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冷风刷过,刺骨得让人瑟缩,平日喧嚣热闹的市区,今日显得有些冷清,空荡的街道上枯叶狂卷。

重划区昂贵的路段上,矗立了一栋栋高楼大厦。

其中一栋白色大楼特别引人注目,在夕阳的照耀下,宣示它如帝王般的地位。

建筑的造型特殊,由两栋同一根基、渐上渐远的结构组成,其上又分成许多小个体,像是要直插天际一般,又像是向着天空骄傲展开的一对翅膀。

它有着不容亲近的威严,却极少有人知道这栋大楼掌控了邻近集团的生死。

“南翔”是篆刻在其上的银色字体,也是这个组织的名字。

这个组织代表霸权、威信,并拥有大把大把的资金挹注。

自从南翔击溃“上官”后,就没有人蠢到敢与之为敌。

但是……此时,大楼内一扇桃花心木的大门紧掩,一股冷肃的气氛正在酝酿。

砰v然房间内传出巨响,大厅也跟着撼动。

三个男人皆面露惊恐,反倒是全身黑的短发年轻人面无表情。

这位年轻人面孔极为俊秀,一身中性的打扮。除了对面的三胞胎,没有人知道“他”是个女人。

冷静的脸庞,坚定的眼神,突显出她那桀骜不驯的个性,她的美融合了阳刚,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但是她那冰冷的神色,倒是与外头冷冽的空气十分相称。

“看来头儿真的发飙了。”言克骏缩了缩脖子。

“上官弘的走狗,竟敢在我们的地盘撒野,组织都快瓦解了,还这么嚣张?!”言克群感到不悦。“之前他们掌控的药厂,似乎又企图制作禁药……”

“你们错了,少主不是因为这些事而生气。”言克盛取下眼镜擦拭着。

“不是?那有什么事会让他气成那样?”言克群问。

“是和‘j-sense’的事。”

“听说那桩生意一直谈不好,对方的副总裁有些爱刁难人。唉!要是一开始就交给对的人去处理,就不会闹到现在还没有结论。”言克骏摩挲着下巴。

“不过是个合并案,对他们也有好处,对方为何不答应?”言克群好奇问道。

“天晓得,屏,你说呢?”言克盛转头问门旁的人。

蓝屏月冷笑。“你是‘南翔’的军师,你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你是在消遣我吗?这两年‘南翔’每次遇上麻烦,哪一次不是你想出办法应对的!”

头儿挖来的屏月还真是个宝贝,也难怪他对她十分的赏识。

“听说甚至出动了萧意恬,程副总裁还是不答应。”屏月说道。

“哼,她是很有交际手腕。”言克盛不屑地接话。“可是对程楷华来说,她的美人计是没用的。”

“为什么?”屏月很疑惑,虽然不喜欢萧意恬,但不可否认她还满漂亮的。

“听说程楷华是同性恋。”言克盛简短丢出一句话。

“咦!”克群、克骏同时叫了出来,屏月也难得惊讶地睁大眼睛。

“那程楷华到底要什么?”言克群不解。

他不会是看上他们帅气的头儿了吧?若是如此,那可就糟了。

朱雀翔办公厅的大门“砰”一声敞开,四人不约而同望了过去。

一名身穿暗红高领毛衣、丝质长裤的女人,直直走到屏月面前。

“你和程楷华是什么关系?”萧意恬不客气的质问:“你串通他是不是?还是,你是他的老情人不成?”

一连串的指责令屏月沉下脸。“我不认识他。”

“骗人!那为什么他指名这桩生意要你和他谈?我早说过像你这种人,不应该带进南翔!”

“你不要太过分了。”言克盛忍不住开口。

“不关你的事,你插什么嘴!”萧意恬骂了回去。

在南翔,谁不知道她有九成把握坐上少主夫人的位子,谁不是对她礼让三分?像他们这种奴才,根本没有资格同她讲这样的话!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他。”屏月瞪着她,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蹦出,手微微挡住想上前揍人的言克骏。

屏月看起来没有什么脾气,但遇上不可理喻的人时,她是不会客气的。

尤其是面对萧意恬时,她心里便有一阵醋意不知作何解释?

