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幽居
红烛下半,凉飕飕的风无声地吹起四面的帘幕,整个夜旸宫寂静得如空城一般。只是无人发出声音而已,每个关卡都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夜旸宫的弟子守着,却没一人说话,脸上的表情都一概沉凝。越是静,越是隐含了巨大的危机。
每个人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几乎整个夜旸宫的人都站出来守卫。银蓝色的宫殿内阁,公仪芷眉正盘膝打坐在冯域身后,一只手掌支撑着他的后背,闭目疗伤。身边站着一位十五六岁模样的姑娘,两只手紧握着双刀抱在胸前,稚嫩的脸庞上面色凝重。
冯域的唇色由乌紫变为苍白,再由青白变为黑赭,额头不断滴落着汗水,眉头因痛苦而皱成一团。公仪芷眉的手掌一刻未曾离开他的后背,耗尽体内真气汩汩地为他解毒,手掌之上也咝咝地冒出许多白烟。
三天三夜了。冯域中的是番疆的奇毒,哪是中原人用普通药石可以解毒的。
她不惜耗费自己的内力,命令所有人看守好夜旸宫,自己专心致志为冯域疗伤。这种毒她也不能完全解,现在只是以续气之法为他续命。
“哗”,只见突然一阵无形的推力将公仪芷眉的手掌推离他的身体,他失去重心往前一冲,一口鲜血吐出来。
“大师哥!”守着宫殿的姑娘大呼一声,俯身扶住冯域,腕上一串铃铛手镯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紧张得连手中的双刀也应声落地,顾不及拾起。
好在他醒了,公仪芷眉抚了抚自己内里波涛翻滚的胸口,暗暗庆幸。
“宫主。”冯域缓缓张开双眼,自从眼前模糊倒在夜旸宫的门口,这一刻犹如初醒般,一见到公仪芷眉心里一阵又愧又喜。
“真没用。”公仪芷眉扬起袖子立起身,摸索着方向走到银雕玉砌的华窗边,收起之前紧张的神色,冷冰冰地说,“叫你去捉人回来,人没抓到也罢,你还弄了一身重伤回来。”
“宫主,这不关大师哥的事!”那姑娘扶着冯域站起来,一听到这责备的话语就心浮气躁地冲出来维护冯域。
公仪芷眉反感地皱眉道:“小刀,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请宫主恕罪!师妹只是年少不懂事。那人武功太奇怪,分明看到他耍了一个竹阵脱身,但居然会蝶翎帮的奇门怪毒。”冯域赶忙跪下,一不小心撑得胸口隐隐作痛,伸手捂住。
公仪芷眉闻得他的咳嗽声,语气又柔和起来,俯身想去叫他起来,却扶了个空。“蝶翎帮位处番邦,大漠草原,哪里来竹林,那么蝶翎帮的人怎么会利用竹阵脱身?可是假如不是蝶翎帮的人,怎么会这独有的蝶影毒?”
她百思不得其解:“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属下跟着那人一直到蝴蝶山,而且那人的面具、外套我都一一确认过,绝没有差错。”他又咳了咳,“蝶影毒也千真万确,若不是宫主出手相救,足以要了我的性命。我想那日闯入夜旸宫的就是蝶翎帮的人。”
“可是……蝶翎帮在吐蕃,为什么跑到中原作乱?还跟我们夜旸宫过不去?”公仪芷眉总觉得其中不妥。
“真讨厌,要是让我龙萦刀抓住他们,一定要他们好看。”那个被唤作小刀的小姑娘恨恨地说道。
“会不会也是为了我们的那幅《樊姬抚琴图》?”冯域沉思半刻突然开口道,看宫主也怔了怔,继续道,“自从吐蕃招降于蒙古,但一直内里暗潮汹涌,萨迦派也偷偷成立了这个蝶翎帮,如果得到了这幅画,他们吐蕃就可以复国。”
她不说话,沿窗踱步许久,淡淡地说了一句:“这群吐蕃人还真有野心。”
“宫主,蝶翎帮对我们也有威胁,趁他们势力还不大,我们一举歼灭,除掉蝶翎帮。以免日后绊脚。”冯域勉强向前走几步,建议道。
“哎,我们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公仪芷眉忽然笑了,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附耳上前,“我们只需要以逸待劳,这种事,让蒙古人解决就好。”
冯域睁大了眼睛:“宫主的意思是……”
她点点头微笑着指了指龙萦刀,说:“我给你的戒指还在,你把它给小刀,你就在夜旸宫安心养伤。小刀,你拿着它替本宫走一趟。去吧。”
师缱婼许久没有尝到家乡的食物,更是催促阿姜多做几盘,阿姜竟也变戏法似的烹出各种各样的吐蕃小食。
“这酒真好!”一边师缱婼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冷世翊咋舌享受着冰镇的美酒,夸张地举起翡翠杯畅饮,兴极之时竟然要拉阿姜一同喝酒。
“中原鄙夫,我陪你喝,让我领教领教,别为难阿姜。”师缱婼抬起一埕梨花酒朝他当头扔去,冷世翊灌下几大口又挥手将酒坛凌空推回她手中。
她轻巧地接住,仰头便喝,二人来回推送酒埕豪饮数十回,阿姜坐在席下看得眼花缭乱。
“婼小姐,冷公子,你们不要争啦,我陪你们喝,不过我只喝少许哦。”阿姜捧起一碗酒站起身,无辜地望着正在斗气的两个人,希望能调和一点。那粗犷硕大的碗跟阿姜纤小精巧的身姿容貌根本不成比例。
