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这个故事很美,我很喜欢。如果有一天,你再见到那个朋友,你会在第一眼就认出她吗?」沈妮试探性的问。

「我一定会,就算她变成一个发白、齿缺的老婆婆,我还是认得她。」语气中是绝对和承诺。

既然如此,她现在就在他的眼前,为何他还是无动於哀?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还以为你就是她。」芮君雅突然天外飞来一句。

这话让沈妮心头的小鹿乱撞。「然后呢?」

「可是仔细瞧瞧,好似又不大像。」芮君雅故作认真的盯着沈妮的美貌。

「哪里不像?」沈妮紧张的探看自己有哪儿不对劲。

「你很想像她吗?」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沈妮面颊羞红了,「才没有,我只是想说她哪里跟我不一样,你可别乱想。」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掩去自己的羞怯样。

「对了,怎么都没见过你的爹娘呢?」害怕他穷追不舍的逼问,连忙转移话题。

「他们去世了,就在十年前那场变故里。」他说话时脸色末变,彷佛多年的岁月流逝已将这份悲伤洗涤乾净。

「对、对不住。」惊觉自己误触他的伤口,沈妮连声道歉。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介意。」给她一抹释怀的笑。

「他们为什么去世?」她不禁又问,难道和十年前他坠崖前发生的事有关?

关於芮君雅的身分来历,她曾经追问过阿娘好一阵子,可阿娘就是守口如瓶,死也不肯说,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漏」,又说等时间到她自然就会知道了,所以直到现在,她对芮君雅仍是一无所知。

「十年前,我爹带着我和我娘到长安去巡视钱庄营运,在回程路上,遭到一帮贼徒袭击。随行的武师各个武艺高强,却还是被逼到末路,可以想得到那次的计画必有事先预谋。

「我爹和我娘奋力抵抗未果,最后只好忍痛把我推下山崖,因为他们知道把我留在崖上必死无疑,还不如跟老天赌赌运气……后来我修成极冰剑舞赶回山庄,却发现……」说到此处,芮君雅的眼色一黯。

「发现什么?」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述说着过往,沈妮心里对他有着万分怜惜。

那时那个和她在神谷里悠闲度日的小男孩,身上居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也难怪他在别人面前总是冷淡得和她印象中的他不太一样。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欺负她的「玩具」,她非跟那人拚命不可!

「你知道十五年前武林第一邪教西远教曾经全面肃清教内风气,将打着西远教名号在外头烧杀掳掠、打家劫舍的教众一举逐出西远教的事件吗?」不知为何,他转了个话锋。

「后来有耳闻。」她不懂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那时西远教的新教主即位,便大刀阔斧从事改革,把教内所有有异心分子全数铲除,还在武林中引起不小的骚动。

「后来那些被逐出的数百名不肖教众集合起来,在外头自立了一个叫作东近帮的帮派,照样做着一些令人发指的勾当;十年前……」他顿了顿。

沈妮好奇的眼光直勾勾的盯着他。

「十年前那场血案,就是因为庄里的不肖之徒和东近帮勾结,企图夺取山庄大权才策画的,所以我一回到庄中便开始清理门户,并前往东近帮一举灭了他们。」还有一件丑陋的事实,目前他还没有勇气说出口。

就算过了十年之久,一想到自己曾做过的丑事,他还是会微微心痛,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呢?

听至此,沈妮拧起秀眉,没想到外面居然有那么多可恶的人,为了一己之私害得人家破人亡。「你别难过了,至少你很努力的把你父亲的心血收回来,并且为他们报了仇,我想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真的是这样吗……」芮君雅哺道,假如双亲在世,真的会原谅他所做的决定吗?

「当然是这样没错啊!」沈妮拿起一块核桃酥放进嘴里,愉悦的表情显示出对此结局感到颇为满意。「要是换成我没帮我爹娘报仇,我想依我阿娘的个性,大概会天天托梦给我,让我不得安宁吧!」

芮君雅倒有些诧异。「你不觉得我的双手沾满血腥?」

「才不会!」瞄了瞄四周没人,沈妮索性把一双玉腿全伸到长椅上,这把软骨头实在不宜久坐,还是躺着比较舒服。

这是她那风流潇洒的阿爹遗传给孩子们的坏习惯,有得躺就不坐,有得坐就不站,在她的家中随处可见卧榻,倒是凳子找不到几张。

「他杀你家人,你就杀了他们,这有啥好大惊小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向来是她家中的铁则。

虽然她的家族一向神秘,但也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态度,但要是有人敢爬到她的家人们头上撒野,那她的家人也绝不叫他人好过!

