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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郁相思站在桌前,带着满意的微笑,一双明眸从她费心费时印出的寿字转向唐家大少爷。
「用了?」唐友闻似乎不太满意被人打断话头,语气不悦地望了过去,两眼却是陡地发直,就胶着在姑娘脸上。
沙满福顿生警戒,咬牙切齿,两只拳头互抵,攒得紧紧的。
大厅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等着大少爷的反应;好不容易,大少爷才眨了眼,赞叹一声。「我活了二十岁,读破万卷书,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出污泥而不染啊。」
郁相思低头一笑。自己的头脸、蓝棉衣裤全沾满了细细的粉灰,这可不是污泥,而是她取十二样香料所细心调制出来的香粉。
她自知爹娘生她一副好相貌,不免吸引男人的目光,她也不怕被人家看;虽说人家田公子也这样看她,可她的感受就是不一样,他的注视带着理解、透彻、专注……一想到他的灼灼目光,她忽地红了粉靥。
「原来姑娘会印香篆……」唐友闻看到姑娘乍然而红的笑靥,立刻心花怒放,忙上前恭恭敬敬打个揖道:「小生唐友闻。子日:益友有三,友直友谅友多闻之友闻也。家父乃辖巴州府三百里地的知府唐瑞唐大人,不知姑娘贵姓?家孜方?小生今日得见姑娘芳颜,实是荣幸至极。」
「我姓郁。」郁相思想问他,刚才不是介绍过她了吗?
「大少爷好眼光,请得到这么好的师傅来为老爷子印寿篆。」宾客不认识郁相思,倒能自说自话吹捧起来。「听说巴州城最大的宝香堂香铺也做不出来,姑娘倒是完成了。」
唐府大管家也赶快在大少爷面前说起好话。「宝香堂本来要送上一对一尺宽、五尺高的巨大寿烛,唐大人嫌这俗气,又听说老爷子喜欢青檀镇特产的香,小的这就找到郁姑娘了。」
「郁姑娘真是好手艺,帮唐大人、大少爷成全了一番孝心。」众宾客又是借花献佛,好话满天飞。
「请问大少爷,」郁相思赶忙问道:「不知可以燃香了吗?」
「啊?」唐友闻眼睛还是转不回来,忽地头一点,立刻转身道:「我先去请我爷爷和我爹过来瞧瞧,郁姑娘你稍等。」
所有的宾客也跟着出去,准备一起迎接老寿星和唐大人的到来。
郁相思拿了一条干净巾子,将大桌的周缘香粉擦拭干净。
「小思。」沙满福赶紧过来。「我跟你说,这种当官人家喔,有钱是有钱,可家里规矩忒多,早晚得向爹娘请安、奉茶、行礼,麻烦得紧;我爹娘就不拘这一套,你也知道他们当你像女儿一样……」
「满福哥,你还不赶快回去接沙爷爷?」郁相思笑了出来,赶着他道:「沙爷爷是镇上几个让唐大人邀请的耆老,很有面子呢。」
「也该去接我爷爷了。」沙满福拍了下自己的头颅,又警觉地往排名第一的「情敌」看去,可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贵公子却不见了。
他不禁喜形于色。「哈!他不见了,大概走了。」
「走了?」郁相思心头一突,不觉往门外的院子看去。
「对啊,一会儿就天黑了,今天镇里客栈全满,他们有三个人,一定找不到宿头,这下子得赶路离开了。」沙满福喜孜孜地帮情敌编理由。
「嗯。」郁相思低了头,沿着桌边走了一圈,看似在检视香印。
满福哥又讲了什么话,她不知道;满福哥说他要回去,她也没抬头。
收拾好东西,她心念一动,再度抬眼望向门外的人群,来回搜寻着,想要找到那个极易辨认的高大身影。
真的不见了!她用力抿紧唇瓣,不知是想咽下什么难以言喻的感觉。
「老太爷来了!恭喜老寿星!」门外响起一片欢呼颂赞声。
唐老爷子笑呵呵的,红光满面,一把花白胡子,左右让儿子唐瑞和孙子唐友闻搀扶着,一路接受众人的祝福走了过来。
「爷爷,郁姑娘为您用寿字香篆,您瞧好不好看?」唐友闻迫不及待地拉老人家过去看。
「好看,好香,好大的寿字!」老人家抚着胡子,笑眯了眼。
