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帝王的决绝

“奴婢愿意侍侯皇后娘娘。奴婢知道自己给娘娘添了麻烦,入宫有悖于礼法,只是见爱于娘娘,才有如今的安稳。”我瞬时明白王皇后的心思,她便是想将我放在身侧,可随时监视我,也可牵制着李治,“皇后娘娘的恩典,奴婢一生都不会忘记。”

“好吧。那便先委屈你了,对外先称做我的女宫,就在偏殿中住上一阵,安心调养身子。”王皇后淡淡一笑,笑意随着眼波流转,“你今日很累了吧?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我立即起身,跪地施礼。

告辞后,我步出大殿,目所及之处,是疏淡天光,曲廊旷寂,假山古石,沉寂如睡。静水藏深流,树大却招风。

我在一棵桃树下驻足,伸手折下一枝桃花。

如今宫中得宠之人是萧淑妃,王皇后苦无对策,而她知晓李治还未忘情于我,所以便充做好人,将我迎进宫来。若我得了宠,那萧淑妃自然便失了宠。而我是王皇后迎入宫的,必定感念她的恩情,与她连通一气,凡事必听命于她。而她方才的询问无疑是风雨的预告,她如此做,便是要恩威并施,牢牢地擒住我这个棋子,让我充当她的先锋官。我怎能不知她的心思呢?所以也在她面前说了许多谎话,我与她的关系,皆建立在谎言之上。而一句谎言必然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饰,谎言说得越多,出纰漏的可能性就越大。倘若有一日谎言戳穿了,那便不堪设想了。

我踩了踩脚下温软潮湿的泥土,它如此肥沃,软如新翻的棉被,一只青虫打着哈欠,揉着惺松的眼,从土里钻出来。想来它是十分舒服地睡了一觉吧,睡了整整一冬。

指尖轻触,可感它的筋骨与血脉。我忽地想起一个词来——“蠢蠢欲动”。原来这就是春天的泥土下青虫醒时的瞬间,某种渴望,在春天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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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了,雨粘衣欲湿而未湿,这是春雨。

我站在窗前,窗户大开,细雨打在未褪去的冬衣上,有些潮湿,却不冷。

我怔怔地望着,沉淀着一种闲散的安定。

近处走来两个宫女,她们望见我,并未多做做停留,只是微微躬身施礼,便很快离去。

豆蔻年华早已离我远去,我已不再稚嫩,在宫中,以我这样的年纪,是不会得到皇帝太多的宠爱,所以无人留意我。众人都认为,一个失去了鲜嫩的女人,在男子的世界中,少有翻天覆地的可能。

而这真是我所求的,在进宫的这段时日,我自敛锋芒,显出迟钝与愚直的模样。如此便可避免过早被人妒忌。在这个宫中,妒忌,总有一日会来的,而延迟一点,便可使我有更多的时间来从容应对。

一枝粉桃忽然递到眼前,绯红的花瓣上盈着晶莹的露珠。随之而来是温柔如水的声音:“媚娘,你一人在这儿发什么呆?朕为你折的桃花好不好看?”

我回身,李治灿烂的笑颜便出现在我面前。

“好看。”我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那花,“陛下今日怎会来?”

“朕几日不见你,心中挂念……”李治将我拥入怀中,在我的脸颊上轻吻着,他的手也悄悄地伸入我的衣裙内,“媚娘,朕想你啊……”

“不,陛下,奴婢如今已有身孕,而且,此处是皇后殿,陛下去陪皇后才是正理。”我轻轻摇了摇头,推拒着李治。

“朕知道,但朕许久没碰你了……”李治轻啃着我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拂在我耳后,激得我起了一身的疙瘩,“媚娘,你清瘦了许多……”

“不,不行,陛下!”我急唤,侧过头去躲避他的轻吻,“陛下,如今确实不行!”

“唉……”李治长叹一声,仍是将我紧紧搂住,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你在皇后这里,过得好么?”

我垂下眼帘,唇角浮上一丝笑容:“恩,皇后待我很好,陛下不必担心。”

身后突然响起王皇后的声音:“唉,原来陛下是担心我怠慢了媚娘呀……”

我早已从窗中瞥见王皇后入内,所以并不惊诧,我推开李治,落落大方,敛衽施礼:“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哎,不必多礼。”王皇后微笑着,轻轻握住我枯瘦的手腕,“初春风寒,你穿得太单薄了。如此消瘦,实在叫人心疼。这些天,在我这,媚娘可住得惯?”