“你……”萧意恬像是想在屏月脸上甩几个耳光似的。

“意恬。”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办公厅内传来,打断了她。“我说,请、屏、进、来。”

萧意恬不甘心地抿抿唇,又狠狠瞪了屏月一眼,然后甩头离开。

“屏,进来。”那声音又说道。“旁边三个多事的跟屁虫可以回去了。”

朱雀翔一句话,将准备齐步走的三兄弟硬生生的堵回去了。

“屏,把门带上。”朱雀翔将头埋进手里,空气中弥漫着愤怒和焦躁的气味。

“少主。”屏月轻唤一声。

他抬起头,盯着屏月好一会儿。

屏月依他的眼神指示坐下。

朱雀翔背着手站了起来,倏地拉开落地窗帘,注视车水马龙的街道,夕阳在地板上烙出一个长长的影子。良久,他开口了:“你……认识程楷华吗?”

“上回和少主参加‘j-sense’的晚宴时,有过一面之缘。”她完整地答道。

少主不常出门,但出门必带着她。

她还记得程楷华的长相,他是一位长发及肩的男人,俊秀的脸上总带着嘲弄的微笑。

那时他坐在吧台,看到屏月,邪魅的咬了咬下嘴唇,勾人的眼绕着她打转——像是好奇,又像是看穿了什么。

但,他始终没上前找她说话。

屏月也有些躲着程楷华,他那种注视让她十分不舒服。

似乎少主也常盯着她,甚至不避讳地和她对望,嘴边也会有一抹笑容。

她知道他一向是霸道专制的,而吸引她、让她愿意为他卖命,是否也是这股强势的气质?

少主对她的好已经越来越明显,除了“赏赐”以外,还有些说不出的……

她以为少主是冷血的,不会执着于任何事情,但她获得的讯息是,少主比她所以为的更在乎她。

她自认聪明,但却永远不明了少主眼神中的涵义。

不过和程楷华比起来,她还是比较喜欢少主。

喜欢?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屏月蹙了蹙秀眉。

当少主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为她染上温柔的光彩时,她便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狂烈的悸动。

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感到恐惧。她在他的眼中,应该是个男人才对呀!

“在想什么?”朱雀翔注意到她的沉默。

他扯掉束缚在脖子上的领带,扔到桌上,金属制的领带夹敲击木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屏月轻摇着头。“没什么。”

她伸手摸着领带,没有目的地来回摩挲,上好的布料柔柔地滑过指尖。

“程楷华希望由你去和他谈这次的合并案。”朱雀翔盯着屏月来回移动的纤纤玉指,突然感到一股不寻常的反应。

这样的屏,有说不出的妩媚,让他如往常般移不开眼。

“我?为什么?”屏月并不好奇,似乎是为了让对话能持续下去才问。

她的手离开了朱雀翔的领带,因为她突然想到少主不喜欢人家碰他的东西。

上次,萧意恬不过拿起他桌上的水晶纸镇,便引来他如杀人般的怒视。

当时看到这一幕,屏月没有多想,只是认为少主不喜欢别人侵犯他的所有物。

蓝屏月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那纸镇好像是她送的……

朱雀翔半眯起眼,深深吐了一口气,背向她。“说不定,他是对你有兴趣。”

他把这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但面对这种可能性,他气得差点想杀人。

办公桌后是刚刚被他砸成碎片的玻璃镜框。

程楷华竟敢打他身边的人主意,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朱雀翔恨人家跟他谈条件,更恨有人拿这种让他抓狂的混帐条件威胁他。

“我看这桩生意放弃算了。”他的火爆性格又再度燃起。

“这怎么行?”屏月抬眼。

据她所知,这次的合并案很重要,也已经谈得差不多,只是突然从美国杀出一个副总裁搞破坏。

“有什么不行?”他冲极了。“我朱雀翔不需要迎合任何人,更不用接受人家开的条件。”

“‘j-sense’对我们有极大的助益。”屏月轻声提醒。

“没有他们,我们也能得到想要的!”

屏月盯着发火的朱雀翔。“如果我去,程楷华就会答应这桩生意吗?”

他生气的时候,四周就像燃起熊熊烈火一样,但也只有她能无视他的愤怒,像往常一般平静地和他对谈。

朱雀翔顿了顿。“他是这么说的。”

“那我去就好了。”屏月微微笑道:“少主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坏了外头一帮人?”

