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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呆住,彷佛受到了惊吓。织云用既怜悯又哀伤的眼神凝望她。「如果刚才我就那么死了,那么我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呢?」她喃喃问小雀,又像在自问。
小雀吸口气。「织云姐,您别想这么多好吗?您这样,小雀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您。」
织云收敛笑容,神情苍白而且哀伤。「我在想,就算我活下来,我的一生也早已被安排好,我这一生不过就是织云城,服药,嫁人,服药,织云城,服药……我的一生好简单,没有意外,没有惊喜。」垂下眸子,她凝视着在烛光掩映下,温暖纯洁的白色缎被,怔怔地问:「可我的这一生,真的只能是这样吗?」
「织云姐?」小雀睁大眼睛。
听见织云说这厢话,不知为何,她心里好不安。
「我累了,小雀。」再抬起眸子,她幽幽地对小雀这么说。
「那么,织云姐您先换衣裳,把湿衣裳先换下来再睡。」她伺侍织云更衣,再帮忙拉被,全都办妥了才问织云:「小雀今夜就在屋里陪您,好吗?」
织云点头,慢慢躺下,没有说话。阖上眼,刚才与哮喘缠斗后的疲累,早已将虚弱的她征服。躺在床上,她星眸微阖,气息浅弱,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小雀陪在屋里,不敢出去,她怕小姐的身子还没缓过来,她必须在身旁照应着,直至夜深,小雀再也撑不住,终于慢慢睡去。
无论如何,这夜总算静下来了。
天亮之前,屋里不再有紧张与慌乱。
有时,沉默与死寂,也会教人心安。
融雪。潮湿晦暗的大地,像地狱一样死寂。他正在屋内换衣,刚脱衣,马房内蓦地传出一阵躁动,马蹄喷溅、马身用力撞击四壁的沉重闷响,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障月裸身走出屋外。
酷寒的马场,立刻能冻死人。他站在马场边,面无表情。惨淡的月色,照在他精壮的胸膛上,浸润他胸前那块渗着血色的蛇纹玉。躁动突然变得更猛烈。他直接朝马房走过去。
马房沉重的木门才刚被推开,就见一匹高大的黑马堵在门后,从鼻孔里用力喷出白气,看似就要冲出马房外。然而黑马一见到障月,却忽然仰天嘶鸣一声,骤然俯跪前蹄,状似臣服……
障月视而不见地越过黑马,直往马房深处走进去。
黑马立即提起蹄,跟随而至,似乎因为极大的恐惧而紧随障月。
马房尽头,有一座半人高的木窗,窗扇上的扣柄已几乎被撞坏。
他拉起扣柄,推开窗门。
月色浸入窗内。
马房后方五十尺外,是成片阴暗的树林。
障月进来后,马房内的躁动停止了。
他站在窗前。
夜,回复死寂。银色月华浸润他胸前的蛇纹玉,那玉彷佛活的一般,玉体内潜藏一股伏流,搅动着诡谲的血光。从密林内吹来一阵腥风。马房内的牲畜又开始躁动。
障月抬起左臂,按宗马。
黑马嘶鸣。
马房内的牲畜不再蠢动。
障月上前一步,月光透过窗,直射他合黑的眼眸。
黑沉的眼,在妖诡的银光下,浸出魔性的眼芒,那暗芒氲出紫色诡光,在他沉冷的瞳仁内流转……
窗门关闭。
他转身。
黑马嘶鸣,退了两步。
跨出马房前,他回头看黑马一眼。
如刚进来时那般,黑马对他俯首,俯跪前蹄。
马房内的牲畜们垂下颈子抖颤,无一例外。
他跨出马房。
碰!