我浅笑回道:“皇后娘娘为奴婢准备的居所十分舒适,一切又都有娘娘照应,怎会住得不惯?”

“如此我便放心了,陛下也该安心了吧?”王皇后侧头望着李治,妩媚一笑,“陛下整日就担心我刻薄了媚娘,是么?”

李治温和一笑:“皇后贤良淑德,朕从未有此担忧。”

“那,既如此,陛下,今夜……”王皇后展颜而笑,施施然走上去前。

“今夜朕去你宫中。”李治立时会意。

“媚娘,你在旁服侍。”王皇后唤我,“我那两个侍女太不济事了,都无法体会我的心思,还是媚娘最懂我心。”

“这……”李治微愣,担忧地望着我。

“是。”我倒是波澜不惊,从容答道,“陛下,皇后,请先行,奴婢稍后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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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沉,傍晚时分下了那一场雨,此时已云开雨霁。

我静静地守在殿外,殿内不时传出李治与王皇后欢爱时的淫声浪语,而我只是怔怔地站着,如雕似塑,心思空白。

“媚娘,媚娘,你在外头么?”王皇后叫唤着,“陛下渴了,快奉茶来。”

“是。”我不敢迟疑,立即捧了茶盅上前。

“陛下,茶来了。”我跪在纱帐外,将茶盅呈上。

“媚娘……”李治由帐中伸出手来,他的手猛地扣住我的手腕,轻轻地抚着。

“陛下!”手腕传来阵阵温热,我心中却一冷,立即抽回手,旋身出殿。

“恩恩……陛下……”王皇后娇媚的呻吟仍隐隐从身后传来,我却如芒刺在背,走得飞快。

我走到殿外,恍如轻梦一场。远望去,宫中灯火璀璨,流光溢彩,却仍有一处伸手不见无指的黑暗。

王皇后近几日一直在宫中细心装扮着自己,因为李治已好几个晚上都临幸皇后殿。皇帝的阳光雨露,似乎令她找回了丢失的美艳。这也是她当初执意要将我留在身边的一个重要原因,有我在,李治便必定会来,她就能重新得宠。

这个女人,心机亦是深不见底。

一弯冷月静挂夜空,淡而无声,我立在院中,初春薄薄的凉意直窜上来。

没有人知道我心中是否软弱过,动情过,哀伤过,欲哭无泪过。

于是,恨,满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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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微暝,琴音阵阵,起落悠转,徘徊不去,在云水苍茫中纠结。轻风掠过,抚在琴面上,琴弦似有极轻的颤动,触痛了我的指尖。

我却不在意,犹自弹奏。夜幕如一方坚凝古砚,而此曲的最后一个吟音恰似一滴清水,落入砚中,溶了冷硬的凝墨,化开淡痕,丝丝缕缕地在我指间如烟消逝。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我缓缓抬头,看到了李治。

我立即微笑起身行礼:“陛下,今日如此早便来了?”

“不必多礼。你的琴艺非凡,所奏琴声勾魂摄魄,使人沉醉。”李治轻轻将我扶住,“技艺中有诗情,这是远离尘嚣的真风雅。”

“陛下过誉了。我只是闲时弹奏,聊以自乐。”我被李治托住身子,无法躬身,便低头一笑,敛衽为礼。

“呵,媚娘总是如此恭谦……”李治无奈摇头轻笑,任由我将他扶上座去,“朕这几日政务缠身,都未能前来看你……”

“陛下,切勿说出如此话来,真是折煞奴婢了。”我伸手轻掩住李治的唇,低低说道,“陛下准许奴婢入宫,又有如此清幽之地供奴婢栖身,已是知足,再无所求了。”

“媚娘,朕将你迎入宫,是为能与你共享荣华。宫中虽佳丽无数,却无一人如你这般才华出众、深情柔婉,她们对朕都是有所图的。”李治紧握着我的手,在我的掌心落下温润的一吻,“皇后无法生育,所以她收养宫人刘氏之子陈王忠为子,她终日请立忠为皇太子。而萧淑妃则是要朕立雍王李素节为太子……唉,她们如此逼迫朕,真是一日也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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