她的笑像丝绢般轻拂过,竟掩熄了他的怒气。

“你要去?”朱雀翔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就是开个会。”屏月将那份企划案拉到自个儿面前,优雅地翻着。

朱雀翔沉默了,他一想到程楷华对屏月有意思,就一肚子火。

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到底该如何解释?连他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竟然想把一个男人紧紧锁在身旁?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他侧眼瞟屏月,她正好在这时候抬手轻拨额前的头发,一条宽版的银炼落在她细致的颈上。

那是朱雀翔给她的,三兄弟也各有一条,但屏月的却是特别订做,和他是同一个款式。

屏月不知道,姓言的三个家伙也不知道。

他说不出自己对屏月的感觉,只知道“他”冰冷的性格竟对了他的胃口,第一眼瞧见“他”,他只想把“他”留在身边,完全不在乎这神秘的家伙打哪来的。

朱雀翔一向专断,决定的事当然不允许人家插意见。

他自认冷静,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从容应对的,却在遇到屏月后,一切都变了样。

他变得易怒、烦躁、开会时,甚至会突然分神想起“他”。

而这些莫名情绪要发作时,面对屏月那双如冰似雪般晶莹的眼睛时,又消失殆尽了。

他对屏月的态度,温柔得令人不敢置信,他竟想要温柔呵护一个男人?

呵护?不,他要的不只如此,他想要触碰“他”,甚至将“他”拥入怀。

他无法忍受这样奇怪、无法控制的自己,因此他选择了另一个女人……

敲门声响起,打断朱雀翔的思绪。

“谁?”他厉声问道。

门轻轻打开,一个男人低着头,快步走进来。“少主,这是你要的戒指。”

朱雀翔意味深长地看着屏月,随意地挥了挥手。“暂时放在一边。”

“那……要请萧小姐来吗?”屏月像是会意到什么事似的,翻阅资料的手停顿了一下。

看到有了反应的屏,朱雀翔的脸则是沉了下来。“不。不用了。”

送戒指进来的男人咽了一下口水。该不会是他讲错话吧?但蓝少爷在这里,自己应该不会遭殃才对。

朱雀翔对男人冷淡的下了指示。“下去吧!”

“是。”男人溜也似的逃掉了。

空气的焦躁气氛又迅速扩散着。

屏月的眼睛一直停在同一页,原本像想说些什么,却又慢慢合上。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朱雀翔不耐烦说道,目光始终锁着她。

“少主你……要和萧小姐订婚了吗?”她不自在地低着头,逃避朱雀翔的质问目光。

“也该是时候了。”朱雀翔轻声回答,他打开浅蓝色绒布盒子,看着里头各式各样的戒指,钻石光芒十分耀眼。

“什么时候?”屏月瞥了一眼,被那夺目的光彩吸引。

这样的戒指,戴在手上,应该很漂亮吧!记得,母亲也有一只钻戒,只是她从来不戴,因为那是上官弘送的。

“暂定两个月后。”他的口气十分不悦,似乎很不高兴屏月问这种问题。

屏月低下头,那种闷闷疼疼的感觉是什么呢?她没有办法说“恭喜”。

为什么他要娶萧意恬呢?是单纯的政策联姻吗?少主不是不喜欢她吗?

难道为了南翔,他要和自己不爱的女子携手度一生吗?

千百个问号堵在喉间,却不知从何问起。

少主已经二十有八,算算……也该娶妻了,但这种事情不是她有资格过问的。他是少主,而她只是他的下属,根本没资格干涉。但为何她的心会如此不舒服呢?

她咬着下嘴唇,不发一语,绞着发白的双手。

天气微寒,她的手总冰得像什么似的,不过这会儿,她的心似乎比这手要阴寒得多。

她对这抽姻是不满意的,但除了不喜欢萧意恬外,好像还有什么无法说明的因素。

朱雀翔看她绞在一起的手,不觉轻笑。“把手给我。”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

蓝屏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地把手递给他。

朱雀翔用他大她一倍的手帮她暖着。屏月这双手,远比萧意恬的细致、白嫩。若这是一个女人的玉手,那他一定会时时握着,舍不得放开。

屏月的手在朱雀翔厚实的掌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竟也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突然,一个冰凉的的金属物套上她的指节,惊得她倏地抬起头。

只见朱雀翔握着她的手,大拇指摩挲她无名指上的一只镶着碎钻的戒指,默默注视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

屏月呆掉了,手掌冒出薄薄的汗,心脏狂烈的跳着,她想抽回,却动弹不得。

朱雀翔的举动令她十分不安,害她呼吸逐渐沉重。

她知道自己和少主之间有一道暧昧,但少主现在的举动已经超过那道防线呀!