「爹您老人家寿比南山,当然要用大大的寿印来庆贺了。」知府大人唐瑞十分满意这个寿字香篆,转头吩咐大管家道:「还不点香?」
「是。」唐府大管家赶紧吩咐他下面的小仆役。「你快去点香。」
「郁姑娘?」小仆役抹了一把冷汗,他变不出火来呀。
「好。」郁相思不慌不忙,从背袋里掏出自家的火折子。
火苗轻引,香篆的一角燃出微微红光,香粉即刻化为一缕轻烟。
烟雾袅袅上升,浓冽的香味逸出,唐老爷子嗅了嗅,笑咧了嘴。
「哇!」众宾客一阵猛嗅,纷纷赞道:「果然是绝等上品好香啊。」
唐瑞总算发现是谁做的香印,又吩咐大管家道:「你带姑娘去领赏,再给她带些寿桃回去。」
大管家使个眼色,小仆役只得扛下差事。「郁姑娘,请跟我来。」
「郁姑娘!」唐友闻丢下爷爷,穿过拥挤的宾客跑了过来,期盼地道:「请留下来吃寿筵,我另外为你备桌,希望与姑娘……」
「多谢大少爷。」郁相思微笑道:「天快黑了,我得回家去。」
「我晚些叫人驾车送你回去。」
「山路狭小,不适合马车行走。」郁相思明白大少爷的用意,婉言拒绝道:「还是谢谢大少爷,我回去了。」
「呃……」唐友闻留不住姑娘,只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郁姑娘你今天费心了,今晚事忙,我明日必定亲自登门拜访道谢。」
「不劳大少爷。」郁相思客气地道。
唐友闻怅然地看着姑娘消失在门外的宾客之间:不禁欷嘘一番。
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他闷头在巴州苦读,也不见书里进出什么美人儿来。他立下决心,从今天起,他要搬来跟爷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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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随风轻摇,将红晃晃的影子投在唐府大门前。该来的贺客都来了,守门的家丁乐得轻松,站在门内瞧着里头热闹的寿筵。
郁相思才走下大门阶梯,便将沉重的桶子放下地;晚风吹了过来,扬起她的衣摆,她抬手拨了几丝落在额前的头发。
原先装了香粉的桶子,现在装了满满一桶的寿桃、寿饼、寿糕;她摸向背袋,肚子是有些饿了,嫂嫂帮她准备的炊饼都还没吃呢。
「嘿,郁家女娃娃好巧的手艺,我包山海甘拜下风。」
冰冷的声音从大门里传了过来,听似赞赏,却带着挑衅的意味。她诧异地回身,一看见走出来的富态中年男人,摸在背袋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她不想跟他说话,提了桶子就走。
「你这回赚了十两银子,是吧?」包山海老神在在,仍是语带嘲讽。
「这么小的生意,我就让给你做了。唐大人另外托了我宝香堂做贡香,那可是要在皇宫里焚的上等好香,只给皇帝用的喔。」
「你尽管在巴州做你的贡香,跟我无关。」
「咦?一点也不好奇?」包山海神态傲慢,命令似地道:「我看啊,你们兄妹就别辛辛苦苦种橘子了,过来我这边做贡香,宝香堂每个月绝对给你十两以上的工钱。」
「原来包老板是做不出好香,又来打我家的主意?」郁相思停下脚步,回头看那居高临下的身影,露出自信的微笑道:「毕竟你宝香堂只是名气大,向来没什么本事,只会偷人家的方子。」
「你!」三言两语被揭了底,包山海变了脸,怒目圆睁。「女娃娃胡说什么!你以为我治不了你吗?我包山海一根指头就可以扼死……」
「我呸!」大门对街的大榕树下传来特别高亢的谈话声。「今儿个唐老爷子作寿,怎么有人提那说不得的字眼啊?」
「哎哟!」另一个男人也高声道:「我瞧他穿得体面,大概是老爷子的客人吧。要是让唐家的人听到了,等会儿就被扫帚扫出门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