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崇高使命
就在沾了辣椒水的皮鞭即将劈头盖脑抽下的当儿,102师部通讯员气喘吁吁闯进了昏暗的吊脚楼。
“鞭下留人!师长有令,立即停止刑讯,结束审查。”通讯员大喝一声。
赵参谋手一抬,叫了一声“停”,那几条彪形大汉面面相觑,不解地放下了鞭子。接着,魏福礼走了进来,上前一把掀开蒙在丛影秋头上的黑色褂子,赵参谋赶紧取出塞在她嘴里的毛巾,给她松了绑。
“上尉,让你受惊了。”魏师长抱了抱拳,“你不愧是党国隐蔽战线忠诚可靠的军人,历经千难万险将如此重要的情报送到我防区,为即将展开的战役首先立了一大功,兄弟我佩服之至。”
“长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自由了?”丛影秋活动了一下被绳索勒得发痛的手,好一会才适应眼前的光亮。她睁开眼睛后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是的,但暂时还得留在我的防区。”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长官,我倒是不想走了。”丛影秋将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敌情复杂,请你理解我们的做法。”魏师长神色有些尴尬,又一次抱了抱拳,“我部也是奉命行事啊。”
“长官,我要求你把我毙了吧。”丛影秋望了面无表情的赵一骏一眼,站起来认真地说。
“开什么国际玩笑?”魏师长面有愠色,“我魏福礼能枪毙有功之臣吗?”
赵参谋朝那几个彪形大汉摆了摆手,他们忙不迭退了出去。
“师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不想活的人虽是不多,但不是没有。既然有人不想活了,那就成全她吧。”赵参谋会心一笑,在魏师长耳朵边嘀咕了几句什么。
魏师长点点头笑了:“想得周到,传出去起码可以迷惑一阵敌人。你去安排吧。”
为了迷惑敌人,于是赵参谋和丛影秋上演了一场假枪毙的双簧。
当然,埋在野狼谷林子里的尸体被他们调了包,换成了一具倒毙在路边的一个叫化子的尸体。
此后,那个打扮成苗家少女的丛影秋好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在清溪镇消失了。清溪镇周边的四乡八村,多了个瘸腿的货郎,挑着一担针头线脑的日用品艰难地行走崎岖的山道上。
这个货郎就是丛影秋乔装打扮的。上级要她在102师防区待命,她分析老余即将有重要任务交给她。既然要求“在此静候”,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尽快摸清清溪镇周边山川的情况。为了尽快熟悉清溪镇周边的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她每天早出晚归,好像一个一心希望做点小生意发财的本地老百姓。。
一日红日西沉时分,瘸腿的货郎一瘸一拐摇着小铃铛来到了八里庄。
听得他嘶哑的吆喝声,一群山民从庄子绿树掩映的农舍里成群结队走了出来。
卖了一些针头线脑给他们后,货郎赶紧挑了担子往清溪镇赶。刚刚出了庄子没有多远,就有两男一女各自挽着个包袱跟了上来,仿佛是从八里庄下山去什么地方投奔亲戚的模样。那三个人中一对是六七十岁的老夫老妻,另外一位是一个个子较矮的年轻酗子。
因下山的山道狭窄,货郎赶紧站到路边的皂角树下为他们让路。
那个老头瞟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与货郎擦肩而过,与另外两个走了过去。
货郎回到清溪镇的吊脚楼,天已经完全黑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正望着溪对岸镇子的点点灯火发愣,就听得吊脚楼下的溪畔,有人在那里“哗啦哗啦”浣洗衣服,间或传来“梆梆梆梆”的捶衣服声。
扮成货郎的丛影秋此时想起了年迈的父亲。爹爹一个人过,孤苦伶仃地又有谁给他洗衣裳呢?
她想,过些时候有了时间,真应该向老余请几天假还乡看看爹爹。
可已经过去好些天了,老余怎么还不派人和她接头呢?与组织失去联系后的滋味真不好受,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心里不踏实。
从魏师长要她在此静候的消息推测,老余既没有叛变,也脱离了特高课追杀的危险。
记得在军统临澧特训班学习的时候,包括老余在内的特训班老师个个身怀绝技,都是军统在全国各地抽调的精兵强将。特训班毕业参加军统后,老余成功暗杀日本特高课大特务南造云子,更成为了丛影秋心中崇拜的偶像和任人肃然起敬的民族英雄。
抗战爆发后的1937年8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制定了一项绝密计划:将江阴江面彻底封锁,动用陆军和空军力量将日军在此地区的军舰一举歼灭。命令下达后,相关中国部队都进入了一级战争状态。
间谍南造云子那时在上海的日特机关任特一课课长,曾被日本侵略者誉为“帝国间谍之花”。她经常进入英、法租界,逮捕大批抗日志士,还摧毁了军统留下的一些联络点,诱捕了几十名军统特务,使他们成为日伪的汉奸走狗。当时南造云子事先通过行政院主任秘书黄浚父子嘴里套取的情报,致使在计划执行前,长江里的所有日本舰船都开足马力驶向了黄浦江,在各港口城市工作的日本侨民也都毫无征兆地逃离。这项抗战初期中国最重要的军事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宣告失败。
此后,军统组织精干力量迅速侦破了这起绝密情报泄露案,将内奸黄俊父子绳之以法。此后多次组织行动组实施暗杀南造云子计划,但都因她阴险狡诈逃脱了惩罚。
1942年4月,老余奉命担任行动组长,再次实施暗杀计划。经过缜密细致的侦察,在一个淫雨霏霏的夜晚,老余和两名组员埋伏在上海法租界霞飞路边(今淮海中路)的垃圾站内,成功将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日本王牌间谍射杀。
自此以后,老余受到了戴局长的器重,被提拔为军统长沙站的站长。
老余平素不苟言笑,又不修边幅,因此部下背后都喜欢叫他老余。其实他年龄不过三十出头。
连丛影秋也看得出,老余提拔为长沙站长后,引起了资历更老的副站长姬忠发的不满。两个站长面和心不合,是不是特高课这次一举捣毁长沙站的一个隐患?