两扇沉重的木门,在障月身后自动阖上。
天亮不久,织云就醒了。她从床上坐起,见到小雀卧在窗边的软榻上,依然沉睡着。她悄悄下床,穿妥衣裳,披上大氅,然后打开房门,安静地走出房外。
自昨夜起,雪已开始融解,屋外一地湿意,和着雪泥,小径显得十分湿泞。
织云踏出主屋,两脚踩在湿滑的融雪上,嘴里呵着白气,踏着脚底下滑溜的雪块,吃力地一步步走向马场。
喘着气,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在力气快要耗尽前,她终于看到不远处的马场,看到刚走出矮屋的他……
「障月!」她呼唤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到是她,略微惊讶。「怎么这么早——」他的话没机会说完。因为她忽然加快步伐,不顾脚下危险的融雪,朝他直奔而来——
「慢——」他喊。
初融的雪块湿滑危险,织云还未奔到他身边,眼看着就要摔倒……
他迈步过来,千钧一发地接住她。
织云摔进他的怀抱里。
「急什么?」他俊脸微变。
织云娇弱地喘息……
他沉眸,拢紧手臂。
臂弯里的人儿瘫在他怀中,像一滩水,纤弱得让人心疼。
「我,」织云喘着气,白嫩的双颊不自然地嫣红。「我想,我急着想骑马……」
她吁着气说。
他凝视她颊上的酩红。
「先进屋,喝杯热茶。」他沉声说,低敛的眸底掠过一抹合影。
她点头。地上既湿且滑,他拥着她走进屋内。「地上太潮湿,今天不骑马。」他说,倒一杯热茶给她。「把茶喝下。」
她听话,拿起杯子,浅啜。那杯温热的茶,暖了她冰凉的指尖。
他走到壁炉边,朝炉内扔进一根柴火,火焰登时喷亮,木头劈啪作响焚出香气,屋内也更暖和了一些。
可她还是冻得发抖。
那段吃力的步程,并没有让她的身子暖和多少。
他回头走过来,见她纤细的身子在颤抖,大手一伸,将她拥进怀里。
那温暖的臂弯瞬间热了她的身子,也热了她的心窝。
她叹息。
「障月,我们今天真的不能骑马吗?」她喃喃问他。
「不能。」
「那么,明天可以吗?」她殷殷问。
「看情况。」
「明天,明天我还会来,」抬眸,她幽幽对他说:「我来了,如果不能骑马,你还是让我进屋,给我一杯热茶,为我加一根柴火,不要马上让我走,好不好?」
他敛下眼,俯视她水汪汪的眸子。「傻丫头。」他抿嘴。看到他笑,她也笑了。
织云揪着的心化开,化成了一滩暖水,兜绕在心间,将他的笑拢着、收起、藏住。
他的眸色很深。
敛着眼,掩起眸底复杂的合光,他收拢手臂,将怀中娇柔的人儿拥得更紧。
那刻,他眸中的颜色,也酝酿得更深沉。
第六章
一个月过去,织云已经将绛儿驾驭得不错,两日前,她终于盼到障月首肯,她今日骑着绛儿出宫城。
期待了两日,这两夜她兴奋得几乎没睡。
「外头路面崎岖,与马场不同,总会有些突发状况,你记得不可惊慌,只要驾驭者够镇静,坐骑遇到任何状况,都不会失去控制。」出发前,他叮咛她。
「好。」她点头承诺。
「那么,出发吧!」栏栅已打开,他率先骑着一匹雄壮的黑马,步出马场。那黑马,在宫城里是一匹无人能驯服的烈马,织云看他轻松自在地上了马背,马儿竟然肯乖乖就缚,丝毫未加以反抗,让她十分吃惊。织云的小牝马跟随在黑马后面,他们自马丑方的小径,骑着马儿漫步离开宫城。
他带她一路朝西走,来到西边城墙尽头。
「我们要出城。」他勒停马,回头对她说。
「出城?」织云睁大眸子。
「不敢?还是不愿意?」他凝眼看她。
「我……」织云迟疑了。
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带她出城。
织云城位于高原,除城内的圣山外,西方尚有一座高山,名叫铁围山,此座高山与织云城的圣山,同一龙脉相承,是子母山,铁围山的高度超越圣山数倍,一旦越过这座铁围山,即抵达西方索罗国界,此处,不仅织云城民罕至,外来的人,更不敢登上这座铁围山,更遑论越过。
「城外是铁围山,我们要上铁围山,才能看到云海。」
「可是、可是铁围山另一头——」
「我们不会越过铁围山,只到半山腰,往下便能俯视织云城,届时你会在云海中看到宫城。」
「云海?」她不敢相信。「宫城为何会出现云海中?」
「你知道我为何挑今日?」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