芮君雅终於由衷的笑了,虽然笑容还是很浅,但是却带着浓浓的柔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那……」他鼓起勇气面对接下来将要问出口的问题。「如果是你的亲人犯了错,你也会杀了他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芮君雅紧张地双拳紧握,像是在接受审判一样。

沈妮闻言的确是一愣,但并不是害怕,只是惊讶他怎么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他犯了什么错?」当然要按罪论罚。

「如果他也杀了你的爹娘……你可会杀了他?」连当年血洗东近帮的时候,他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无助。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却意外的非常在乎她对他的想法,他是怎么了?

「哦!」沈妮瞳中透着阴狠。「要是我其中一个哥哥杀了我阿爹跟阿娘,死对他来说简直是捡到便宜,所以我们一定会先好好的招待他一番,才会送他下去跟爹娘赔罪。

「首先,我大哥会先用他的幻术让他尝尝十八层地狱之苦,让他明明是活着却要体会地狱的五马分尸、拔舌、油炸、刀山等的酷刑,所以惹恼他,先去死一死比较痛快!

「我二哥更不用说了,他会使出他举世无双的剑法,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下来,却一滴血也不会流,不然万一死了可就没得玩了。你看过像纸一样薄的肉片没有?那剑法可真是一绝!所以惹恼他,先去死一死比较痛快!

「再来是我三哥……因为他是里头最有可能耐不住性子在转眼间就杀了他的人,所以暂时想不到,跳过!

「四哥就不用说了,他整人的道具可是一等一的多,你也知道,当大夫的什么没有,稀奇古怪的丹药一堆,保证要什么有什么,所以惹恼他,先去死一死比较痛快!

「五哥虽然个性比较单纯天真,我根本没见他发过脾气,但要是真发起火,叫来的打手可也是千军万马,而且无孔不入,没几个人能挡得住他的战术,所以惹恼他,先去死一死比较痛快!」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引得她喉咙发乾,她灌了杯有点发凉的枣茶入喉。

「总之,死是一定得死,只不过死法不同,任君挑选。要真是犯了错仍不知悔改,就算是亲人也不能姑息a犯下弑亲这种大逆不道之人,放他苟且偷生也只是给他机会危害人间,何不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明明是在说着极为残酷的处刑方式,但沈妮说来却极为稀松平常,虽然不解他为何会如此发问,但针对芮君雅的问题,她也诚恳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听闻沈妮的这一番话,芮君雅除了对她的家庭背景感到稀奇有趣外,心里冰封已久的某个角落其实也正在逐渐瓦解。

清楚自己内心的波动,芮君雅选择不逃避,因为他明白,就算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使他走出阴霾,那个人也非她莫属,唯有她才能接受自己那样的过去。

「妮儿。」他主动唤了她的小名,接着由座位站起,走到她的身畔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在她还一脸天真的想着他有何意图时,无预警的在她的粉额上印下一吻。

远处,两双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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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着午膳要用的青菜,沈妮显得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差点把自个儿的手指头给赔上。

明明是天寒的十二月,可她的脸却像中了暑气般的红通通,眼睛老飘向远方明岳阁的方向。

刀子不停的落在青翠的蔬菜上,但沈妮的脑子却仍留在昨夜转个不停。

他真是可恶至极,趁她不备时轻薄她,真以为她还是十年前那个不懂男女之情的小女孩吗?

那时的她年纪小,还不懂得吻对亲人以外的人来说是一件多么亲昵的事,更别说他是个堂堂大男儿了;而今她已十七芳龄,这个动作带给她的影响早已不同以往。

脸蛋上的红晕加深:心儿怦动不已,她不禁气自己的气弱,昨天那一吻来得突然,害她一时忘记反应,就白白让他吃了豆腐,那时他眼眸中的贼笑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已经不是孝子了,怎能对这么亲近的举动无动於哀?

难道当年两小无猜的革命情感,早已在日积月累的思念薰陶下,升华成心中割舍下了的情愫了吗?