夜色里,清溪在窗下静静流淌着。丛影秋想,再过两天,如果老余还不派人来跟自己接头,她只有启动紧急预案,设法潜回竹村跟备用暗线接头联系了。
此时,吊脚楼下响起了敲门声。不一会,随着一阵楼梯响,楼下102师派出的便衣领着两个人出现在门口。
昏黄的灯光下,首先进来的是英姿飒爽的赵参谋,在他高大身材后的阴影里,跟着个弯着腰的小老头。
“赵参谋,这位是谁呀?”丛影秋觉得小老头有些面熟,想了一下,才记起他就是在八里庄山道遇到的那个老人。
那老头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打招呼。接着他直起腰来,慢慢扯掉了胡子和假发。
“余站长,终于见到你了。”丛影秋喜出望外,一把拉住了老余的手。
“嘿嘿,其实我们在八里庄就见过面了。”老余幽幽地说,“只是没想到,才十几天,就隔阂得形同路人互不认识了。”
赵参谋大为钦佩:“两位的易容化妆术可谓是登峰造极啊。——你们谈吧,我去楼下和另两位商量一下电台的事。”
赵参谋下楼后,丛影秋轻轻把门关上后说:“余先生,前些天是你发来的电报?真要感谢你最后发来的那封电报,不然我肯定死在了赵参谋他们的手里。”
“应该是我感谢你,不是你将那份重要情报送到了指定地点,军统长沙站这次几乎全军覆没,戴老板不早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把我捏死了?”老余摇摇头,“另外我要告诉你,姬忠发被日军特高课逮捕后叛变了。”
“啊?姬副站长叛变了?”
“我也是在姬忠发失踪十多天后,昨天刚从特高课外围的内线得到的消息。”老余点了一支烟抽着,“老姬也是个党国多年培养的高级特工干部,虽然有点对我不服气,但工作上与我配合得还可以。可惜啊,可惜他毁就毁在一个‘色’字上。”
“这个我相信,他平常在站里,也喜欢对我说些疯话。”
“搞我们这行的,‘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老余吐出一口烟圈继续说,“那天他喝醉了,因太太在重庆不在身边,去了南门口的逍遥楼寻欢作乐,没想到卖笑的妓女就是特高课潜伏在那里的女特务。结果一阵风流后,被女特务识别出了身份,当晚就被秘密逮捕了。“
“哦,姬副站长也太大意了。“
“老姬起初也算一条汉子,任凭敌人严刑拷打也没有透露秘密。但次日下午敌人抓来了他的妹妹,威胁再不供认就当面轮奸她,他最后供出了长沙站的地址和城里的地下联络图。“
“那您又是怎样逃脱特高课追捕的?“丛影秋关心地问。
“算我命大,那天黄昏时正好肚子痛去屋后上茅厕,日本人就破门而入了。搭帮楼上的发报员小李机警,见势不对将密电码扔到了楼下,我捡了后翻墙逃走了。这些天通过与长沙城外各处的交通站联络得到的情报分析,目前的时局愈益残酷复杂,看来日本人就要动手了。”
此时溪面上起了风,刮得窗口的紫色窗帘一阵乱舞。老余站起来关上窗户后拉上了窗帘。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一场更大的血风腥雨的暗战即将展开了。”老余一脸严肃地抬起头,“我这次来这里,就是给你交代任务来的。我现在代表军统戴局长首先宣布对你的任命:丛影秋同志授少校军衔,担任军统长沙站副站长,兼湘西情报组组长,负责潜伏雪峰山地区,积极收集情报,侦讯日特破坏,配合正面战场作战。戴局长说过,我们为其他人的成就作铺垫,我们军统是无名英雄,无名英雄就要随时准备作出牺牲。希望你不畏牺牲,勇敢地完成这个崇高使命!”
“是,我保证不辱使命,为军统争光!“丛影秋挺起胸膛,举手敬礼。
老余还了个敬礼,接着压低了声音,开始给她布置具体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