“少、少主?”她迟疑地唤道。

朱雀翔没说话,脸却是沉得吓人,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的手和意恬的差不多……借我量个尺寸。”

屏月仍是惊惶地看着他,什么理由她才不管,她只知道少主的一举一动透露着危险的讯息,令她害怕。

朱雀翔岂会没发觉自己握着的小手正微微颤抖,但他却霸道地不想放开。他褪下那只戒指,换上另一款纯银的,他不晓得为什么要这么做?“瞧尺寸”这种借口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他的手滑上屏月的手背,食指在她的手上来回轻抚,让屏月充满疑惑。

他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屏月的手上,像是沉思,又像是玩赏自己珍惜的东西。

“少主……”屏月有些生气了,语气里甚至加了些警告意味。

她不喜欢心中那股无法描述的情绪,更不想花时间去厘清自己对少主的感觉。

她留在南翔,为的只是报仇。

但少主对她的态度让屏月差点忘了一切,甚至想向他坦承自己的真实身分,好让他打消娶萧意恬的念头。

“少主,请放开我。”屏月像是下最后通牒地重申。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朱雀翔慢条斯理地回应,两眼直直瞅着她。

屏月别过头,不敢直视他。

朱雀翔轻扣住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

屏月仍是不敢看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少主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为什么对我决定和萧意恬订婚的事,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屏月愣了一下。“难道少主希望听到我向你道声恭喜?”

不是吧!他不是不喜欢萧意恬吗?

朱雀翔笑了。“不,我不是要你同我说恭喜,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想法。”

“想、想法?”

“对。”

叫我不要娶她!让我知道“你”也是在意我的……

“我没有什么意见,萧小姐是个不错的对象……”屏月心不在焉地敷衍他。

“说谎。”朱雀翔将她拉向自己,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这种谎话亏你讲得出来,你跟她明明很不合,不是吗?”

“那又如何?少主到底希望我说什么?”屏月变得有些焦躁。“我并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也没有资格插嘴,虽然我不喜欢她,但那也是我的事。而且少主会娶她,一定是有你的道理。”

“你说什么?”朱雀翔冷冷地盯着她。

这句话听在他耳里,像是针在他心头扎着。

难道“他”觉得他想和谁结婚都可以?难道、难道“他”不知道他心仪的人就是“他”?要是“他”是女人的话,他现在也不用这么痛苦的压抑了……

“我……”屏月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再说一次。”朱雀翔压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屏月猛然站起身,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背对着他,转移话题。“少主,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失身分吗?”

“不,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直觉走。”朱雀翔环起手,跋扈的冷哼一声。“我想做的事,不需要理由。”

“对,所以娶萧意恬也是你的直觉。”屏月转身,随即顶上一句。“我有什么资格发表我的意见呢?”

“那是怎样的‘意见’呢?”朱雀翔提高了音量。“是要说她骄傲、她自私、还是老爱颐指气使?”

“你不都很清楚吗?那我又何需多说什么?男人不就喜欢亮丽妖娆的女人!”屏月失控地吼了出来。

“她没有‘你’美。”朱雀翔快速接了一句。

“你明明知道她……”屏月原本要吼出口的话忽然冻结,慢慢碎落一地,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没有‘你’美。”

屏月不知该说什么,一种被侮辱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心里五味杂陈,这男人竟说她美!

“‘你’言下之意,就是说男人是视觉动物,这样说的话,我实在不应该娶萧意恬,眼前就有更好的选择……”朱雀翔挑衅地望向屏月。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向敬重你,希望你能收回刚才那句话,不,是那些话,恕我告辞。”屏月气得快吐血了,但她仍努力克制脾气。

她转身准备离去,却又半途停下脚步,说道:“恭喜少主要订婚了。”

蓝屏月没有看向朱雀翔,故意错过了他脸上恐怖暴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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