她骑马,教她如何控住马缰,教她如何在奔驰中躲过障碍,教她如何呵斥马儿停住。她的马术,就是安沉指导的,可是,就在阿玛死去不久,安沉也失踪了,没了音信。她曾经询问过叔叔布占泰,安沉叔叔呢,为什么不来指导自己骑马,自己很想他的。

布占泰冷着脸,不说话,突然抽出长剑,狠狠剁在石头上,火星四溅,告诉她,以后不许再提安沉。同时,也命令府上,以后不许提安沉两个字。

阿巴亥以为,安沉已经死了,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能在这儿,再次听到安沉两字。

她忘记了来此的目的,甚至忘记了自身的安危,迫不及待地问:“是乌拉的安沉吗,他在哪儿?”

努儿哈赤点点头,招手叫过一个侍卫,对他侧耳吩咐几句,那个侍卫“喳”的一声,转身快步跑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仿佛地皮也在颤动。随之,一个中年汉子一晃,走了进来。十年了,虽然十年不见,但那壮实的身板,那连鬓胡子,还有那古铜色的肤色,以及那走路的样子,让阿巴亥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安沉,是教自己马术的安沉,是十年前不见了影子的那个安沉。

她不由自主地流下泪,叫道:“安沉叔叔。”扑了过去,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遇见了自己的阿玛。

安沉拍着她的肩,喃喃道:“十年不见,格格成了大姑娘了,一个美丽的大姑娘。不,成了福晋了,好啊。”

阿巴亥听了安沉的话,突然抬起头来,怒视着努儿哈赤,鼓着眼睛狠狠道:“不,我不做他的福晋。他,是我杀父仇人,是他派出阿鲁,害死我阿玛,引得我的额娘自杀殉情的,我恨死他了。”

安沉望着她,然后摇摇头,告诉她,她上当了,那些,都是她叔叔布占泰编织的谎言,一个遮人耳目的谎言,为的是让她替他杀死汗王努儿哈赤,除掉一个对手。当然,如果不能成功,阿巴亥死了,也能替他斩草除根。

阿巴亥听了,摇着安沉的肩,大声道:“不可能的。你为什么替努儿哈赤说话,为什么?”

安沉叹口气,很沉重地告诉她,自己说的都是真的,毫不掺假,阿巴亥的阿玛,不是被野物咬死的,是阿巴亥的额娘和布占泰合手训练狼狗咬死的。阿巴亥的额娘朱哥,也不是殉情自杀,更不是他人所杀,是布占泰亲自杀死的。事后,布占泰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制造骗局,说朱哥是自杀殉情的。

阿巴亥后退几步,望着安沉长满胡子的大嘴。她不相信,不相信安沉说的都是真的。她捂着耳朵,嘶声叫喊:“不,你这个叛徒,你在诬蔑我额娘,还有我的叔叔,你给我滚开,赶快滚开。”

门外,一个声音柔声回答道:“不,他说的都是真的,一点也没有编造。”随着话音,一个三十不到的女人走了进来,站在阿巴亥面前,低眉顺眼地躬身施礼道:“给格格请安,格格安好。”

阿巴亥望着她,怔住了,她感到面前这个女人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她打量着对方,望着对方小巧的鼻子,红红的嘴唇,还有盘成发髻的黑发,以及苗条的身材,不断地在内心问自己,我在哪儿见过?我到底在哪儿见过?

对方也望着她,晶亮的泪珠涌出眼眶,滑过长长的睫毛,落在衣襟上,印成点点梅花,轻声道:“十年了,格格那时还是个孝,还很顽皮,我还抱过你呢。可是,现在格格已经长大了,记不起奴婢了。”

阿巴亥的脑子里,巨雷般滚过几个字:十年,又是十年前的事,这人究竟是谁啊,熟悉而又陌生,好像梦中遇见过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摇摇头,喃喃道:“你是谁,为什么那么熟悉?”

对方轻轻问道:“阿鲁侧福晋还好吗?我很想念她。”

阿巴亥的脑子里,轰然一声,如天斧劈开巨岩一般,劈出一道亮光,照进心室。她一把拉住那个女人的手,跳着大叫道:“你……你是费萝?”

费萝流着泪,不停地点头,肯定着阿巴亥的猜测。阿巴亥异乡遇见熟人,连连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也受到他们的胁迫,是不是也来哄骗我?”说着,用手指狠狠指指努儿哈赤,还有安沉。

费萝拍着她的手,轻轻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事,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也因为这样,我才九死一生,逃到这儿,不敢回去。”

阿巴亥听了,既感到惊心动魄,又有些好奇,她接连问道:“你为什么要逃到这儿来,是谁逼迫着你?”

“你叔叔布占泰。”费萝狠狠地说。她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望着远方的天边,身上不自觉地感到有些寒意,缩了缩脖子。安沉见了,悄悄走过来,靠在她的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道:“别怕,费萝,有我在你的身边,我会保护着你的,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了。”

费萝抬起头,望望安沉,微笑着拉着他的手,轻轻点点头,开始讲述着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晚上,讲述着自己所见的事情,以及阿巴亥的额娘,是如何喋血在布占泰的剑下。

一幕幕,如鬼影一般显现出来。阿巴亥听了,只感到浑身发冷,如在噩梦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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