说罢阿姜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剩下瞠目结舌的就是师缱婼和冷世翊了。“哇,阿姜,你这样也算喝少许?”师缱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娇小的阿姜居然饮尽,而且面上并无半点娇慵的红晕。
“婼小姐,我有点……我好像醉了。”阿姜忽然脸上酡红,轻软的声音飘出口,还未说完,已然轻柔地醉倒在桌上。
“她就这么醉了?”二人正在酒酣痛饮,见阿姜悄然醉倒,不禁都心生怜爱。这样娇柔的姑娘,连醉卧的姿态都如此曼妙。
“等等,今天这酒劲怎么这么大,我也有点站不住了。”师缱婼接过酒埕,忽然眼前模糊感到异常,不由自嘲道:“看来我还真的要输给你这个中原鄙夫了。”
冷世翊正得意地笑着,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液道:“番邦女人真没见识,我一向都是千杯不醉。”谁知话音刚落,突然一个踉跄,他毫无准备地跌坐了下来。
冷世翊揉揉眼,对面的师缱婼已经在眼中形成多个模糊的重影,就在朦胧之际看到她的身影无声地倒在了桌上。
“番邦泼妇真没用,连你也醉了。”他哈哈一笑,想站起身弄醒她,谁知双腿压根不听使唤,完全起不了身,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都来不及多想,他也应声醉倒在桌上。
天色渐沉下去,圆月从云端又悄无声息地探出半个模糊的身子,星斗逐渐亮起来又暗下去,整轮月亮褪去了雾霾升出。三人依旧醉倒在木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天色的变换。
师缱婼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冷世翊轻微地皱了一下紧闭的双目。夜来风更加凉彻,随着晚风冰凉地吹进衣衫,他们不禁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阿姜却依旧面带酡红地沉睡在梦乡。
“我怎么醉了?”师缱婼撑起头,看着对面刚刚苏醒的冷世翊不禁笑道:“你也不过如此嘛。”
“真是奇了,我怎么可能醉?这才几坛酒……难道区区梨花酒的后劲如此大?”冷世翊摇椅晃地站起来,却也没细想:“算啦算啦,算我打诳语,不过我们也只是平手而已,没分出胜负。”
师缱婼嗤笑一声,俯身拍拍阿姜的肩:“阿姜,阿姜,醒醒啊,我们一会儿还要跟着容婧仪呢。”一旁的冷世翊伸了伸手臂,听到这句话突然一怔,下意识地侧脸往窗外一看,只见天色早已由白变黑再变白。
他倒吸一口凉气:“喂,是不是已经过了一夜?”
“废话,都快正午了。”阿姜被师缱婼摇得皱了皱眉,微醺着醒来,她忽然察觉到这时间有些不对劲,讷讷地回头看看他道:“那容婧仪……”
冷世翊飞奔出去朝她们落脚的方向跑去,抓了许多人查问踪迹,客栈的老板说容婧仪一行人在天色刚清的时候就走了,如今已快到午时,更不可能追赶的上。
“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拉着婼小姐和冷公子尝尝我的厨艺,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个地步。”阿姜扑朔着长长的睫毛,眼泪又在眼眶里亮晶晶地打转,红了眼睑。
“哎呀呀,这怎么怪你呢。”师缱婼眼见她的泪珠就要滚落下来,连忙伸手替她擦去,搂着阿姜安慰道:“这都怪那个中原鄙夫,就是他贪杯,害得我们都醉了。”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只有我一个人贪杯的话也误不了大事的,是吧。”冷世翊赶忙也来安慰阿姜,语句中又讥讽又不认输地说着师缱婼的不是,抬头对她望了一眼,却被她狠狠地瞪了回来。
“你还说!你答应帮我跟着容婧仪,答应帮我找桑曲,现在人不见了,这下要去哪里找才好啊?”她气冲冲地指着他道。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他们那么一队人马,往东南西北我都不知道,这样怎么找。”
一边抽泣的阿姜忽然吸吸鼻子,娇滴滴地含着泪水道:“我有办法找她。”
“什么办法?”二人惊奇地凑过来。
“容姑娘是掌管琴艺大会的人,琴艺大会又是水尾圣娘举办的,听说她住在南海,我们只要一路往南走就可以了。”阿姜嗅了嗅呜咽的声音道。
“这倒是个办法,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了,也只好这样。”冷世翊点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主意。师缱婼瞪了他一眼,但现在要想找到容婧仪,找到桑曲,也只有这个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