「唉!」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反应能快一点,赏他一巴掌也行,也算是报了他忘恩负义,胆敢忘了她之仇。

菜刀用力一切,刀锋微微嵌进砧板里,吓坏了一旁的施若莲。

下一次,下一次绝不会让他那么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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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君雅拿着毛笔的手犹疑不定,像是有什么事或人乱了他的心思,总无法静心下来处理柳总管所呈上来的帐本,眼睛仍不由自主的会瞟向北苑的方向。

吁了一口气,他放弃挣扎地搁下笔,任由她昨晚惊羞参半的可爱容颜残留在他脑海里久久不褪。

她还是没变,性子没变、容颜没变,那小小的脑袋瓜里总有层出不穷的鬼主意。

无论是她那上乘的轻功,还是那名为「解百毒」的仙丹妙药,亦或是她那大刺刺的说话方式,或者是对他人前人后一个样儿,在在都让他渴望能多了解她一点。

她就像是一个挖掘不完的宝库,每每都会让他有惊喜发现。

就像昨夜,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将那轻吻往下移,移到她因惊愕而微启的红唇上,想像着他若是这么做,她所会有的表情,就让他好奇得要命。

真当他不记得她了吗?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几乎成为支撑他度过这漫长岁月的唯一支柱。

若是没有她,如今他是生、是死都没个准儿,更别提能为爹娘报仇,还能守护着爹亲一手开创的丰功伟业了。

只是,他还是没能克服自己心中的障碍,虽然经过昨天的谈话,他对於那些往事已经稍微能够释怀,但是多年来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罪恶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消除的,可以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吗?

相信有一天,他会由衷地跟她说一句——

这些年来,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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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

一大早,比上次更早,胡嬷嬷就领人硬闯进沈妮的卧房,把那小小的斗室塞得水泄不通,那一票女跟班脸上都充满敌意,一直到胡嬷嬷说明来意之后,沈妮才明白一切都是芮君雅惹的祸!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大声跟我说话!」胡嬷嬷横眉竖目的狠瞪着沈妮,仿佛要把她拆吞入腹。

只有沈妮自己知道,打扰她睡眠的人都是要就地正法的,只是现在的她还不想太过於引人注目,尤其是还没抓到是谁在明岳山庄背后搞鬼之前。

要忍!

娇咳两声,恢复成掩人耳目的奴才样。「我是说,要我这么粗枝大叶的人去做庄主的贴身丫鬟,那可万万使不得,你要知道,这砒霜跟糖粉、盐巴差在哪儿,我可是分不出来。」睡眼惺忪,瞄了一下天色,猜着现在的时辰。

才卯时吧!天!通常她都可以睡到辰时才起身,这帮该死的人居然在卯时就把她给挖起来了!这些人都夜里不睡觉在等天亮吗?

这个仇绝对要报!连同先前的一道算上!

胡嬷嬷似乎很满意沈妮的回答,骄傲的抬起下巴。「算你识相,我才想庄主是不是瞎了眼睛,怎么会挑你去做他的贴身丫鬟?更何况上次的饮用水下毒事件还没揪出下毒者,我还怕你会找机会再对庄主不利呢!你放心吧!我早就知道这职务你做不来,所以打算推荐玉玲去,我想庄主要是体会到玉玲的好,就会把要你当贴身丫鬟的事忘得一乾二净。」

求之不得!总之快快滚出她的卧房,随便她们想怎样都成,沈妮在心中暗付。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胡氏大军又一路摇摇摆摆、浩浩荡荡的往明岳阁移动,那名名唤玉玲的女孩子还特地跑到沈妮面前赏给她一声冷哼。

沈妮玩味的看了玉玲的背影一眼,顺便对她做了一个鬼脸后,才心满意足的继续窝回榻上睡她的回笼觉,并在心中暗暗发誓,这次谁敢再吵醒她,她绝对会要那个人好看!

躺回温暖的睡榻,没两三下她便轻易的坠入梦乡。

一刻钟后,房门又传来扣扣声响,沈妮眉头皱了皱,眼皮动了动,这庄里的人都是这么早起的吗?

