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邂逅（1）

因为天生福人这个学生，我早睡晚起的生活规律完全打破了。

他读起书来像拼命三郎，经常通宵达旦。

我既收了人钱财，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不管出于义气还是出于职业道德，都不得不熬夜陪着。

但是，长期养成的惯性，使我每到平日睡觉的那个时辰，就条件反射地昏昏然眉耷眼闭，常常不知不觉地枕着天生福人的手臂，酣然入睡，边睡还边在他的袖子上画小地图，以示留念。他的数件丝缎夹袍都有我到此一睡的痕迹。

我羞惭地表示要给他清洗，他都拒绝了，还话里有话地说：“这算客气的呢。”

什么意思？合着我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我狐疑地打量他，发现他正翻着书页的右手背上，有一圈即将愈合的淡红色齿痕。

难道这也是我的杰作？我满心忐忑。

由于晚上要熬夜，所以白天我经常见缝插针，能睡就睡。

这天，午后一觉醒来，日已西斜，屋子里暗沉沉的，有些阴冷。

翠缕在厨房煮晚饭。我无所事事，估摸着天生福人也该来了，便跑出去接他。

天边云雾罗叠，夕阳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从造办处到教坊司，必须穿过一个内花园。

我走进花园，沿着彩石甬道，上了洞石桥，伏在桥上的白玉栏杆上，看池里游来游去的斑斓锦鲤，然后又吹着口哨，追逗一只觅食的红嘴亮蓝翠鸟，逗得它烦躁至极，一拧身躲进树丛，懒得理我了。

眼见着我已经走到花园尽头了，不远处教坊司的红墙碧瓦在绿树丛中若隐若现，天空中飘荡着清晰可闻的曼妙丝竹器乐声，天生福人却连影都没有。

暮色越来越浓。阴寒的晚风在花园里寂寥地穿梭。

我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忽然发现前方空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他脸朝下地趴着，死了似的一动不动，银灰色的狐腋箭袖上沾满尘土，像一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红薯，还是个胖红薯，又像盗墓者从地底挖出来的千年古尸。

我抽口冷气，扭头就跑，生恐跑慢一步惹上人命官司。这“胖红薯”体格肥硕，衣着华贵，一看就营养丰富，身份不低，搞不好还是个皇子皇孙贝子贝勒什么的，我不赶紧躲开，到时候冤枉地给他殉了活葬，都找不着地方说理。

跑了几步，我又踟蹰犹豫起来。万一他没死，还有一口气呢？我见死不救，岂不是太没人性了？

我环顾四周，暮色四合，寂寥无人。趁着这夜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确认了再逃，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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