早起就算了,还老爱把别人也一起叫起来,下次要叫那个芮君雅加条庄规,往后不到辰时不得起床……

半梦半醒间,沈妮在脑袋中打着如意算盘,然后又沉沉睡去。

半晌,站在门外久候的男性淡笑浮上嘴角,不开吗?他先是垂眸,而后抬眼。「你是要自己开门出来?还是要我开门进去?」只能二选一。

沈妮听到熟悉的嗓音,整个头脑顿时清醒了,知道他所言绝不是开玩笑,忙从床上弹了起来,并以最快的速度套上外衫,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开了门。「干嘛?」

见到芮君雅手负在身后,就站在她门前,她斜靠在门边,没好气的问。

「谁说你可以违抗我的命令?」他佯怒问道。

「少给我摆庄主的架子,我可不吃你那一套,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伸了伸懒腰,一左一右的拉过两道门扉,准备关门送客。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而他正在犯她的大忌。

「或许你会想要一个床伴?」他笑看着她的反应,当然这句话既是威胁也是恐吓。

「你敢!」正想破口大骂,却眼尖的发现慢慢有人听到争执声往这里聚集过来,她敛了敛神色,将目光移回地上,身子也站直起来,并以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轻言细语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回庄主,奴婢自认不够细心,实在不敢担此重责大任,您就别折煞奴婢了吧!」

芮君雅也明显感觉到有人往这里接近,於是打算将沈妮最后一军,他对着她轻语道:「你愈是想和我撇清关系,我就愈想把你绑在我的身边,等等我就当众宣布我要娶你为妻。」

虽然只是想逗她才脱口而出的玩笑话,但芮君雅打从心里不排斥这个念头。

「你这见鬼的!谁要嫁给你?!」粉拳紧握,只差没扑上去给他一顿好打。

其实沈妮也觉得他变了,变得笑容多了、表情多了,甚至对她说话的语气、态度都丰富起来,愈来愈像十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还保有纯真心性的芮君雅。

她是很乐於见到他的这种改变,因为她再也不想见到他那种落寞的背影,那除了会让她感到极度的不舍外,还会令她为他感到心痛。

不管他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惨痛回忆,她都希望他可以重拾以往的笑容。

况且换个角度想,他能有这样的转变也好,之前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她还舍不得欺侮他呢!现在看到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想来以后光整他,日子就不会无聊了。

「沈妮。」他答得简短却精确。

反正除了她,绝难再有人能令他动心,不管哪一方面,她的存在对他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近乎示爱的言词,害得沈妮几乎要羞怯的低下头。

不行!她不能输!

脑筋一转,瞬间在心中已有定案。「有胆子你就试试,我赌你办不到。」沈妮用盈满信心的眼神回望他,对这个赌局势在必得。

「好!」非常好,很棒的眼神。「请各位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宣布。」他转身对着在不远处的众人说道。

此话一出,一开始只敢在远处观望偷听的一些奴仆连忙你争我夺的想抢先占个好位子,洗乾净了耳朵盯着他们的少年庄主,真不晓得等下会有怎生惊爆的内幕要分享?

「大家听着,我决定要……」以下突然消音,只见芮君雅怱地往后一闪,身形悠扬的似在闪躲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芮君雅只觉面前袭来一股强劲的内力,直直要挡住他还未说出口的话。他几个闪身,躲避着那穷追不舍的内劲,再看见沈妮那得意的笑脸,他便懂了!

一干仆役只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庄主舞动着飞扬的轻功,搔搔后脑勺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面面相觑的互相对望,一时间还弄不清他家庄主是哪里不对劲?

庄主不是有事要宣布吗?怎么话说一半倒练起功来了?

再一个跳跃,芮君雅翻跃到更高的地方。「我说,我要娶沈妮为妻!」觑了个空,他把剩下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口。

岂料,地面上的群众仍是一脸茫然。

「庄主在说什么呀?怎么嘴巴动啊动的,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咦?我也听不见你说话的声音呢!」

「糟糕,我怎么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啦!」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围观的人开始有人拉拉自己的耳垂,有人拍拍自个儿的耳朵,在那一瞬间,所有人好像同时丧失了听力,又好似有什么东西捂住了他们的耳,芮君雅说的字没半个人听进耳里。

他轻拢秀气的眉,还在猜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便接收到她送过来挑衅的眼波。

「你输了。」算准了此时此刻没半个人听得见他们的对话,沈妮放心的开口。

两人隔空对望顷刻后,芮君雅不怒反笑。

「是呀!这次是我输了。」他早知道她没那么好对付,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棘手哪!

沈妮露出满意的笑,自顾自的关上房门,打算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栓上门扉,她带着愉悦的心情回过身,正想着待会儿会有个如何的好梦时,却在转头的当儿,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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